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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她姿势狼狈地摔在地上,半边脸贴着粗糙的甲板。
她整个脑子都是茫的。
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无力的时候,各种意义上的。她现在全身软绵绵的,连转转脖子都要费好大的力。
弱化结界……一定是这个见鬼的东西。
果然,该见识的迟早都得见识一回。上次在无名岛上这玩意儿被尼古拉斯和希欧联手拦下了,这次大家还得一块儿中招。
“呼,呼,魔法这玩意儿真吓人,跑得老子腿都断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壮汉刚好在瑟罗非的视野里大声骂了句脏话,顺带踢了踢脚边的一具躯体。
这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孔,她十分确定这人既不属于主舰,也不属于护卫舰。他的动作也软绵绵的,但和她这样像是血液被掏空的乏力感显然没得比。
而他脚下,那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是希欧。
瑟罗非用力地咬着下唇,满嘴都是血腥味儿。
怪不得那些军队和佣兵并不阻拦他们退回南十字号。怪不得从护卫舰那边跳来劝降的家伙们不战不逃,只会绕着甲板跑圈儿。后招等在这里呢。
如果,如果刚才能再快一点儿……
其他人怎么样了呢……乔,黑胡子,管家,尼古拉斯……
她正费力地试图唤醒肩膀周围的肌肉,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调笑:“哟,你们快来看,这里还有一对儿小情人呢?那边那个长头发的是个女人吧?这儿有个哥们儿死活要凑过去呢!”
瑟罗非几乎是毛骨悚然地听着那人把什么东西小幅度地拎起又砸下,嘴里骂骂咧咧着:“火|枪啊,这家伙是你们船长吧?我刚才看着他也挺能的——可惜脸长得像卖屁股的,啧啧,啧啧,让我看看他女人长什——嘶你个婊|子养的!!!”
咚的一声,尼古拉斯的脑袋出现在了她视线的边缘。她心里急得要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间竟然真的让她顺利地扭过了半个肩膀。
现在她能完完整整地看见她的船长了。
尼古拉斯的状况比她要糟糕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一半来自混乱之界的血液,他看上去不像受了太大的伤,但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痉挛着,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鼻尖不断渗出,很快就把他的发梢浸得湿漉漉的。
此时,他嘴里咬着大约手指长的一块血肉。估计是从刚才出言不逊的那家伙身上撕下来的。
“怎么了怎么了。”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他们脚步轻浮,说话也有气无力,却依旧能够正常行走。瑟罗非看见足足四个人气喘吁吁地拖着一具身体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那衣服……是厨房里煎鱼排煎得特别棒的大婶儿。
刚才那人骂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脏话,嘭嘭又往尼古拉斯身上踢了两脚:“真是见鬼的,还他妈以为自己是船长呢。”
破旧翻皮的靴子毫不客气地踩上了尼古拉斯的颧骨,嘎吱嘎吱地碾了几下。
除去混上护卫舰的佣兵们,此时以胜利者姿态站在南十字号甲板上的也有原先护卫舰上的海盗。在南十字号的船队里,他们同样享受了南十字号的一切福利。然而在这时,他们看着他们曾经的船长、曾经的庇荫被人以这样一种耻辱的方式踩在脚下,却一声没吭。
说心里真的没有触动倒也未必。但谁都知道,之前那一刀子捅出去了,从此南十字号和他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坚守在尼古拉斯和希欧身边的海盗们未必会一个个把下面那群佣兵抓出来寻仇,但他们这些原先的同伴,一定会遭到惨烈的报复。
那人见尼古拉斯没有反应,就像彻底死过去了一样,也觉得没趣儿。于是他抬起脚朝瑟罗非这儿走来:“来,船长大人,好好看看你的女人是怎么被我——”
“哎呦我说你们听见狗吠了吗?吠得还挺有节奏!”
这是鹰爪的声音。
鹰爪接着以一种极其粗鲁、特别能激怒人的调调大声说着:“我挺好奇,你妈陪着那群全身皱巴巴的老头子睡了多少次,才给你换来这么个摇尾巴的机会啊?瞧你珍惜卖力的……不过都说儿子像妈,瞧你这丑逼脸,我觉得那群干瘪货还看不上你妈的姿色……她大概是和你姐姐一块儿去牛棚里脱裤子张腿了吧?”
