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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知县肚里窝了一肚子火,整个上午他都被刘知府像猫玩老鼠一样的折腾。起初他因为怕被追究失察的责任不得不委曲求全,在刘知府跟前低三下四,累弯了腰,跑断了腿不说,还弄得他在县衙一群下属面前颜面尽失。
昨天蒋捕头告诉过他了,刘知府突然要把正一和尚押解到东昌去是因为贾知县捅了篓子。如果真如他调查的那样,梁五爷的死跟江南的割辫子党有关,这无异于拆了刘知府的台,打了刘知府的脸,因为先前这案子是刘知府亲自审理的,审理完以后还全城张贴布告,全城人都知道梁五爷是因为什么死的。
听到刘知府开口提到正一和尚,贾知县被戳到了痛处。贾知县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气,人反倒硬气起来了,他决定不能就这么任由刘知府把他当块面一样揉来揉去,他得变守为攻,适当反击,不然以后就是不被免职,他在这临城也混不下去了。贾知县暗自攥紧拳头,气运丹田,鼓了股气力,然后冷冷地说:
“正一和尚不是被你派来的人给押解走了吗?正一和尚已经离开临城了,你知府大人都不知道,我姓贾的怎么会知道?”
“正一和尚是坐着你派的送往东昌府的,中间出了事情,你不负责那么该有谁负责?”刘知府冷笑着说。
“我姓贾的斗着胆子问你刘大人一句,你突然匆匆忙忙地要求把正一和尚从临城押往东昌,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利?”贾知县索性豁出去了。
“依贾知县看来,我刘某为什么把正一和尚押解到东昌?”刘知府不动声色,冷冷地问道。
“恐怕刘大人是因为半年前梁五爷的案子吧。”贾知县说到这里,心里边底气突然足了。
贾知县不知道以前刘知府是赌场高手。徽州学政的管家几年前就慧眼识珠,说官场如赌场,以后刘知府一旦步入这官场,凭着他这套赌场绝技肯定混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昨天晚上,刘知府就把所有事情都盘算好了,到了临城以后,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贾知县来个下马威,消磨消磨他的锐气。
他早就琢磨好了,一旦这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黔驴技穷,把他押解正一的动机给挑明了,他就把更大的筹码梁六爷给搬出来。他上次去京城的时候,已经找梁六爷打听清楚了,贾知县出身既不是皇族也不是亲贵,天上掉馅饼,莫名交了好运才误打误撞地捡了这么个肥缺,人微言轻,卷不起来风浪。
当刘知府听到贾知县最后把梁五爷的案子扯进来之后,他先是轻声地咳嗦一声,然后气定神闲地站起身子,走到贾知县跟前说:“梁五爷因为管家老白胡作非为,名节受到损害,因此含恨自杀,这些事情刘某早已调查清楚,事实确凿,都已经板上钉钉了。如果你实在有疑虑的话,咱们不妨把京城的梁六爷请来,梁六爷是梁五爷的同胞兄弟,此案的原委他很清楚。要不我现在就写封信,然后来个五百里加急,把梁六爷请来如何?”
贾知县听完刘知府这番话,如同一盘冰冷的凉水浇在头上。他原本是想借此来讨好梁六爷的,但是刘知府话里话外,好像跟梁六爷熟悉得很,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底气一下子又泄了。
刘知府阴阳怪气地说:“贾知县,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不妨亲自去京城找梁六爷请功报喜,看看梁六爷会不会感谢你帮助他找到了杀害兄长的凶手?”
