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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玛蒙城,南城区。
太阳快要下山了,街边的店铺陆陆续续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各家歪歪扭扭、形态各异的烟囱开始咕嘟咕嘟地工作。主妇们一边在绞尽脑汁用简单的食材烹饪出能够让丈夫和孩子感到满意的晚餐,一边谨慎地往窗外张望——毕竟一条街之外就是真正的贫民区了,她们要时刻提防那些饿疯了的小偷、强盗。
一个穿着斗篷的高挑身影踩着夕阳的阴影匆匆走过。那人的斗篷包得十分严实,除了一个尖尖的下巴什么也没露出来。这样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自然引起了妇人们的警惕。
好在,对方没让这些一惊一乍的女人们忧虑太久。斗篷很快停在了一家叫做“一团霉草,一团废料”的店铺面前。
斗篷才刚刚抬起手,那扇看起来非常结实的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女店主露丝穿着油腻腻的围裙朝外招手:“我从窗口看见你了,蝎子亲爱的。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快,快进来。”
蝎子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裹放到柜台后面的一张矮桌上,这才摘下帽子:“家里的病人状况不太好……这是这一次药剂,另外我想多买一些奈勒斯浆果。”
女店主露丝认认真真地落好门扣,麻利地洗了个手,凑过来帮着蝎子一起整理她带过来售卖的药剂:“奈勒斯浆果?没问题,我这里还有将近二十磅的货,都是昨天到的,绝对新鲜。”
她打量着蝎子明显有些疲惫的神色,心下了然:“你哥哥又发烧了,是不是?”
蝎子点点头,捏了捏眉心:“伤口一直反反复复,他持续低烧一个多星期了。昨天晚上又开始说胡话。”
露丝安慰地拍了拍蝎子的肩膀,转过身拿了她的单片镜,开始仔细清点需要付给蝎子的报酬:“你那哥哥到底受的是什么伤?你制作药剂的技巧是我这些年见过最好的,他的伤严重到你都没办法治吗?”
蝎子有些纠结地绞了绞手指,没吭声。
有的。有办法。那把快要把汉克斯的腿砍断的刀没什么厉害的,只是抹了一些防止伤口愈合的毒剂。这份毒剂早就有了解药,还是那个人亲手研制的——
她以为那个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她一定能调配出相应的解药,可是一年快要过去了,汉克斯的身体……
露丝看蝎子脸色不好,也体贴的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最后核对了一遍双方需要交付的药剂、原料和报酬,有些心疼地又加了一个银币给蝎子。
“露丝,你不用——”
“闭嘴。”露丝恶狠狠地瞟了蝎子一眼,嘟嘟囔囔道:“我露丝可不像隔壁街那个吝啬的女人!你的这些药剂在公会塔能卖上多少钱,我心里清楚得很。便宜占多了,好歹让我用一个银币来买个心安……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我真的要改变主意了。”
蝎子笑了。她上前和露丝贴了贴脸当做告别。
出门之前,她对露丝说:“谢谢你。我和我的同伴们会记得这一切的。”
露丝嘲笑她:“好好好。等你们发达了记得给我买一条海船啊,我好选个好天气出海祭奠我那早死的海盗丈夫。”
蝎子认真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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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蝎子回到那栋建在角落里的、怎么看都有些歪歪扭扭的小破房子时,她正好看到安娜手里端着一个木盆,正被人拦在门口说着什么。
她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过去。
“……签下让渡书,拿到十个金币,我自认出价已经足够慷慨,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到时候,酒吧会有一个体面的、上档次的新名字,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你们想要回来消费,我当然也会看在过去的情面上给你们一个不错的折扣——当然,在我看来,真正有教养的淑女是不应该流连在酒吧这种地方的,她们更适合放着音乐的花园和别致的咖啡馆,然而你的出身显然够不上那个标准,所以我可以适当放宽——”
蝎子几步上前,揽过气得微微发抖的安娜,二话不说就要回房锁门。
眼看着今天又要空手而归,曾经湿水母酒吧的房客之一,隔壁法师家的儿子杰克急了。他大声嚷嚷着:“这位小姐,你也太无礼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安娜谈论,这份权利是受到公民法保护的!一张勉强上得了台面的脸蛋儿不是你行为粗鄙的借口!”
