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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蓦地猛力抱住她,刹那天旋地转,她看见了悬着七碗琉璃花的吊灯,窗台盆栽后半掩半映的月色,还有chuang头柜上,一只被暗影遮盖的金边相框。
滚烫的呼吸夹杂着酒气迎面扑来,在她的chun齿间徘徊不去。
“你是谁?”他哑着嗓子道:“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小棉,真的是你么?”
“我是小棉。”尘封于前世的思念刹那倾巢而出,翻涌而上,令她鼻子酸涩,泪如泉涌,雾水朦胧中,曾经深爱过的流金岁月浮现眼前,恍然如昨,她情不自禁伸臂揽住他的脖子,低低抽泣:“我是小棉。。。我是小棉。。。你不记得我了么?”
他的目光骤然雪亮如白昼,充满无限欢欣狂喜,炽烈如飓风暴雨般滚滚落下:“小棉,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离开我。。。”
熟悉的话语仿佛将她带回那一日,她身穿婚纱手捧花束却白布蒙面,他跪在她chuang边痛苦不堪,声声呼唤她的名,切切恳求她不要离开。。。不,她不要离开,再也不要,自从十四岁那年在孤儿院遇见他的第一天起,她就爱上了他,私心里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嫁给他,整整盼了十年,叫她怎么舍得离开他?!
“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说过,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一如从前美好时光里的相依相偎,薄薄的浴巾被轻而易举地被拭下地去,与悄悄淌入室内的月色融为一体,于是,在这个没有灯火的房间里,在这个意乱情迷的月夜里,他们在如饥似渴的追忆中将对方当成了心底深处的那个人,辗转痴狂。直至,那千钧一发之际,他交握住她的十指不慎碰触到了chuang头柜上的什么东西,一声玻璃碎裂的尖脆凭地乍响,刹时惊醒了意志昏沉的二人。
脑海里纷纷扬扬的前世片段似虚幻泡影转瞬即逝,她如梦初醒,慌忙扯过被单遮住自己,抬眼只见他神情迷惑地盯着她,脚步踉踉跄跄地后退着,地上的碎渣子扎进了他的皮肤,引来一阵刺痛,他垂首看向脚边,倏地脸白如纸。
这时皓月当空,新月如钩,如水月光沿窗台清辉遍洒,映出地上支离破碎的一只金边相框,一张黑白相片。
相片里,只见一双母女相qin相爱地搂在一起,一般的朱chun皓齿臻首娥眉,一般的靡颜腻理面如傅粉,然容貌虽肖似,气韵却不同,前者成熟绰约,后者稚嫩婑媠,但凡仔细分辨,不难看出区别。
而他竟认错了人。
他怎么可以认错人。
更何况他认错的,是她的女儿,她临终放心不下的女儿,却就在刚刚,就在他身下,险些被他。。。
穆世棠浑身一颤,刹那面色如雪,别过眼不敢再看莫盈,此时此刻究竟是无地自容多些还是震慑惊惧多些,他也分不清了,只道在这屋子里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他踩着碎玻璃退到窗台,单掌一撑便跃了出去。莫盈立马掀了被单胡乱一裹,冲到窗台,往外张望,只见穆世棠已沿着墙角水管平稳落地,匆匆穿过街巷,转瞬没入夜色。
这样灵活的身手,也不知是否在过往一年里练就,后窗爬墙不为人知地私会莫小棉。。。她一定是失心疯,不然怎会以为他是何禹哲的化身。
“小棉。。。对不起。。。”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回荡在耳际,她蓦然回首,屋子里空空如也,穆世棠分明早已离去,但她的心底深处却似有一道伤痕被这一声叹息轻轻撕扯,渐渐裂开,直至血肉模糊。。。她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翌日清晨,周嫂照例早起,一间间屋子拂尘打扫,包括已无人居住的莫小棉的卧室,孰料一进门便见窗户大开,莫盈倒在阳台上不省人事,一张小脸在晨曦下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不可查,周嫂吓地当场掷了鸡毛掸子,抖着手指立马一个电话拨到宋医生家里,宋医生经验丰富,指挥若定,询问了几句情况之后便吩咐周嫂将莫盈平行转动到chuang上,侧头放平,他即刻赶来。
周嫂替莫盈盖实被子,关了窗户,收拾完地下狼藉,门铃便响了,周嫂将照片随手往chuang头柜上一搁便冲下楼开门,只见郑副官立在门口,原是昨儿说好今天来接莫盈去官邸见三少的,郑副官一听周嫂说莫盈陷入昏迷,不由眉头一皱,跟着周嫂上楼探视,只见莫盈容色惨淡,额头滚烫,手心泛寒,整个人就似冰火两重天,竟是病得不轻,便也有些急了,幸而宋医生来得极快,检查过莫盈后说是疲劳过度,免疫力下降,又吹了一夜的冷风,本身体质虚寒以至于引发肺炎。
彼时肺炎可大可小,周嫂与郑副官闻言都是一惊,尤其周嫂,她由三少指派负责照顾莫盈生活起居,一直恪尽职守,谁料才偷懒了一个晚上便出了这档子事,真真悔不当初,万一莫盈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不由手脚都哆嗦起来,泣声道:
“宋医生,你好歹救救我家小姐!”