贾知县抬起胳膊,伸出官府衣袖擦了擦脑门子流下来的汗,结结巴巴地说:“梁五爷的事情可能是卑职没搞清楚,还请刘大人原谅。刚才您老问正一的下落,卑职确实不知道,正一到底去了哪里,还得问护送他去东昌的蒋捕头。”说完以后,他往旁边侧了侧身体,伸手指了指蒋捕头。
蒋捕头如同路人一样看着刘知府和贾知县在公堂上吵吵。刚才刘知府问起正一的事情的时候,他就预感到快到他出场的时候了。他原本以为贾知县会站出来替他说几句话,没想到这个怂包蛋这么快就把他给卖出来了。
刘知府瞅了瞅蒋捕头,没有言语。那天打捞正一和尚一无所获,他回去想来想去,觉着蒋捕头肯定跟正一消失的有关系,但是他心里清楚,蒋捕头这人有心计,不好对付,而且他以前在临城很多事情蒋捕头都心知肚明,尤其调查梁五爷的案子,蒋捕头从始至终都参与其中,当初他跟梁六爷商量的那些事情肯定瞒不住他。
贾知县看见刘知府不说话,他倒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走到蒋捕头跟前说:“老蒋,你把正一和尚的事情赶紧给知府大人说清楚。”
蒋捕头鄙夷地看了他一样,贾知县看见他的眼神后吓得一哆嗦,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蒋捕头稍微镇定了一下说:“我老蒋在县衙里当差,知县大人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送正一去东昌的确实是我,事情出了意外,我老蒋该承担的责任担,该负的责任负,但是谁要是想把屎盆子都扣到我头上,门也没有。我没有顶戴没有朝服,贱命一条,谁要是把我欺负急眼了,我他娘的就进京城告御状,找乾隆皇帝诉说冤屈。我就不信这大清朝还真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蒋捕头这么一嚷嚷,贾知县差点没尿到裤子里。刘知府也知道蒋捕头这话的言外之意,这话既是冲着贾知县说的,也是说给他听的。他沉吟了会,冲着蒋捕头笑了笑说:“老蒋的为人我知道,出这样的意外,想必都是因为正一和尚狡猾多端,老蒋你不要想多了。”
蒋捕头冲着刘知府拱了拱手,然后躲到旁边听着去了。
刘知府又把脑袋转向贾知县:“贾大人,正一和尚的事情咱们不追究了。但是性海寺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着完了,好端端的寺庙,五六个和尚的性命,巡抚以后问起来,咱们也说不过去。不知道贾大人是不是同意?”
贾知县听说不再追查正一和尚的事情,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心里压着的一块巨大石头落了地。
他赶紧殷勤地走到刘知府跟前说:“卑职这就下令,派人抓紧调查性海寺纵火案,一个月之内,一定给刘大人和巨成大师一个满意的交代。”
“刚才巨成和尚路过性海寺的时候过去看了看,巨成和尚看着佛门净土被烧成那样,心里难受得很。但是稍微值得庆幸的是有些殿堂仅仅烧毁了房梁屋顶,花点银子的话,还能修缮好。我看这事就由你贾大人多操劳操劳吧。你总不能让巨成大师睡到临城大街上吧?”
贾知县想了想,皱着眉说:“修性海寺需要银子,可是县衙里没有多少银子了。”
刘知府想了想说:“如今虽说是盛世,但是衙门里银子都紧张。我看不如这样吧,你贾知县带个头,先提前把这年的养廉银捐出来吧。只要你贾知县捐养廉银修性海寺,临城百姓自然捐银子踊跃,这样银子不就有了嘛!”
让贾知县捐养廉银,比剜他的肉都难受。大清朝的官员的工资分作两部分,小头叫薪俸,三瓜两枣的几十两银子勉强够补贴家用,年底发的养廉银占大头,有一千多两。刘知府成心折腾他,让他把丰厚的养廉银子全部掏出来修性海寺,这当然比剜他的肉都难受。但是他也没办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前程都攥在刘知府的手上,只要他一撒手,他就完蛋了,所以尽管心里在滴血,但是他还是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
刘知府觉着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起身带着人离开了县衙。贾知县又领着人把刘知府送出西城门,贾知县眼瞅着刘知府的轿子扬长而去,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站在城门口的空地上,极目远望,心里边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