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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痞子流华的声音响在耳边,那个衣着邋遢,时常用一根木筷子穿过发髻的男子也出现在眼前。
流氓气使他细长的眼睛带着些邪气。
莫灵儿一把推开了笑着凑过来的男子,“呦,岳传岳大哥啊,你不去跟着你的岳妹妹,来找我干什么呀?”
这个人父母早亡,吊儿郎当从不定性,即使因为打架失手杀过人,若非远近门里各房亲戚筹钱找死者家属说和就会被流放到最北边,但他依旧没有丝毫悔过的心思。
村里人看他下三滥,莫灵儿却觉得他有狠劲,将来未必平庸,所以在他总是拿那一句诗招惹他的时候,她就渐渐动心了。
但是却在带着小弟山上摘野果的时候,看见他拦住另一个女人。“小筝筝,我看看都摘了什么?”他一脸痞气地说着,伸手就去摘女人后背上的背篓。
女人却一闪躲开,戒备地看着他,不掩嫌恶道:“你不用下地吗?”
“别这么扫兴”,岳传笑嘻嘻地道。
女人不再理他,转身就走,却被他一伸手抓住了,“急什么,说说话。”极度轻佻的声音。
女人踩了他一脚,想要趁他吃痛时走开。但他却没有松开,只是突然之间认真地说道:“我天天下地,你就跟我在一起吗?”
在他认真的时候,女人却趁机挣脱开了。
他颓丧地捶树,很快又无事般离开。然而莫灵儿想起他对那个女人的态度,就觉得心中一阵恼怒一阵闷闷。
感觉到脸颊边一阵湿润,莫灵儿回过神来,看见岳传满是痞笑的眼睛。“吃醋了?”他吻了吻她的嘴角,后退了些问道。
莫灵儿推了他一把,“谁稀罕吃的醋?”
“没有?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啊?”他不正经地凑过来嗅了嗅。
“哼”,莫灵儿冷哼道:“你没钱没势的还想学人家三妻四妾吗?”
“我有那个能力让女人幸福就够了,下村的周地主倒是有钱,只是他让你满足吗?”他说着,哈哈大笑。
莫灵儿抬掌挥去,却被他接住了,手中揉捏一阵,搁到嘴边上去,“这手真是又滑又嫩,那些村姑怎么能跟你比?”他亲了两下,如此说道。
莫灵儿抿嘴忍着笑意。
岳传看了她一眼,抱起她就七绕八绕地钻到一片隐蔽的茂林中。
“你干什么?”莫灵儿心口急跳,能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却抬不起手推开他。
“你看不出来吗?”他问道,薄唇已经落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热浪很快袭来,想要尖叫,想要大喊,却只换成轻轻压抑着的呻吟。
有绿叶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落在她的胸前,被他张口喊住了。
莫灵儿轻吟一声,心底极痒。
他这时却抬起头,看着她痞笑道:“小爷我能不能三妻四妾。”
“岳传,我告诉你,你别想。”她忍着不适坐了起来,喊道。
“才刚洞房,你能不能别这么凶。”他翻身坐在一边,不知哪里又衔了根草。
“明天你就去县里找活做,三个月内攒够三十两银子,去我家提亲。”看着四周一片狼藉,莫灵儿心中很复杂,又甜又涩。
刚才怎么就没有反抗他?
“不去”,他给了很肯定的两个字。
“你不去,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几个哥哥。保管把你揍的满地找牙。”她恨铁不成钢地抓了一把草仍在他的身上。
他却笑了,“尽管说,我又不是姑娘。还有,你可是自愿的。告诉你家里人能把我怎么样?”
