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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最后一仗永远打不完。
瑟罗非已经在心里把联军那边新来的指挥官用大剑拍碎了上百次,她觉得她从没遇到过这么烦人的家伙。
北部鳄鱼脊高地在开战以来一直是比较平静的。妖精的防线在最初一段时间大规模收缩,在希欧掌握指挥大权后基本稳定下来,被防线串联的所有驻扎点基本都是易守难攻的好地形。北部这边就是个小高地,风又大又疾,太阳一下山就冷极了,联军之前都不怎么爱来。
新来的这个指挥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脑子里蓄水养了鱼,偏偏不走寻常路,上任以来一个劲儿盯着北边打。
半个月来,联军真的跟疯狗似的,死死咬着这道细长的峡谷不放。瑟罗非往往一觉醒来,觉得今儿天气不错,是个拐带人口的好日子,可还没等她出门呢,哪个小妖精又挥着令旗哒哒哒跑过来喊着开战啦开战啦。
战场上,大家都把脑袋吊在腰带上,一不留神就晃没了。瑟罗非有一次差点儿被一道呼啸而来的风刃割断肩膀,回去之后,尼古拉斯周身的气压简直重得可以碎大石,说什么都不让她再上战场了。
瑟罗非这副被壁障碎片改造过——说不定就是以壁障碎片为凭造出来的壳子在吸收了两个圣物的力量之后恢复得奇快。她没几天就自己蹦跶下床了,笑嘻嘻地面对尼古拉斯的黑脸:“好啦这次我不跑远,有你亲自看着我的后背——这样可以么?”
尼古拉斯脸色绷了又缓,缓了又绷,最后女剑士伸出手指叩了叩他结实的手臂……他终究还是黑着脸红着耳朵妥协了。
“不许离开我的射程。”船长说。
瑟罗非大声保证着,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东西,脸刷的一下熟成了个蛋。她哼哈了几句意味不明、一点儿都不好笑的关于天气的笑话,故作潇洒地跑了。
有幸旁观了这一幕的希欧指挥官觉得牙疼。
他扪心自问了不下十次,自己确实对这个一头棕毛、成天挥着个大铁块(还掀他桌子,把他揍了一顿)的怪力家伙没有任何值得升华的男女之间的感情。但看到这一幕,他还是有种深刻的不愉悦。
……差不多像是大老远跑商结果卖亏了的呕心感,非常叫人愤怒。指挥官这么琢磨着,虽然他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跑过商。
拉锯战打久了,鳄鱼脊这边的防御工事已经布置得非常完善,驻地峡谷的每一寸都被很好地武装了起来。妖精们在制造器械上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天分,加上现在幸存妖精们的实力确实个个强悍,这些天来,妖精这边的伤亡越来越少。
但总的来说,这个种族的数量依旧在缓慢的下降,一点一点靠近那个危险的边缘。
今天对面没有开打的意思。瑟罗非闲着无聊在营地里逛了逛,看见不少平常负责后勤的妖精们正在搬运同伴的尸体。他们鱼贯推着那些功能十足讽刺的小车,将战死的妖精们集中到了营地中央。
接着就是一把火,了无痕迹。
这样的活动每隔两三天就有一次。瑟罗非看着那些妖精们脸上越来越深刻的麻木,只觉得自己的胃剧烈的痉挛了一下。
她匆匆走回帐篷区,目标明确地掀开一道卷帘:“尼古拉斯,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我们需要和希欧、托托他们谈谈。”
黑发的男人屈一只着腿靠在角落,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少见地带上了点儿凝重。
“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个,罗尔。”他抬起手,手指间松松散散缠绕着怀表的金属链子,“管家刚刚发来消息,说王都情况不好……以及,长老院集结了两支精锐小队,经由王都大传送阵前往距离黑土丘陵最近的蒙卡努拉城。根据消息,这两支精锐小队,很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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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于托托的种族身份,瑟罗非打算先找希欧谈。
她原本以为要费很多口舌才能说服希欧离开这个与他颇有些相爱相杀意味的妖精族,没想到希欧听完之后很爽快地点点头:“你去准备一下吧,我们这几天就出发。”
瑟罗非:“希欧你别这么快下结论,你听我说——啊?你刚刚说什么?”
