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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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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叔迟疑一下,道:“二少拖延婚期,凤殊小姐就气成这样,若是凤殊小姐知道了二少与莫小棉的事儿,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动静来。”

    白静江哼道:“她人在欧洲山高皇帝远,怎么闹都成,一旦回了北都,就是我的地盘,她要敢给我胡乱生事,我可由不得她。”

    严叔是看着白静江与白凤殊长大的,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年岁相差无几,性格却是南辕北辙,风牛马不相及,然纵是如此,严叔仍是出言劝道:

    “公子,凤殊小姐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等她回来,您还得好好跟她谈谈,不能再纵容她嗑药了,就算她用的是轻度迷幻药,但药嗑得忒多,迟早害了自己。”

    果不其然,白静江闻言冷冷道:“省省吧,她连老爷子的话都不听了,还能听我一个外头抱来的大哥?她就只会冲我乱发千金大小姐脾气,我一见她就头疼,还跟她促膝谈心?!总之管教她是老爷子的责任,我只负责替她签账单!”

    严叔叹口气,便不说了,这也难怪白静江,谁让白凤殊自己不争气,又不知好歹轻重,从小到大没一天给过白静江好脸色。

    “秦爷的那批货应该快到了,鲁梅那边有消息了么?”白静江转了话题,从车座小格里掏出一只圆形铁盒,轻轻旋开,只见里面装着琥珀色的油膏,散发着一股淡雅的桂花清香,他指尖一挑稍许,揉遍掌心,抹上黑发,将原先书生式的刘海鬓发全数拨到脑后,露出英挺光洁的额头,以及耳廓里一枚精光四射的钻钉,末了掏出白绢拭手,这时一张纸片掉在膝上,他瞄一眼,正是莫盈的病假单。

    “是。”严叔接道:“鲁梅说,海上的航线已经摸出来了,鲁三明晚将带一票好手出航,预计十天后行动。”

    白静江看着病假单,眉峰微蹙:

    “秦爷之前漏风给罗一强那头猪仔,把我负责卸货的人抓进巡捕房去,害我损失一大笔不说,还挨了一颗枪子儿,他以为让老爷子骂我一顿,削了我的权,把场子交给他管,我就会回家种田韬光养晦,决不能那么快反败为胜了。”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车窗照映出白静江秀雅清隽的侧脸,只见他睫毛低垂,十指如行云,片刻功夫便将病假单折成一只小巧玲珑的纸鹤,重又塞回衬衣内兜,悠悠道:

    “秦爷没能一击击垮我,是他失策,这次,我却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严叔看着面冷,其实性热,全不像白静江是只真正的笑面老虎,沉吟道:

    “公子,秦爷好歹是舅爷,他要是真没了,老爷子和凤殊小姐那里,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白静江望着和熙斜阳徐徐洒落在车道旁边,宛如点点碎金融进了他的眼底,化为丝丝利芒:

    “那是自然,见舅如见娘,秦爷是原配夫人的亲兄长,若是没了,老爷子和凤殊少不得伤心一阵,不过没关系,老爷子身边又不止秦爷一个拜把兄弟,去了一个自然还有别的借机上位,而且秦爷留下的地盘、人马、生意该怎么分、分多少,白帮少不得内讧一段时日,老爷子不愁寂寞,至于凤殊——”白静江抬起一条长腿搁在另一条上,漫不经心道:“她马上就要和穆世棠成亲了,被穆白联姻这样轰动北都的喜事一冲,再大的哀恸也会淡去,更何况,在那丫头心里,穆世棠就是全世界,别说一个舅舅了,就是她亲爹,老爷子在她心里的分量,只怕也不过就这么多。”

    严叔闻言略蹙眉,面色仍不无担忧:“话虽如此,但公子就不怕老爷子怀疑你么?毕竟,秦爷刚刚接管了你的场子,气焰又嚣张得很,大家私底下都说,秦爷一直视公子为心腹大患,而公子,亦记恨秦爷已久。”

    “白帮是什么地方,白帮买办的是什么生意,赚得又是怎样数目的钱——像白帮这样的集中利益场,谁不在提防谁,谁不在谁背后插刀子,谁又不在等着旁人一旦落势自己便好接肉饼吃,老爷子若是要列一张怀疑名单,只怕我一个后生晚辈还挤不进前三名,更何况——”白静江轻弹指尖,微微笑道:“那是批大货,很大的货,所以连我也被瞒了,整个帮里只得秦爷、伍伯和老爷子三个人知道这批货的路线,鲁梅做了四年的枕边人才挣得了秦爷的信任,除她之外,秦爷还能漏风给第二个人去?只要秦爷一死,老头子第一个怀疑的人,你猜是谁?”

