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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大人回到户部衙门,脚刚落了地便吩咐人去叫梁六爷。
梁六爷正端坐在户部衙门西厢房里陪着甘肃布政使喝茶聊天。今年甘肃境内旱灾严重,秧苗枯死,地面龟裂,牲畜缺水,百姓无粮,地方官员一面催促家境殷实些的捐钱捐粮,一面给乾隆爷递折子请求朝廷支援。
乾隆爷同意给甘肃划拨赈灾银子的旨意户部早就接到了,可是甘肃布政使进京等了个把月了银子还没弄到手。
他满京城地找人求助,后来总算是遇到高人给他指了条明路。高人先是说他愚钝,办事忒不灵活,各地等着要银子的人多了去了,从紫禁城排队能派到户部衙门门口。各处闹灾荒都需要银子,僧多粥少,空等着等到地老天荒,银子也到不了手。高人接着又告诉他到户部找常大人要银子,首先得先过梁六爷这一关,只要把梁六爷伺候舒服了啥事都好办。
甘肃布政使又四处托人,总算拐弯抹角地搭上了梁六爷。
官差在外面敲了敲西厢房的门说:“六爷,常大人刚从宫里回来,请你去他屋里,有事情要说。”
梁六爷赶紧站起身来,冲着甘肃布政使说:“你先在这里候着,常大人叫我,我得过去看看。”
甘肃布政使也跟着站起来,嚷嚷着说:“六爷,刚才咱们说好的事情,您老记着转告常大人一声。天也不早了。您这里忙,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紧接着,他又凑到梁六爷耳朵边,小声嘀咕着说:“今儿晚上,我已经在醉仙楼订好了座,还叫了京城唱曲唱得最好的姑娘陪着,其他的事咱待会到那里去说,您老千万别忘了。”
梁六爷满脸堆着笑,拉着布政使的手说:“好说,好说。”然后他推开门出去了。甘肃布政使也心事重重地离开户部衙门,梁六爷这人说话滴水不漏,求他办的事到底能不能办成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还是先去醉仙楼等着吧。
梁六爷走到门口时,看见常大人春风满面,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曲乐呢。
他径直走进去,然后抓了把椅子坐下,问常大人说:“常大人摊上喜事了?”
常大人看见他进来,兴奋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他跟前,挨着他坐下,竖起大拇指说:“老梁,今儿这事替我兜得漂亮。看来我身边没有您还真不行。”
“宫里有喜讯?”梁六爷接着问道。
“也算不上他奶奶的喜讯。刚进了殿见了皇上那会先是吓了我个半死。还真让你猜对了,福汉那个怂货真没安好心,他这阵子一直给皇上递折子说山东闹割辫子党。这个老小子不是胡说八道吗?山东有割辫子党吗?”
梁六爷摇了摇头,然后说:“常大人,别听他胡咧咧,你主政山东时,咱们什么时候听说过割辫子党呀?这个福汉无非是借机在万岁爷跟前显摆显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也不能往你头上烧呀?”
“谁说不是,这个老小子猪油蒙了心,瞎了狗眼。”
“你这次可不能服软,要是让福汉这个老小子压住了你,你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想压我一头?做他奶奶的春秋大梦,你猜怎么着?开始的时候,万岁爷倒是朝着我急呲白咧地要发火,我还不了解他的秉性?我老常扑通一跪,眼泪涟涟地装作可怜,结果满天的云彩唰地一声就散了。”听到这里梁六爷竖起大拇指说:“还是大人您高明。”
“接下来确实好事了。万岁爷神叨叨地告诉我说如今江南的割辫子党猖獗,前阵子傅恒大人派了一些密探到江南各地调查此事,可是这几天云南边境战乱,傅恒带着人去平乱了,万岁爷便让我接管密探。照理说这是劳心费力的事,我才懒地管,可是反过来再想想谁不知道傅恒是万岁爷最倚重的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我接管他的事这不明摆着我常某的机会到了嘛。”
梁六爷听完以后,也点头称是,连连道贺。
展望完锦绣前景,常大人又想起来乾隆还叮嘱他火速派梁六爷去济南。他对梁六爷说:“老梁啊,我对如今的东昌府的刘知府没多少印象。我记得离开山东的时候,把他从临城知县升迁到东昌府知府还是你举荐的。这人很是麻烦,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瓜葛?”