希欧嘲讽地看着她。
“……”瑟罗非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为什么?我是说……这真的有些突然,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妖精们自己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己给你解释的好。”希欧耸耸肩,冲着帐篷深处道:“黄铜大师你说对不对?”
瑟罗非:“?!”
黄铜顶着一张臭脸,从被衣柜遮挡住的壁脚处缓缓挪了出来。
瑟罗非:“……”这家伙真是专业的!
“我们……决定往后方山脉撤退。”黄铜吭哧吭哧地说,“恰好趁着对面在等待军备补给,就这几天,我们会布下防御工事,分批后撤。第一批妇女和孩子已经动身了。”
瑟罗非反应很快地说:“我就不问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我要带托托走。哦——还有这个家伙。”
被手指戳着,感觉自己特别像是卖场上的小贴货的指挥官大人:“……”
黄铜哽了一下,憋屈地挥了挥拳头:“带走带走都带走!托托!出来!”
“诶。”
瑟罗非循声望去,看见托托也猫着腰从黄铜刚才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没见你学别的学这么快。
黄铜虎着脸把托托揪过来:“这蠢孩子从小父亲母亲一个都没,因为喷不出火,早早的就跑出去闯荡了。我族从头到尾没能给他什么,他这回傻乎乎地跑回来,打了这么久的仗,也算是把我们养他长大的情分还了,我们没那么大脸把他拴在这里。你们带他走,别给长老院那帮疯子抓住就好。”
“至于这个家伙——”黄铜看向希欧,表情多少有些复杂。最终,他哼了一声,说:“反正从来和我们妖精一族也没什么关系。”
托托显然放不下他的同胞。黄铜话音一落,他就急忙开口:“黄铜大师,我不——”
“别给我磨磨唧唧的!”黄铜一脚踹上托托的屁股,“你当我是怕连累你?扔你出去过好日子的?做你的锤子梦去!”
“我们就要避入葛泽尔山脉。群山是神祗的厚赐,这些连绵不断的起伏山脉才是我们最后的退路和最坚实的防线……我们必定能找到隐蔽之所让族人得到休养生息,都不用你穷操心。”黄铜沉下脸,一字一句道,“但无论怎样,静谧不动的再如何锋利也只是防具,游走的才能被成为‘武器’……托托,要做什么,要争取什么,要保护什么,你明白了吗?”
瑟罗非微微睁大了眼。直到今天,她才在这个看似冲动暴躁、对力量有着堪称偏激的渴求的妖精身上找到了“长者”的感觉。
赤铜前辈,您的弟弟……还算不赖。
说完那番话,黄铜又气哼哼地踹了托托一脚:“哼,要不是我得看着那帮遇到一点儿破事就慌慌张张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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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剑士从黑土丘陵拐带人口的计划一路磕磕碰碰,在转过某个节点之后突然出乎意料地顺利起来。
又过了两天,所有妇女,孩童,体弱的长辈都已经撤走,技术工、后勤工以及空有一身力量,战斗技巧却不太合格的士兵也陆陆续续分批往散在了重重山脉之间。
鳄鱼脊营地这里,只有六十来个妖精和像瑟罗非这样,其他种族的支援兵依旧留守。
瑟罗非有些担忧地问:“我们可以混进对面的佣兵营地,托托长的嫩,乔装一下说成是人类少年也没什么不对。可剩下的那些妖精怎么办?他们一直驻守在这儿?”
守军若是一下子全撤光,对面肯定会发现异样。但如果为了掩饰而迟迟不走,这是下定决心当炮灰断后了吗?
托托举起橘子摆了摆它的猫爪:“你别担心,从鳄鱼脊往西稍赶半天的路,就联通到妖精的地道网了。”
“地道……什么网?!”
