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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这片被寒冰笼罩的海域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不,应该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元素洪流过后,壁障刚刚出现的那会儿,这里也有不少学者和冒险家来来往往,但比起今天……
“好大……一团?”拿着纸板过来登记的军需官犹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这都什么古古怪怪的名字……”
“这是我,嗯,曾曾祖父的曾祖父留下来的遗产,老一辈的审美嘛你懂的。”乔笑嘻嘻地拍了拍军需官的肩膀,一枚金币仿佛不经意滑进了对方胸前的口袋里。
军需官紧皱的眉头松开了点儿,他潦草地在纸板上划了个勾,嘟嘟囔囔道:“好了,好了,你们团的名字也不算最离奇的,那边还有一个金章团叫做‘子孙后代都混蛋’的呢……你们的船?就是后面这艘?停稳了?”
“是的,已经下好锚了。”
“……运气也是不差,有祖宗的馈赠不说,还能凭借这么小的船一路——唔。”军需官又匆匆写下几个数字,拿起挂在胸前的印章往上重重一敲,然后将纸张撕下来交给乔:“你们的凭证,拿好。那些大人们需要点儿时间绘制破除壁障的魔纹,这两天你们的船只就停在这里。入夜之后,所有人待在船上不要乱动,否则——总之你们不会想承受那个后果的。”
军需官语速飞快地说完了上面这段话,将所谓的凭证往乔的胸前一拍,就不耐烦地赶往下一艘船。
瑟罗非裹在克拉克羊皮裁成的长袍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面孔陌生的佣兵们,以及更前方几艘明显更加高大、结实的船只。
那些橘皮老头子都在上面。人族的圣物,十有八|九也在上面。
更前方是寒冷的,冰封了不知道几千万年的冻原。
再往前,就是一片左右看不到边际、向上直冲云霄的湛蓝色光幕了。
那就是……壁障啊。
这壁障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畏惧感。她将这份感觉直接归类为话本看多的不良后果。
“刚才他们说长老院需要多久时间修整?一天?”她问。
“一整天。”尼古拉斯说,“他们暂定在后天黎明开始行动。具体计划会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分发到各个佣兵团手上。”
“这段时间不准移动船身,入夜之后不能四处走动……真感人,我妈妈都没给我下过这种命令……好的,好的,总共也就一天多的时间,我会努力做个乖宝宝的。”瑟罗非做了个牙疼的表情。
玛格丽塔笑着往自家女儿的脑门上用力弹了一记。
即便极北的冻原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热闹,但时间的脚步并不会因此而停歇,一转眼,天幕已经变成了深蓝色。
在长老院严厉的限令下,海面和前方的冻原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燃着各色灯火的船只静静地与空旷的莹白色冻原相互凝视,壁障幽蓝色的光辉时弱时强,就像是人长长短短的呼吸。
谁都能感到这越来越浓重的,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瑟罗非在设施还没完善的斗技场与突然多了一只手能用的红毛来回打了几场,觉得不够过瘾,就一个人扛着大剑满船转悠。
角海豹在前些天已经趁着夜色游回了海里。它这次表现得特别不舍,眼睛湿漉漉的,挨着女剑士的手蹭了很久。都说越是强大的兽类越有一种近乎精准的直觉,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先让阿尤离开是个正确的决定。长老院对他们这些“开拓者”的管理与限制比她想象的还要严格,每一步都有详细的报备记录不说,就是现在,她爬上瞭望台,还能见到有军队的船只在游巡。
他们像是三明治的馅,被长老院的爪牙前后紧紧地夹了起来。瑟罗非这样想着,不是很愉快地撇撇嘴,刺溜一下顺着桅杆滑了下来。
阿尤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瑟罗非接连到底舱,存放侧身炮的船舱,以及主桅与龙骨的对接处转悠了一圈——这些地方已经被精心伪装起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破绽。
当她攀着龙骨上天然的凸刺,灵巧地往上跳跃时,斜上方的天窗突然被人打开。
穿着宽大的亚麻短披肩的黑发男人顶着半身月光出现在了那里。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瑟罗非咧嘴一笑,用力抓上那只指节修长的大手,后腰一弓就跳了上去。尼古拉斯张开手臂要接住她,却被她巧妙地避了开来。
女剑士简直拿出了对战时的反应速度,每一个动作都是又精准又聪明,于是她成功地——
抱住了船长大人的腰!
“诶嘿。”得逞的女剑士笑得满眼贼光,一点儿没客气地在那几块结结实实的腹肌上摸了几把。
“……”尼古拉斯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喜欢?一会儿让你摸个够。”
“哦这可不行!”瑟罗非的脸突然变得正气凛然了,她嗖地一下跳远了,一本正经地说:“头儿,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就算你是头儿也不能满脑子只想着……奢靡的玩乐!”