话这么说,杰克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那张“勉强上得了台面的脸蛋儿”上瞄,根本停不下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蝎子毫不客气地教训安娜,“不要浪费时间和臭烘烘的苍蝇说话。走,回家了。”
安娜的脸色稍微好了点儿,她用力点点头。
杰克见两位姑娘是真的不打算理会他了,他心里一横,强行上前一步,牢牢地拦在两个姑娘和木门之间,有意无意地向他们展示着胸前的金色表链、崭新的排扣马甲和腰间浮夸的佩剑:“你可千万不要变成你母亲那样不识好歹的女人,安娜!我是来帮助你的,谁不知道你们曾经把房子租给了那个无恶不作的通缉犯?只要我在那些十分器重我的大人面前说一句话——”
“你去说一百句话也没人拦着你。”蝎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杰克的话,“有兴趣就来搜,把每根木头都翻一遍也没问题,搜到只管带走。没有哪里的法律规定房客犯事儿要牵连到房东的。”
杰克涨红了脸,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你你你了半天,颠来倒去地表示他一定会把蝎子的无礼一五一十地告诉那些“器重他的大人物”。
“想来现在的大人物都挺清闲,还有给人当教母的高雅爱好。”蝎子冷笑,“安娜,走了。”
这一回,房门毫不客气地摔上杰克的鼻子。他气极了,想要再捶开门和那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好好理论一番,可周围人们一点儿没掩饰的指指点点让他浑身不舒服。最终,他煞有介事地整了整硬邦邦的衣领,嘟哝着“肮脏的街道,肮脏的居民、寄生虫”,“是时候把这糟糕的现状告诉库珀里大人了”之类的话,脚步匆匆地走了。
蝎子在小窗里看到杰克离开,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她摆出一副严师的样子,仔细询问小安娜今天背了多少种草药,读懂几个配方,有没有学会分辨陆行兽在各种年龄段的兽角……安娜一一认真回答,居然一个都没答错。
“……还算不错。”蝎子板着脸淡淡地鼓励了一句,看着安娜整个亮起来的小脸,心里有些酸酸的。
就在一年之前,这个小女孩儿还是个从没吃过什么苦的乖宝宝,天天穿着漂亮裙子换着漂亮头饰。她厉害的妈妈将她保护得一丝不漏,比起小贵族家的姑娘也没有差到哪儿去。
现在,安娜剪了齐肩的短发,只用一根玛格丽塔自己织的深蓝色头巾;她只穿什么颜色也没有的粗亚麻衣服,外面永远套着一件灰扑扑的大围裙。
蝎子白天都在赶制药剂,安娜则需要照顾艾伦夫妇,希金斯太太,汉克斯四个病人。到了晚上,蝎子、安娜和玛格丽塔三人还要一块儿清洗衣物和绷带,准备第二天的吃食。在这样的条件下,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不仅迅速地学会了一切家务,竟然还能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掌握着药剂基础。
……自己当初的天分也就这样了吧。
作为引燃老师嫉妒之心的惩罚,蝎子剥夺了小安娜今晚洗衣服的权利,把她赶到自个儿的房间里要她背诵“珊瑚髓遇酸的八种反应”。
她自己则拎着两大筐需要清洗的衣物,来到了闷热的公用洗衣房。
蝎子才把衣服都浸湿,打上一层薄薄的洁净剂,就听到洗衣房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蝎子翻了个白眼,连头都懒得回——洗衣房的门无论何时都是开着的。
然而那敲门声一直不断。
蝎子啧了一声,将衣服团起来走到门边,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哪儿来的淘气鬼。
她唰地拉开颤颤巍巍的门——
“哟。”
不知哪儿来的淘气鬼站没站相地倚靠在门边,他晃了晃脑袋,冲蝎子露出了一个懒懒的笑,那红色在夜幕中莫名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