“哭什么!人不都还喘着气儿嘛,你少在这儿给我添堵!”郑副官白了周嫂一眼,转而对宋医生道:“宋医生,莫小姐是三少吩咐的要紧人物,可出不得差池,依您看。。。”
宋医生掀一掀莫盈的眼皮,用手电照她的瞳孔:“她病症初发,只要病情受到控制,不继续恶化,治愈几率较大,但康复能力因人而异,谨慎起见,我建议她即刻入院观察。”
郑副官略显为难道:“莫小姐身份特殊,不方便四处走动,能否留在家中治疗?”
“莫小姐是病人,我是医生,这就是她对于我唯一的身份。”宋医生一边替莫盈抽血一边道:“郑副官,请转告三少,我会尽力医治莫小姐,但医院里毕竟设备齐全,一旦莫小姐情况不稳,届时必须送她入院,不可耽误。”
宋医生是穆家的家庭医生,十几年来,上至老督军下至各位夫人少爷小姐,无一不在宋医生的手里治过病,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郑副官就唯恐宋医生坚持马上送莫盈去医院,他也不好阻拦,听宋医生如是说,不由松一口气,连声道:
“那是自然,一切以莫小姐的病情为优先,这里便劳烦宋医生了,有任何需要只管与我联络,我还赶着回去向三少复命,先走一步。”说罢领着周嫂下楼,盘问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周嫂哪敢实话实说,她昨夜打牌打到深夜方归,倒头就睡,全无所觉,面对郑副官的斥责只晓得哭,一句也不敢辩解,郑副官见问来问去问不出什么,便先行返回官邸,临走吩咐周嫂严密看顾莫盈,不许再出岔子。
楼上,宋医生给莫盈扎了皮管子,吊起输液瓶,接着打电话回诊所,列了一份药品详单与医疗器材叫医务人员送到莫家,这时莫盈突然一阵剧烈咳嗽,直咳得醒转过来,睁眼看见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绣满牡丹海棠的缎被上,房间里的摆设有些陌生,并非她的粉色闺房,不由脱口道:“我在哪里?”
“别怕,你在自己家里,这应该是你妈妈的房间。”宋医生之前上莫家都在莫盈的房间诊治,莫小棉的房间也是头一回进,见莫盈醒了便俯身过来检查她的舌苔心跳,和颜悦色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要说。”
莫盈暗叹口气,若论哪里不舒服,最不舒服的地方便是心里:“我得的什么病?”
宋医生对病人从不隐瞒病情:“肺炎。”
莫盈一听,苦着脸道:“昨晚还问你讨病假单,现在就真病上了,还是个大号的症,果然病假单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讨的,我这简直就是现炒现卖的自作孽不可活,遭老天报应了。”
“小孩子说什么颓丧话。”知道了病情还能开玩笑,可见心态良好,宋医生面露笑意:“你的肺炎是由感冒引起支气管炎再转入肺炎,并不是什么不可治愈的绝症,如今大批西药引进国内,医学比从前昌明发达许多,你年纪又轻,新陈代谢快,只要乖乖地打针吃药,调养生息,还怕好不了么?”
“打针吃药!”莫盈瞥一眼手背上插得输液管子,不由哀号:“老天爷,我顶怕打针吃药了!”
宋医生合上药箱,忍笑道:“等病好了,还装病逃学么?”
“再也不敢了!拜托宋医生下手轻些,我耐不住疼!”莫盈的小脸皱成一团:“另外,麻烦宋医生开张货真价实的病假单让周嫂送去学校教导处,你记得帮我把病假开久些,索性开到学期结束,我看我注定重修,就让我在家里自学成才吧!”
宋医生被莫盈逗乐:“我可不希望你耗时重修,离期中考试还有多久?一个半月?那病假就先写一个月,没准儿还能赶得上。”
说笑间,诊所护工到了,将输液等医疗器材都带了来,宋医生留下一个护士照料莫盈,开了病假单让周嫂送去学校,再返回查看莫盈的时候,莫盈已经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脸裹在被子里,遮住鼻口只露出一半,宋医生怕她呼吸不畅,将被子拉到脖颈,少女下颌格外柔和清丽的线条便流露出来,依稀似曾相识,却因年代久远,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宋医生看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回诊所,直起身子去取药箱,不经意地转眼,瞅见chuang头柜上平放着一张黑白相片,他本不爱窥探他人*,这次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相片,一瞧之下就呆了,半晌移目看向莫盈,只见她眉头蹙起,呼吸短促,似乎被梦魇所困,神情辛苦得很。
“莫盈?莫盈?醒醒,噩梦而已,不是真的。”宋医生轻推莫盈肩膀,莫盈却醒不过来,她鬓角碎发被冷汗浸湿,脸色青白交加,忽然之间浑身颤抖,喘息加剧,咳嗽不止,宋医生不得已给她打了一剂镇定,迫使她安静下来。
“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头。。。”宋医生将被子又掖了掖,深深看了莫盈一会儿,唤来护士守在莫盈身边,细细叮嘱一番,方才回了诊所。
莫盈沉睡着,自是不知chuang头少了一张合照,也不知宋医生离去时何以一脸怅然,她在梦中又见到了前世的景象,只这一回不再是上次那间温馨情浓的闺房,而是一个庄严肃穆的教堂。
在那圣洁的十字架前,sabrinahu头披婚纱与何禹哲并肩而立,两人形貌般配宛如佳偶天成,金发碧眼的主婚牧师念完祝祷词,但闻何禹哲朗声答道:
“yes,i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