尼古拉斯:“……”
女剑士对似乎很想使用“船长驱逐权”的尼古拉斯露出了一个胜利的表情,扭头就往自己的船楼走。
是的,自从某个家伙把自家没彻底养熟的女朋友摁在床上翻来覆去干了一个晚上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变成了这样。
翻来覆去。干了。一个晚上。
尼古拉斯很糟糕的红了红耳朵,然后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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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家都清楚,新南十字号建成的第一战就是和长老院死磕,所以希欧和管家在设计船身结构的时候,放弃了一些应对暴风巨浪的稳定性结构,加强了隐蔽和防炮击的设定。
现在,女剑士和船长就一前一后地走在上层甲板的夹层,一条隐秘的,结实的,连接所有船楼的通道里。
它有很多优点,许多不起眼的细节都是希欧和管家精心计划的结果,都很值得拿出来夸赞两三页纸。然而,它并不十分隔音。
于是,在下头走着的两人就难免听到了甲板上的对话——
“妈妈!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纠结个什么呢?”
走在前面的瑟罗非顿住脚步,有些惊讶地转身看向尼古拉斯,做出了“安娜”的口型。
果然,很快,希金斯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是到现在纠结个什么,蠢姑娘,你知道的,对于你和这些海盗混在一起的事儿我从来就——”
“不是‘这些海盗’!”安娜提高了点儿声音,“是罗尔姐姐,老师,乔,尼古拉斯船长,阿伦家的希欧,管家,还有汉克斯他们!”
安娜紧接着又放缓了声音,说:“妈妈,你,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我总不能在你的裙子下面待一辈子,是不是?”
“看样子这个世界只剩下我的裙子和海盗船两个地方能让你待了。”希金斯太太讽刺道,“神啊,这实在是太狭小了,难怪长老院要觊觎混乱之界!”
“别这么说!”
甲板陷入一片寂静。
就在瑟罗非要忍不住装作刚好路过,好将安娜从她母亲的怒火中带离时,她听到安娜重重吸了口气,语调里颇有一种忐忑不安、又不管不顾的意味:“妈妈,讲点儿道理,你不能因为父亲,就对所有的海盗都带上偏见。”
瑟罗非对尼古拉斯做了个“哇哦这孩子完了”的口型。
常去湿水母酒吧的客人都知道,对待希金斯太太有两个不能。第一不能赖她的账,第二不能提她的男人,否则,这个又吝啬又神经质的女人会拿着锋利的鱼刀,追着你捅上至少三个街区。
关于希金斯太太的传言从来没少过,瑟罗非就听过数十个版本,故事架构、填充、起承转合都十分精彩,各有特色。
但总的来说,这些故事讲的都是一个意思——希金斯太太,这个玛蒙城郊小乡绅家的正经女孩儿,被一个海盗骗上了床,弄大了肚子,后来因为各种数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那海盗蹦擦一下消失了,留下希金斯太太一人,与家族断绝关系,苦兮兮地抚养体弱多病的小安娜。
以希金斯太太一贯的,对海盗深恶痛绝的表现看来,瑟罗非认为这种推测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她觉得以希金斯太太的性格,肯让安娜认蝎子为师已经够可歌可泣了,更别说她还自个儿跟上了船,平时也不遗余力地帮忙做一些整理、打扫、烹饪的工作——虽然她的表情十分险恶狰狞。
如今,安娜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瑟罗非摈住呼吸,听甲板上的希金斯太太在一阵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默后,冷笑了一声,说:“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蠢小孩儿,你又知道什么呢?”
“我——”
“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交际,我的父亲也支持我这么做。与我约过会的小伙子能塞满整个湿水母酒吧。最后我会载在他手里,说实话,我也挺不可置信的。”希金斯太太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刻薄,但仔细听着,就会发现她的每一个尾音都在微微发颤,“他和我说,我们都有不同的□□,但我们将是彼此的终点——最好笑的是,我竟然信了,被这句话打动了,和他一块儿私奔到了这个乱哄哄的、充满了鱼腥味儿和无理的海盗的小镇。”
“可结局是什么呢?”希金斯太太大声说,“该死的我没有成为他的终点,没有,某只大鱼脏兮兮的肚子,或者哪块丑陋的海泥才是他的终点。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在了海里。”
“这就是海盗,孩子。”希金斯太太尖锐地笑了两声,说,“哪怕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钱,有了一栋舒适的房子,甚至还买下了一个酒馆,他也依旧停不下冒险——或者说找死的脚步。这就是海盗。”
甲板上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安娜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以我用尽全力说服你,将你一块儿带了上来。”
出乎意料的,安娜的声音非常平静,她顿了一下,接着说:“这样,无论是什么□□终点,妈妈,至少我们一直在一块儿。”
“好的终点,不好的终点,我都拉着妈妈一起抵达。我最后说不定会成为知书达理的淑女,也说不定会变成像罗尔姐姐,像老师那样率性的海盗,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但是妈妈,我和你保证,你再也不会被一个人留在原地啦。”
……
瑟罗非躺在床上时,耳边还是希金斯太太最后压抑的哭声。
她叹了口气,左右翻了几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戳了戳挨着她的结实手臂:“喂,你说,我的形象与‘知书达理的淑女’就那么对立吗。”
“……”尼古拉斯想了想,安抚地勾了勾她的发尾,说:“改天教你把字认全了吧。”
瑟罗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