梁六爷赶紧说:“常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和他也素昧平生,第一次打交道就是上次我奔丧回临城的时候。那次他忙前忙后,很是用心,后来我又听临城的士绅百姓对他评价极高。回到济南以后,碰巧你说起东昌府知府职位空缺的事情,便趁机举荐了。在下虽说是布衣白丁无职无位,但是为国举贤也是您教导的。”
这事过去的时间长了,其中细节常大人早就忘干净了,不等梁六爷说完,他就摆了摆手说:“我把你当成心腹,你说的话我当然相信,只要你和他没有什么牵连就好。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万岁爷发话让你火速回济南,配合福汉审案。你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
“我到了京城以后忙得跟陀螺似的,还从来没有回去过,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登登千佛山,逛逛大明湖。”
“你可得速去速回,我这里一会也离不开你。”
“我走之前还有个事大人得多惦记着。我怕福汉这次会无中生有,故意刁难我,明明能两天审完的案子,故意拖一年半载,那可就麻烦了。”
“你放心走就是了。过了第三天还不回来,我就派人去济南,抢也得把你抢回来。如果他敢故意刁难,以后保准有他好看。我与他素不相识,连面都没见过,想不到这个老小子阴损到此种程度,竟然敢给我扛上。”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明天一早我就快马加鞭回济南。”
梁六爷又陪着常大人东拉西扯地说了会闲话,然后说回家里拾掇拾掇东西,便起身跟常大人告辞,准备离开户部衙门。
刚走到门口,梁六爷又绕了回来,他对常大人说:“甘肃布政使刚才来衙署了,见您不在就回去了。我跟他说了几句闲话,听他说如今甘肃各地灾荒严重,百姓生活难以为继,他等着拨银子,已经在京城住了好几天,大人看如何处理?”
“赶紧办,灾荒无情,不及时赈济,万一百姓们闹事就麻烦了。”
“常大人,银子倒是有。但是咱们大清朝这么多地界,说不定今天晚上就有因为灾荒要银子的折子进京,咱们也得平衡各地仔细盘算,以我的意思先给他们划拨一半,剩余的那些过了阵子再拨也不晚。”
“好,好,这事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天快黑了,梁六爷没有回家,而是坐着轿子去了醉仙楼,甘肃布政使在那里候着呢。
到了醉仙楼门口,梁六爷下了轿。久候在门口的甘肃布政使刚进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把他迎到了楼上。他一边上楼,一边用蹩脚的京腔京调催促掌柜的说:“掌柜的,贵客到了,赶紧准备酒菜。”
很快酒菜便端了上来,两个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甘肃布政使端着酒杯,笑得跟弥勒佛一样凑到梁六爷跟前说:“六爷,银子的事您老给常大人提过了没有?”
又是一杯美酒入了喉,梁六爷含混着说:“不瞒大人说,甘肃旱情严重,我梁老六也是心急如焚呀。刚才我见了常大人,死乞白赖地跟他商量赶紧给你们拨过去。我嘴都磨破了,好说歹说常大人勉强同意先拨给你们一半,剩下的那一半缓缓再说。”
甘肃布政使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换了口气说:“一半就一半吧,先支撑一阵子再说。唉,照我说,人是死是活在阎王爷那里都有定数,一群穷鬼也不能总等着朝廷救济。”
两个人又喝了两杯,梁六爷醉眼朦胧地站起来说:“布政使大人,我明天一早还得动身离京去河南洛阳。今天就喝到这里吧,我先告辞了哈。”
布政使也随着他站了起来,偷偷从袖子里摸出来几张银票塞进梁六爷袖子里,然后说:“这次事情能办成还多亏了六爷,这些银票您老先花着。剩下的那一半银子还得仰仗着六爷您回来要。”
“好说,好说,明天大人就可以先去办第一笔银子的事务。我这次去洛阳,少则十天多说最多半月。等我回来后,剩下的那一半再给你弄出来。西北偏远,你进趟京城也不容易,这段时间多逛逛,天子脚下,比你们那边可繁华多了。”
说完以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醉仙楼,梁六爷先是目送着甘肃布政使回了客栈,他自己才坐上轿子回家。坐在轿子上他也没闲着,第二天就要去济南,有不少事情还需要好好琢磨如何应对,这次回济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