“地道网。没有别的修饰词了。”托托笑眯眯地说,“这可是几千年来我族最大的工程,也是最大的秘密——瞧,我多够义气。”
托托根据自己所剩不多的,童年时被长辈抓着科普的印象,大致跟瑟罗非描述了一下地道之内复杂的地形,险恶的机关布置,以及根本没有哪个妖精能数的过来的,和天上星星一样多的出口。
“……据说最初是在神祗的亲自指引下,依据葛泽尔山脉的走势建造的。”托托说,“很了不起,对不对?然而这是妖精一族最后的底牌了……底牌亮过一次,下一次就未必管用。只希望再也不要有下次了吧。”
瑟罗非这才知道,“群山是神祗的厚赐”这一句不单纯是感慨,按照这架势,隔绝东西的葛泽尔山脉确实是神祗为妖精一族留下的后路。
“及时行乐,这次能挺过去就好。”女剑士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就走吧,回头我带你认识班德里克王子和曼德拉女爵。”
托托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瑟罗非说的是谁,很快叽叽咕咕和橘子笑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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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道了妖精们还有这么一招后手,基本没有在撤退途中全灭的危险,南十字号的几个人相互商量了一下,都决定立刻动身。
瑟罗非,尼古拉斯和托托本身都没什么行李。希欧在妖精这儿当指挥官,倒是挣下了不少财产,然而即便是失忆大|法也不能泯灭希欧的翩翩土豪风度,面对无数稀有晶石,珍奇锻材和精巧的、能摆上王都拍卖行的各种妖精制物,指挥官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麻烦,不带。”
不带就不带吧。
当天晚上,一行人背着各自的小包裹,悄悄从营地南面,一条被各种巨石掩盖的隐秘岔道离开了鳄鱼脊。
刚从巨石道中穿出来没几步,尼古拉斯就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前面有人。”他压低声音说。
托托几下跳到一块有遮挡的岩壁上,从袖口扯出一只小巧的手持单片镜贴在眼前,快速地微调光线向前张望。
很快他又轻手轻脚地跳了下来。
“二十人左右,估计是哪个佣兵团的拦截队。”
“拦截队?”
“我们的单兵能力越来越强,脑袋越来越也值钱,一般的中型佣兵团很难在战场上抢到什么便宜。不少中型佣兵团就开始游走在营地边缘,试图袭击传讯,走失,或者以各种各样原因落单的妖精。”托托解释道,“他们应该不知道这些乱石之下有一条小道直接通往鳄鱼脊营地……但这些家伙都是利益至上,我们这里毕竟只有四个人,他们说不定会起些不好的心思。”
“不怕。”瑟罗非说,“我们这儿有三个群攻选手呢。你把橘子猫藏好了,我负责给你们解决些好命的小杂鱼儿,再来一倍的人数我们也能打。”
此时,对面的二十来位不速之客也在游移不定。
“前面有人……不,从身高来看应该不是妖精,”一位弓箭手模样的青年男子摘下远望镜,“现在是晚上,具体看不清楚,他们人数应该没有我们这边多……您看?”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带头人眯起眼睛,轻轻以指腹磨蹭着粗大的弯刀,“先挥黄旗,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黄旗是两个在野外相遇的团队之间最经常被用到的信号旗。挥动黄旗,即表示“前方的哥们儿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要路过这里,但如果你们企图抢劫我们的物资我们一定会尽力反抗”。
弓箭手拿出黄旗挥动了起来。全队在弯刀大汉的带领下缓慢而谨慎地朝前走去。
站在弯刀大汉旁边一个穿着法师袍的人皱了皱眉,低声道:“团长,您是想……”
“嗯。”拿着弯刀的团长咧嘴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们忘了佣兵工会才更新的规则么?收割妖精阵营中其他种族参战者的人头同样有不错的积分奖励,如果其中有女人,我们能得到的积分甚至比一个妖精头颅还要可观……嘿,那些老家伙的癖好还是一如既往的——哈哈哈!”
