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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嫂跑到圣约翰教导处,莫盈的班主任伦理刘女士刚巧公休一天,今儿是周六,学校下午放课,许多老师吃过午饭就直接下班了,只剩一个别班辅导员,却因急着赶火车去外省出差,便叫周嫂礼拜一再来,说完锁上门也走了。周嫂白跑一趟,有点怏怏地从教导处大楼出来,转弯的时候没看路,不慎撞到一个戴眼镜的青年,青年手里捧着一摞子书,被周嫂撞得哗啦啦散了一地,周嫂忙不迭道歉,赶紧蹲下去帮忙拾书。
“阿姨,没关系的,我来捡就好,您不用忙了。”眼镜青年态度亲切和善,先扶了周嫂起身,再自行弯腰捡书,他一身白衣白裤,身线修长优雅,指节根根匀称纤秀,竟是比女子的柔夷还要生得好看,只见他两指一伸,夹起地上一张纸片,向前递去:“这位阿姨面生得很,是来学校找人的么?”
“我家小姐病了,最近没法上课,让我给班主任交病假单,哪知今天刘老师公休,明儿是星期日学校又没人,教导处让我周一再来。”周嫂接过纸片,随口抱怨道:“早知就不白跑这一趟了,我家小姐还等着我照顾呢。”
“您说得刘老师是伦理刘女士吗?我也是她班里的学生,那你家小姐可不就是我同班同学了。”眼镜青年表情关切道:“阿姨,请恕我冒昧,敢问你家小姐是哪一位同学?她的病情如何,要不要紧?”
周嫂见青年言谈有礼,举止得体,一身书卷气,心中颇有好感,再加上圣约翰乃一介读书圣贤地,来来去去的都是用功学生,她便也不作太多防备,就报了莫盈的名字。眼镜青年早就从病假单上瞅见‘莫盈’二字,就等周嫂自报家门,闻言立马倒抽一口冷气,惊道:“什么?莫同学得了肺炎?!这该怎么办!她看过医生了吗?具体情况怎样?能好得起来吗?”
青年的殷殷垂询更令周嫂心下一暖,益发觉着名校教育出来的素质就是不一样,路上随便遇到一个学生都这样懂得关怀友爱同学,孰不知她遇上的是傅学琛,若是换作朱洁等女,只怕一听莫盈染病便要先窃笑三声。
周嫂只道肺炎可大可小,至于莫盈的具体病势,她不是宋医生,无法说个清楚,左右也就是讲了些症状,诸如‘小姐脸色很差、吃不下东西、总是咳嗽不停、瘦得皮包骨头。。。’云云。
傅学琛一听,神情更显忧虑,立马提议找自己父亲的私人大夫给莫盈看病,还道分文不取,见青年如此古道热肠,周嫂倒不好意思了,反过来安慰青年道:
“小傅同学,我家小姐的主治医生也是个名医,他既说有望治得好便应是没错的,你不用太担心。”
傅学琛点一点头,又道:“周阿姨,您要照顾莫同学,出来一趟不方便,这送病假单的事就交给我办吧,等周一刘老师一来学校,我就向她说明莫同学的情况。”
“哟。。。”周嫂巴不得不用再多跑一趟,闻言笑地合不拢嘴:“小傅同学,这可就麻烦你了啊。”
“有什么麻烦的,举手之劳罢了,周阿姨别跟我客气,您只管叫莫同学定心养病,至于学校的功课,有我在不怕落下,我会整理好课堂笔记替莫同学送去的。”傅学琛一边说一边从手中一堆外文书里抽出一本泰戈尔、一本普希金精选,递给周嫂:“人在病中难免胡思乱想,麻烦周阿姨把这两本诗集带给莫同学,让她在精神好些的时候消遣解闷,打发时间。”
“哎呀,小傅同学,你这么周到、这么为人着想。。。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善心的孩子啊!”周嫂识字不多,更不懂英文,对她来说深奥就是文化,而粗人又很容易佩服文化人,于是她愈看傅学琛愈顺眼,立刻伸手接过书籍:“我家小姐就是个喜欢买书看书的,这么突然一病,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肯定担心影响成绩,小傅同学如果愿意帮忙就再好不过了,那我就先替小姐谢谢你了啊。”
“不谢不谢,同窗之间互帮互助是理所应当的。”傅学琛拿着病假单,微笑道:“周阿姨照料莫同学诸多辛苦,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赶快回家去吧,学校这边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这还是周嫂第一次听到有人在意她的安危,不由又感动了几分,因莫盈染病而产生的愁绪终于一扫而空,笑呵呵地离去。
傅学琛望着周嫂远去的背影,将病假单往怀里一揣,摇头轻叹道:
“小丫头阿小丫头,这才离开我一天的工夫就出了状况,看来你果然不能没有我啊!”