莫灵儿险些被气出一口血来。“你这个流氓”,她嘶喊道。
“嘘,小声点,被人听到就不好了。”他闲闲地如此说。
莫灵儿看着他这个样子,毫无预防地流下两行眼泪来。他不说话了,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你对那个姓岳的倒是有心,为了娶她连好好下地的话都说出来了。我都跟你……你当做什么?”她有些哽咽的指责。
岳传没有说话。
“你说啊。”她气道。
“说什么,我说的话你可不爱听。”他说道。
莫灵儿轻蔑地嗤笑一声,又道:“那我还说啊,昨天傍晚我四哥从地里回家的时候,手里多了几个菜团子。你知道那菜团子用什么包着的吗?是一方水帕。你知道帕子上绣的是什么吗?是一朵并蒂莲。你知道那是谁的手帕吗?就是,岳筝的。”
她自问自答,他由默默的沉寂到双拳紧握,却突然猛地起身,衣裳胡乱一穿就走。
“你敢留我一个人在这,我就劝我哥娶她。”莫灵儿恼怒道。
果然他的身影顿住了,却只是回头看着她道:“有本事你就让你四哥娶,小爷就让他头顶的帽子变个色儿。”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他却是去了县里,找活儿去了,听说在码头卸货,只是没两天就因打架被辞退了。再然后,也不知窜到了哪里去。
那件事终是让她心头害怕不安,对于一走没了消息的他,她满是气恨,没敢瞒过娘,偷偷地说了。
莫老婆子气狠,生平第一次打了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都是因为那个岳筝”,她哭道。
两个月不到,他回来了,穿着一件破烂的布丁衣服进了村。茅草屋里,他还是满不正经地煮着不知哪里弄来的一把黍麦,灶膛里燃着的一根麦秸落了下来,引着了地上的。
他抬脚踩灭,看见站在门口的人,眼角一挑笑道:“这么迫不及待啊。”
莫灵儿脸色微红,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几天后再见到他,脸上青紫一片。“你家的人下手真狠”,他看见她说道。
“你该的”,她说道。
吹打声中,一身喜服的四哥将那个女人娶进门来。
莫灵儿看见她,就想起岳传那张不正经的脸。然而看着她的眉头微皱的脸,在自己的指使下默不作声的干活的样子,莫灵儿又觉得无比的解气。
四哥走了只一个月不到,这个女人竟然怀孕了,郎中偷偷地脸色为难地对她娘说:“你儿媳妇怀孕怕已有两个月了。”
莫灵儿听着恨得牙痒。
“岳筝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她一口气跑到岳传茅草屋的家中质问。
“她怀孕了?”正编草鞋的男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他问道。
“你少装蒜”,莫灵儿红了眼眶,说道:“岳传,我不会让你跟她好过的。”
“那我可真是害怕”,岳传故意受了惊吓地说道。
“你等着”。
村人开始说,“进门一月不到,怀孕两个月,莫家这绿帽子戴的真是屈。”
“岳传就是穷点,不知道干活,岳大叔怎么那么糊涂啊?”
“女儿不老实,没有娘约束着,光一个爹能有什么用。”
莫灵儿心中解气,却停下来等着后面拿着锄头的女人走过来,说道:“你还有脸出门,你看看,因为你我家招了多少闲话?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岳传正好从另一边过来,上前就推了她一个趔趄。“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他说道,满脸怒气。
“锄头我来帮你拿”,许多村人都在,他就一脸贱相的凑了过去。
但女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就错开走了过去。
莫灵儿又憋闷又舒坦,走远了还听到有个声音说:“女人就是贱,你越是上赶着,就越是看不上你。”
心中的憋闷一下子就消失了,莫灵儿笑笑。
“听见了吗?贱人是不能给好颜色的,回家做过饭,你再去打五十斤猪草来。回来我可是要称的,少一两都不行。”她说道。
天微亮,莫灵儿出门,看到院子一角堆满了青青的还带着露水的猪草,院门一响,女人背着压的瓷实的一篓猪草进来。
“干活怎么这么慢”,莫老婆子也听到门响出来,阴沉着脸道:“不知道一家人还得吃早饭吗?赶紧洗洗手做饭去。”
女人叫过婆婆小姑,就放了竹篓,洗过手进了厨房。
“假老实的东西”,莫老婆子呸了一声。
厨房内传来一声抽泣,莫老婆子立即骂道:“一大早你嚎丧呢,嫌我家日子苦你还带着别家的种嫁进来?”
