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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花(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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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从熹贵妃殿内出来已是傍晚,我正徒步赶回自己的内殿一路望着丛丛盛开的桃花,花枝太多,反而养分不足,连累整棵桃花开得甚小。不如吩咐宫女剪掉旁边多余的小枝,只留中间几棵粗壮一点的。这样美观大方。

    一幽绿色宫女装扮的女子向我走过来,待近了,却是寒尚书,我不禁惊讶。她未带一侍一婢却着宫女装,独自走进长春宫。

    袅袅娜娜,弱柳扶风,环佩微音。嘴角虽是微微地笑,眉心却带着淡淡地忧。待到跟前,她弯腰屈膝行礼,甚为恭敬:“下官寒香参见香玉贵妃!”

    我顿了顿,不知她这是又演那出:“听闻香玉贵妃倍受皇上宠爱,后宫嫔妃莫不礼让三分,前几日与玉典事实属冒犯,下官担当不起。”

    我眼角一红:“寒大人,可是怨臣妾恩宠甚隆冷落大人了么?”她避重就轻,还忌于我因圣上宠爱我心存避讳,传到玉典事耳朵,少不了责怪我身为一宫贵位竟然争风吃醋不能容人。

    我面色顿冷,大为光火:“皇上宠幸,必然是天大的福气,你当感恩戴德就行了,皇上与你无半点关系。”我入宫不到几日,就感到内宫疾恶如仇,虽跟着半个皇亲多年,耳濡目染,戾气少了很多,但想起那日与玉典事的话,仍是忍不住要去讽刺她,“莫不是同在宫中每一位庶人视圣宠理所当然,连感恩戴德都不应该忘了吧?”手紧紧抓住一枝耀眼的旁支花瓣‘喀嚓’整枝剪掉,碎落在地上。

    她知我另有所指,“香玉贵妃娘娘怪大人太阿谀奉承的那句话么?”,低着头沉默良久方道,“娘娘,如不是大人那句话为你开脱,你今天可能带着伤痕面对着下官。”

    我手停住,不禁侧目看她,她所言不假。

    她眼睛直视着我,“莫非娘娘觉得一个无宠爱的单纯妃子避世就能保住性命么?即使姓名平安渡过,就能保证你以后不受别的乱臣宦官欺负么?”她绕到我的身旁轻轻道“娘娘以为年迈的皇上还能倚靠多久呢?”

    我听她提到皇上,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小心环视了四周。皇上身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今年较之往年已大不如。宫人皆知他不过就是这几年的寿了。否则也不会如此急力的时不时安排太医在旁诊断和服用药丹。

    寒尚书紧紧握住我捂着她嘴的手,泪光闪闪:“娘娘,还是担心下官的,是不是?”

    我微窘,但语气仍是硬冷:“我只是担心你说的话给人听见连累到我翊坤宫。”

    她向前一步,干脆双手搂住我的双臂,“娘娘,相信下官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么?下官虽然面上装作怠慢娘娘,实的是保护我们姐妹啊。”

    她见我面露疑色,赶紧道“娘娘难道不知,后宫终究熹贵妃最大,熹贵妃需要的是后妃相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象当年年妃和孝敬宪皇后,年妃太盛,有自己的将军哥哥,她就暗扶孝敬宪皇后,孝敬宪皇后盛了,她就利用我在熹贵妃娘娘身边。所幸熹贵妃已出宫门到圆明园养性一段,否则不知道还要弄出什么事来至其余妃子于死地呢。至于我虽受原来在世的皇后的恩宠,但门户低薄且又有把柄在她手中,好受控制。另外赠宁妃和谦妃入宫多年不太受宠,待她亦是平和有礼,其她各嫔妃恩宠和地位都不足道也,自是没有一个能威胁到她。”

    我不由点头,细细听到,“惟有年妃家世品貌足以得隆宠,难保不会落得打入冷宫的下场啊。”

    我略一沉思,问道:“依你的意思,我避世于熹贵妃前程不好,我受宠居高位又恐其摧残,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寒尚书即道:“所以今天下官才以宫女装扮避人耳目前来提醒你。无论我们俩前几日发生什么事,从此刻起,我们能做的,只有一致对外,熹贵妃之所以还放心让你受宠,是因为看到你因自身才华横溢之事已生隔膜,两者相争,所以也不能独宠大权威胁到其余妃子。所以想了想,我们在她面前一定要继续不合下去。一直等到你生下帝子和皇上重招年妃回宫!”