从来就没哪个群体在说下流话这个领域里做得比海盗更出色。
“你找死!”那人气得声音都抖了,抬手就甩出一把匕首。然而,虽然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维持了基本的行动力,弱化结界还是给他们的力气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这把匕首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了鹰爪的脑袋旁边。
鹰爪又是一阵大笑,并逐一奉上“你妈和你姐还不够,你也去卖屁股啦?”,“你更喜欢马的那活儿还是牛的那活儿啊”之类的嘲讽。
那人发出极其愤怒的吼叫,快步走了过去,这一次他牢牢握着匕首,亲自将它钉进了鹰爪的喉咙。
鹰爪到死都还在咯咯笑着,空气和血液在他破碎的喉管里相互挤压,那声音听得瑟罗非青筋直跳,就好像也有人往她两个眼窝子里扎了两刀似的,又咸又哭的液体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中掉了出来。
“好了,好了达卡……库珀里长老还在下面忙着正事儿,等他上来看见你又折腾……看他下一回有机会还带不带你来吧。”有人开口劝道。
达卡愤愤地朝鹰爪的尸体上吐了口唾沫,又咒骂了几句。
劝说的那人似乎是个小头目,他见达卡的情绪暂时被稳定下来了,就接着指挥道:“把他们就近弄到一块儿去吧,省得东一个西一个的摆着。”
瑟罗非被踢到了鹰爪的尸体旁边,她半只胳膊浸润在有些粘稠的、温热的液体中……那是鹰爪的血。
和她在一块儿的有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尼古拉斯,完全没有动静、也看不到正脸的管家,还有一堆她熟悉的、亲近的、在一天前还一块儿谈笑风生的人。
她努力扭转着脑袋——现在她脖子周围的肌肉似乎比刚才要听话点儿了——却还是没见着乔、黑胡子等人。
……但她看见了扎克。
这个长着可爱雀斑、对自己的职业有着讨人喜欢的狂热的青年,正一心一意地伸长了脖子,试图用他不知磕碰到了哪儿、正流着血的嘴唇去够一只哨子。
“不……不……”瑟罗非发出沙哑的、微弱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和力气被抽干了,却换了一蓬烈火回来,这由悲哀、恐惧、恨意、绝望组成的烈火正在她体内熊熊燃着。
那只哨子是扎克平时用来召唤阿尤的。
扎克的嘴唇够到了哨子。他在努力地咬住它。
“求……不要……”
不要,不要!吹响哨子的那一刻你会没命的!
不要,不要!别让阿尤回来!
瑟罗非发出的声音实在不比气音大声多少,但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扎克抬眼看到了她,也看懂了她哆哆嗦嗦的口型!
扎克弯了弯嘴角。
他咬住了哨子。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吹响了它。
“滴——滴——”
他的气息太微弱了。哨子发出的声音还比不过一只小耗子的叫唤。阿尤是肯定听不到的。
……可这声音在甲板上却足够惹人注意了。
“什么?什么见鬼的声音?”那些人很快听到了,并大步朝这儿走过来。
扎克眼中有着浓浓的恐惧,他有些厉害地发着抖,差点儿都咬不住哨子。
但他一声一声,一声一声地吹着。
“哦见鬼,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细弱的哨音断了。一只手粗鲁地伸过来,把那只扎克好不容易才够着的哨子一把扯出扔远了,反手直接在扎克脸上扇了两巴掌,嘟嘟囔囔地随手捡起落在甲板上的一只鱼叉,潦草地叉进扎克的胸口。
不……不……不!!!
瑟罗非只觉得眼眶火辣辣的痛,却已经什么都流不出来了。
她紧紧攒着拳头,根本感觉不到指尖的湿意。
她从没这么恨过长老院。从没。
九岁的时候也没有。
……她的拳头……手?手?!她的手有力气了?!
不等她仔细感觉,就有一个苍老而阴沉的声音在南十字号上方响起:“埃德尔,达卡,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弄脏甲板的么?被这些恶心家伙的血液污染了,这艘船以后还怎么用?”
瑟罗非借着管家肩膀的掩护轻轻地转动脑袋,看到有个带兜帽的身影正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是……那会儿站在三刀旁边的那个人。
“库珀里长老!”被点名的那两人慌忙道着歉,态度十分谦卑。
“……算了。南十字号的人在上面了?好好检查,看看是不是齐全了……”库珀里拖长着声调道,“今天跟你们撕破脸的可是,呵,最强的海盗船队……你们一点儿不想承受他们的复仇,是吧。”
埃德尔和达卡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齐全了,那就开始吧。”库珀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在手心里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啪地一下捏碎了——
“啊啊啊!!!”
“眼睛,我的眼睛!!!”
瑟罗非震惊地看着距离她十几步远的一个海盗的胸口突然爆出一团烟雾,那烟雾很快笼罩了海盗的脸。
那烟雾似乎很刺激。海盗大声哀叫着,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急促喘息,却无形中吸进了大量的烟。
烟雾在渐渐变淡,飘飘扬扬地扩散在了空气中。海盗脸上的灰气却越来越浓。
很快,那刚刚还耀武扬威的海盗掐着自己的喉咙,脸色狰狞地倒在地上不动了。他全身的关节显得十分僵硬,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