“今天早上别给她饭吃,肚里的那个真是想起就窝心。”莫老婆子对莫灵儿道。
“是,娘”,莫灵儿笑应,然后低声道:“找一碗红花给她喝了不就了事了,省得我四哥回来一个小的碍眼。”
“老娘也想,岳家族人可不是好惹的,被他们知道了,咱们就别在这村里呆了。”
“谁还管她啊现在。”她鄙夷道。
“前两天她那族伯还领了村长来找我呢,是看着咱们指使她的活太多了,说什么岳启万就这一点血脉了,让咱家别太过分。”莫老婆子不平道:“我呸,就想让咱们这么算了呢。”
“那以后就不给她活做,好吃好喝伺候她?”莫灵儿喊道。
“想得美,咱们让她做活岳家的人除了说说也不能怎么样。”莫老婆子道:“能累的流了孩子最好。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哥回来,就得把那个贱货给休了。”
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
“娶她也花了那么多银子,又惹得我们被人说道,现在给我们家干活就当赔罪吧。”莫灵儿又道。
“以后的猪草,都去割山上的。”莫灵儿对正洗碗的岳筝道。
“我不去山上”,一向吩咐什么都去的女人这次竟然开口反驳。
莫灵儿听到心中火起,但还有兴奋,敢不听话,就莫怪挨打,接着一巴掌就扇到了女人的脸上。
“不去山上?从今天起就别呆在我家里。”莫灵儿抬着下巴道:“我四哥回来,亲自把休书给你送家去。”
“姐,你又打筝姐姐。”小孩子愤怒的声音响起:“四哥不会听你的话的。”
“他不会的”,女人直视她,也这么说道。
莫灵儿被北策各种手段地拉出了厨房。
傍晚,红霞满天。竟然又看见他一脸贱相,挥舞着镰刀给她打猪草。看着他脸上的笑,莫灵儿觉得真是贱到了极点。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大喝了一声:“岳传,你真是犯贱。”
莫灵儿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却低如蚊蚋,她一惊,坐起身来。抬头看看窗外,还是黑乎乎的一片。
怎么又梦见他?梦见以前的事?
莫灵儿坐起身来,摸到枕边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昨天,又被鲁再晴嘲笑,虽然只是轻蔑的一瞥,却没有给她留半分颜面。不就是一匹淡粉轻纱吗?那女人送的,就必须是什么世间稀有之物吗?
呼出一口恶气,莫灵儿躺了下来。
就是鲁敬,现在对她也不如之前那样好了,那一次赶她走而不是让那个女人走,给的还不是金川王的面子?
还真是生的好也不如嫁的好。
她在鲁家人面前现在动辄得咎,也与四哥前途的终结脱不了干系吧?
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齐鸣说的很对,要想不被鲁家看不起,那就让自己娘家这边起来。
但是,若是齐鸣到时候不舍得往外掏钱呢?
莫灵儿暗暗思虑着,手无意识间握住了颈间挂着的断玉。
“什么飞上枝头,装神弄鬼?”莫灵儿低声说道,但将要解下这玉时,又顿了下来。
……
清晨收露,集市上的叫卖声开始热闹起来。
莫灵儿身后跟着一个丫头,走进了与天上云绣仅有一条街之隔的齐府。
“少爷与唐师傅一早就去了天上云绣”,管家客气地说道。
莫灵儿没有丝毫停留,又起身去了天上云绣。
后院一套小楼,是绣娘们刺绣的地方。莫灵儿才进后院,就看见齐若兰上楼的衣角一闪而过。
“四嫂,你这么早就过来了?”莫灵儿跟上去道。
齐若兰停下,等着她上来,才说道:“还差些没有绣完,今日我与唐师傅一起赶赶,应该就可以了。”