    “伍伯!”严叔不由吃了一惊:“公子,原来你早就想好叫伍伯做替死鬼!”

    “伍伯那边,就交给严叔了,务必要让老头子在他家里搜出点儿腥味来。”白静江看向窗外两排倒退的梧桐树影:“等会儿饭局上,我就寻个由头跟老爷子说,从明天起我放长假,不在帮里。”不在帮里,不管帮务,便少了嫌疑。

    严叔跟随白静江多年,心中对他敬畏有加,近年来更增佩服,闻言敛眉肃目,应道:“我省得,公子只管放心。”顿一顿,又问:“公子,这些天你打算去哪里?”

    白静江一怔,忽又从怀里掏出小纸鹤,凝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莫盈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小憩,突然一连打了两个喷嚏,醒了过来,但听得旁边有人笑道:

    “哟,准是有哪位好心人在念着莫小姐呢。”

    莫盈抬眸望去,只见一位面貌和蔼的中年妇女陪在自己身边,便唤了声:“王护士。”

    王护士在宋医生手下工作多年,是宋医生十分信任的助手,这次宋医生令王护士住进莫府,负责莫盈的每日例查,随时汇报。

    “快啦,最后一瓶咯。”王护士瞅瞅吊瓶快滴尽了,立马换上一瓶新的,莫盈一脸老大不乐意:“刚才不已经是最后一瓶了么?怎么还有啊!我的手臂又酸又胀,难受死了!我们歇歇行么?”

    王护士给莫盈测体温,一边甩体温计一边道:“高烧是退了些,但低烧更不好,宋医生吩咐了这些抗生素和葡萄糖必须吊完,你若是想要快点好起来,就得乖乖听医生的话哦。”说罢端着医务用具出去消毒了。

    莫盈没法子,只能瞪着吊瓶希望滴快些,瞪久了眼睛发酸,闭上眼又睡不着,便有些闷起来,周围静悄悄地,人一静下来便觉得喉咙痒,断断续续地咳了一阵,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转头看见午后阳光从窗台洒进来,阳台上一片文竹在金色光芒下翠绿挺秀,葳蕤茂盛,充满勃勃生机。

    这时门把被推开,莫盈脸朝窗台,只当是王护士回来了,便道:

    “王护士,你看过这样一篇小说没有,说的是一个穷画家得了重病,在病房里看着窗外对面树上的常春藤叶子不断被风吹落,她认为最后一片叶子的凋谢,就代表着自己的死亡,于是她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医生认为再这样下去她就会死去,这个时候,另一个伟大的画家在夜里冒着暴雨,用心灵的画笔画出了一片“永不凋落”的常春藤叶,穷画家看着窗外这最后一片叶子,于是重新燃起生存的意志,最终活了下来。”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莫盈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继续道:

    “所以,比起鲜花我更喜欢绿叶,虽然大多数人都喜欢花的娇美芬芳,绿叶总是落得默默无闻的陪衬角色,但我却偏偏喜欢这些叶子,你看它们长得多好,外秀内坚,秀骨天成。”

    “不过,我并不需要谁为我画最后一片绿叶。。。因为绿叶只是一个象征,真正支持一个人活下去的,并非绿叶本身,而是绿叶所代表的永不言弃的精神。。。”莫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低不可闻:“我知道,我一定可以活下去的。。。以前不管多难的路我都走过来了,这点小病,才打不倒我。。。”

    三月乍暖还凉的微风吹起虚掩的米白纱窗,伴着和熙阳光不经意地拂过心田,熏人欲醉,莫盈的鼻尖萦绕着芳草清香,慢慢阖上眼睑,睡了过去。

    王护士消毒完医务用具,给宋医生打了电话报告莫盈的状况,待上楼,只见一个身姿笔挺的戎装男子站在房间门口,她曾随宋医生去过穆公馆会诊,是以一眼便认出来人,忙迎上前去:

    “三少。。。”

    三少一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她立马会意退下,回头之际,只见三少的视线专注在床上那个容色惨白的少女身上,剑眉微蹙,眸色沉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片叶子》,取自欧亨利的小说,是笔者很喜欢的一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