法师犹豫道:“可是,团长,出现在这里的不一定是妖精阵营的人,也有可能是和我们一样的‘收割者’,或是不小心走散的——”
团长嘿嘿笑了两声:“他们究竟是不是……就让他们的人数来决定吧。”
双方很快接近到了一个能够相互看得清脸的距离。双方都谨慎地停了下来。
团长用眼神儿示意弓箭手上前交涉,自己则微微侧身一步,以普通团员的身份站在人群之中。
“区区四个人,还真的有个女人……今天我们是交好运了。”他压低声音对法师说:“这里路道狭窄,他们绕不开的,一会儿在交汇的时候就动手。”
法师点点头。
他们这边有二十一个人,个个都是经过无数任务,配合默契的精锐。对方只有四个人,两个男人五官长得特别好看,根据他的经验,这样的家伙十有八|九都是中看不中用、靠哄骗女孩子过活的废物;一个还没长成的少年,在战场上还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花里胡哨的帽子,实力也可想而知;还有一个背着大剑,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年轻姑娘。
是个黑吃黑的好对象。
但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他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恰好半藏在一块侧向凸起的岩石之后。掩在长袍袖子里的手轻轻一拨,一个细长的圆筒落在了他的手心。
这是拜托了他那个在长老院当中阶魔法学者的叔叔拿到的,说是那边新研究出来的魔法道具,在耗费使用者大半魔力的前提下,能够瞬发出威力强大的单体魔法“火神之瞳”,速度奇快,只要施术者对准了目标,就落空的可能。
战场真是一个容易叫人心神不宁的地方。他有些无奈地想,握紧那圆筒的手却一点儿也没松。
那一边,弓箭手已经完成了寒暄的任务。他彬彬有礼地一摆手:“祝你们一路顺利,早些和团队恢复联络。”
希欧点头:“也祝你们满载而归。”
佣兵团的团员们都按照弓箭手的指示,贴到了山壁的一边,看起来十分友好地给那四个走散的可怜虫让了一条路出来。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
“锵!!!”
一位佣兵斜斜劈出的刀锋猛地撞上了一把深黑的重剑!
单手拔出重剑的女剑士脸上丝毫没有吃惊的表情。她挑了挑眉,手中一个加力——
那个佣兵闷哼一声,他手中价格不菲的刀和他的半边肩膀就像是刚长成的菜梆子,唰的一下就被整个儿斩了下来!
鲜红的血液直接喷到了法师的身上。
他脑子一懵,直到耳边骤然响起团长的怒吼声,他才回过神来。
法师深吸一口气,开始咏唱火球术。
一边心怀恶意,另一边早有提防。这场对面仗顺顺利利地就打了起来。
只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法师拖着几乎被炸出了骨头的半边手臂,踉踉跄跄地转身逃跑。
恐惧之下,他的耳膜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撞破。
死了,死了,团员们都死了。
他们企图捏死那个看起来挺软的柿子,却没想到他们自己才是被扼住喉咙的那个。
长着金属手臂的男人,操控着火焰的强大妖精,可怕的枪手,还有和怪物似的女剑士……
逃跑之前,他碰巧对上了那个枪手的眼神。
他们不会放过他的。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团队中的任何一个。
……
瑟罗非一剑把那个团长拍到了山壁上,和尼古拉斯飞快地碰了下拳头,转身准备加入希欧和托托的战场——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人捏住了她的脖子,她的瞳孔惊恐地收缩——
时间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扯了一把,周围发生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成了慢动作。
既定的、不可破坏的、不可干涉的慢动作。
一个巴掌大的光球仿佛死神的宣召,从那个法师的袖口中狰狞地钻出,直径朝着希欧的后背飞去。
希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脸上带了点儿警惕和茫然掺杂的表情,似乎是想要回个头。
她的剑风,尼古拉斯的子弹都无力地与那团光球的尾巴擦……身……而……过……
“轰!!!”
……
温和的热浪与强光导致的短暂失明都在渐渐消退。
瑟罗非迟钝地炸了眨眼。
这个山谷很宁静。天边已经泛起晨曦的微光,沉默注视着大地的星星们正在淡去。
希欧正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周围是敌人们的尸体。
似乎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只除了,希欧身边,本应该属于他们某个同伴的位置……
空空如也。
“……”
瑟罗非手中的重剑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不不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