    我听她最后一句,如雷惊动:“你又怎知皇上会重招年妃回宫?”

    “那是迟早的事,都一年了。”她神色苍凉。

    我不欲再追问缘由,她说此话自有她的道理,我已被她的不请自来和一席话弄得迷糊和犹豫起来。年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看她神情不像在欺骗我,到底熹贵妃又抓到了她什么把柄,令她即使是盛宠也要受其压制?

    心里太多疑问需要好好整理,嘴里喃喃道:“年妃回来了当真就能稳定格局?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寒大人唉,你想得太远了,功德自在人心,我自问无愧于心,唯心过好生活而已,权力富贵于我又何用?只要我雍容大度,自是有熹贵妃明白我的心。你出来已多时了,回去吧!”

    寒尚书福了福:“但愿熹贵妃娘娘也如香玉贵妃娘娘所想才好!下官就不远送,先行告退”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私自见面,每回外头碰到,她也只是行行礼,不多说一句。依然宛如當初,仿似我们并没有过长春宫那个傍晚的交谈。我亦放下欲除她的念头,干脆把心思放到了陪伴皇上和打理御书房琐事上。

    不久就传来慈宁宫李贵人已有两个月身孕,于下月二月初三晋封为正四品贵仪。

    距离寒尚书那次对我坦诚相待不出几日,就听闻她被贬低官职的消息,我心中的谜团似乎清晰了一点,莫不是她早知宫中太多事,刻意示好于新来的我,恐现已水涨船高的在她非常时期会有一些保密之宫人加害于她?她若这样想是因为我,那就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现在的其他时间我和刺绣女官都待在房内认真刺绣,偌大一个绣纺局顿时陷入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中,所有女官刺绣都想把最好的绣品送到各妃子面前,只为博得皇上的欢心,登上更高之位。

    十二日之期去了一半,而我却被端柔格格念叨了五天,现在又在我身后踱来踱去地唠叨起来。

    “香玉,只剩下七天了,你不要光坐在这发呆啊!交不了绣品您就没机会得到赏识了。”

    看着嵌在绣架上依旧空空如也的白色绣布发呆,我内心矛盾得不知如何决定,整整五天我都没动一针一线,也难怪她会着急地念叨着我。“端柔,你觉得我是该绣凤彩云好,还是单调的海棠纹好?”

    “当然是单调的色泽好看,难道靓丽的不是凤彩云?”她先是理所当然地点头,后来才恍悟我话中之意,连连追问搭配的美丽好看什么,我没回答她,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

    我沉思了好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询问了一句:“端柔格格,你说宝亲王弘历是什么样的人?”

    又回想起前段时间汇芳书院那一幕幕,至今都还有些悸动,尤其是他看我的眼神,仿佛迷离,一想到此就忍不住想探听一些他最近的事情。

    身后的端柔格格却始终没有回我的话,以为我的声音太小她没听见,于是又提高了一些音量问:“端柔格格,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弘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依旧没人回答我,我奇怪地转身想瞧瞧她是不是呆了,却发现端柔格格早已经没了人影,只有那个墨色花纹身影的男子站在我身后,充满笑意地望着已经尴尬得不知所措的我。紧张地朝他行了个礼,暗暗责怪端柔格格怎么连宝也不通报,害我当着他的面问起如此尴尬的问题。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依旧未动一分的细软丝绸:“很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如今的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头垂得老低,目光随着他的黑得发亮的靴子来回转动。我是万万不曾料到他竟然会来到绣纺局找我,他不怕皇上万一怪罪下来吗?这儿的姑娘虽说不是后宫的妃嫔,却也是此次的秀女,他这样贸然闯进来确实不合规矩。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这话是命令,我不得不抬头对上他那探究的目光,那双幽深的眸子,依旧忧郁伤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