“学——琛——!”一声俏皮的叫唤从身后传来,傅学琛暗叫不妙,却又不得不回过头去,挂上一贯谦和笑容:“朱洁、谭芳,你们还没走呀?”
“有人就是要等你一起走,所以不得不慢了几步!”谭芳是校内与朱洁走得最近的几个女生之一,拉拉朱洁的袖子,挤眉弄眼道:“是不是?”
朱洁羞红了脸,还未来得及开口否认,傅学琛已翘首往校门口张望道:
“我家司机到了,我该回去了,父亲备了饭局招待一班叔伯,要我作陪客,若是晚了时辰我就得挨骂了!”说罢朝二女挥挥手,快步离去,一出校门便没了影。
朱洁僵立原地,暗暗咬牙,谭芳根本连看都不敢看朱洁的脸色,讪讪道:
“那。。。要不。。。我们也回去吧?”
“明天是礼拜天,又不用上课,这么早回去干嘛!要回你回,我看我颦表姐去!”朱洁气呼呼地一甩书包,谭芳一路跟在后头,赔笑道:“反正我也没事儿,就随你一起去看看辛颦姐姐吧,她近来心情可好些了?听说她一直住在别苑里,郊区风景怡人,空气新鲜,最适合安胎。”
“她好得很,喜脉稳健,胎心强慢,一准是个男胎!”说到这里,朱洁一脸与有荣焉:“我娘说了,男人啊,都是要儿子的,待颦表姐生下穆家长孙,看四少还不回头是岸!”
谭芳听朱洁如是说,自是唯唯诺诺地附和,蓦然抬眼,只见校门口的梧桐树荫下,一个男子长身而立如玉树临风,令人一见难忘。
“那是谁?”谭芳脚步顿住,朱洁抬头一看,不由一怔:“二少?他来这里做什么?”朱洁是辛颦表妹,逢年过节也上穆公馆做客,是以认得穆世棠,正要举步上前,却见二少身形一闪,消失在人流之中。
“今儿出了鬼了?怎么个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朱洁跺跺脚,回头冲犹自发呆的谭芳喊了一声:“喂,你到底走不走?”
“走,走!”谭芳急赶两步,随朱洁登上一辆黄包车,一路但听朱洁叽叽喳喳地聊起辛家别苑如何曲径通幽假山嶙峋,却是一个字也没落进耳朵里去,脑海中徒留那袭浅灰大衣的俊逸背影。
黄包车从一辆黑色老爷车旁驶过,严叔回头道:“公子,如果我没看错,方才经过校门口的那位,该是穆家二少爷,穆世棠吧。”
“几年不见,他看着似乎沧桑不少。”傅学琛摘下眼镜,就在车里换了衣服,闲闲道:“偏偏无知少女就喜欢这股忧郁小生的调调,不惜飞蛾扑火,不怕粉身碎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锲而不舍地连我这样的薄幸人都被感动了。”
“公子是说凤殊小姐么。”严叔闻言不由淡淡失笑:“自从凤殊小姐被二少推拖婚期,一怒之下出国留洋,至今也将近两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不晓得凤殊小姐这番回来,可是因为终于想通了。”
“凭白凤殊的脑子能想通,大概母猪都能上树了。”白静江戴上银质袖口,系正领扣,不无嘲讽道:“她被学校赶了出来,花光了钱,再不回来就只能睡大街了。”
严叔一怔:“凤殊小姐又被学校赶出来了?”这个‘又’,并非指第二次,而是第六次。
“我本以为,以她对购物的狂热爱好,好歹也能念出个时装设计师之类的文凭吧?怎么老让学校赶出来?现在可好,法国艺术类六大名校,她白凤殊小姐上黑名单首席了。”白静江忍不住皱眉:“也幸亏她肯回来了,否则白公馆再也腾不出空房间让她一箱箱地往回运衣服了。”
严叔脸色微凝:“这次退学,还是因为嗑药?”
“穆世棠一味拖延婚期,她觉得人家是嫌她没文化才不愿娶她,于是满腔愤恨地跑到欧洲去,却又不爱念书,门门开红灯,两年来毫无建树,买光了巴黎时装,精神空虚之余,自然只能嗑药了。”白静江没好气道:“可就是嗑药也得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被抓呀,欧洲艺术系学生哪个不是一边嗑药一边找创作灵感,怎么偏偏就她被抓?两年里被抓六次,前前后后进出警局不下三十次,若说她是白帮白老板的女儿,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