莫灵儿暗自皱眉,却笑了笑道:“这样啊,不过唐师傅一个大男人那么好的刺绣工夫,我现在想起来都还佩服呢。”
想起四哥昨夜一个人喝闷酒,莫灵儿眼中就闪现了一丝不耐烦。
“不过,我见了尚同那里的百鸟朝凤,这幅国色天香,实在是有些逊色。”将进门时,莫灵儿叹了口气说道。
再次听到,齐若兰还是免不了气不顺。
“绣家各派,特色不一,是需要人专门评过的。”房间内响起一道声音,阴冷。
莫灵儿不禁一抖。
这个唐文,她早就看得别扭,可四嫂最近与他却是越走越近了。
“文青,你早就来了。”齐若兰进门,笑着招呼道。
“这片叶你绣的时候用双套针。”唐文说道。
齐若兰应了声好,莫灵儿进去就见他们坐在一起刺绣。
怪不得四哥昨天接了她回家之后,就双眉紧皱的。
“齐大哥呢?”莫灵儿问道。
唐文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前面去问问掌柜。”齐若兰道。
莫灵儿讨了个没趣,翻了一个白眼转身就走了。
“你家这个小姑子,性子真不怎么好。”唐文头也不抬地说道。
齐若兰笑了笑,“婆婆比较娇惯。”
唐文想起莫灵儿刚才说国色天香的逊色,一时也没了心情,放下针起身倒了杯茶。
女人拿手中的针当做挣钱的工具,而他却是从接触就当做一门艺术来欣赏来学习的。从没有想过,他手中的绣品不如他人。
有岳筝在,他在金川就难有出头之日,一世都难积累出与唐家相抗衡的力量。除非他离开这个岳筝视为对头的齐家,但那样,不是主动承认自己的失败?
就算有那一纸赌约,就算岳筝在品鉴大会上败给了他,他敢赶她离开金川吗?赶她,不是打金川王的脸?
那日蚕桑贸易大会,若不是她出手相救,他也不会成为齐家的一伙。而齐鸣,显然也是不甘居人下的人。
起了这个念头,唐文连忙摇头。
“文青,你想什么呢?”她抬头笑着道:“快点喝茶,今天一定要把这一个尾收束。”
唐文微笑,没人帮他没人管他的时候,是她出手相助,他不屑成为忘恩之人。
“行,不过刺绣讲究自然收束,别心急,时间还来得及。”他说着,放下茶杯。
莫灵儿问了掌柜,掌柜竟也说不清楚。莫灵儿冷哼,不是不清楚,是不想跟她说吧。天半晌了,齐鸣才一脸阴郁地回来。
“齐大哥,你哪里去了?”莫灵儿一看见人就问道。
想到事情没成,齐鸣就要发火,却终是忍住了,说道:“去给岳筝送礼了。”
“给她送什么礼”,莫灵儿几乎要搅烂手中的帕子。
“昨天她新开了家布店,那些印花布很有前途,我便也想发一些来卖,但人家不给货。”齐鸣没有隐瞒,说地有些可怜。
“她凭什么啊?”莫灵儿恼道:“帮她卖东西,她还不肯?”
“还不是因为你们莫家?”齐鸣似笑非笑地说道,没等莫灵儿说什么,他又道:“灵儿,你来有什么事?”
莫灵儿几乎气炸了,“因为我们家?我们家养她们母子两三年,还成仇了?”
齐鸣不语。
停了停,莫灵儿说道:“齐大哥,你说的事我去做。”
齐鸣笑了笑,说道:“其实晚几天更合适的,他们就算发现了也来不及更改。不过,我看鲁敬最近也太嚣张了,还真以为是什么巧夺天工啊?”
“不过你小心点,别被发现了。”他又交代道。
“我知道,不就是几块香,谁家不熏香啊?”莫灵儿说道:“不过,齐大哥,我这样做损害的可是自己的利益,你……”
齐鸣忙笑道:“瞧我,真是疏忽。那灵儿你想要什么?就当我提前给你添妆了。”
“我想要你们天上云绣两分红利。”莫灵儿说道。
齐鸣脸色一缜,莫灵儿见他这分颜色,笑道:“品鉴大会上打败鲁家得胜,到时齐大哥的生意还少得了吗?灵儿要的也不多吧。”
“不多”,齐鸣回神,笑道:“确实不多,你看要写成契约吗?”
“还是写一写吧”,莫灵儿说道。
下午时,莫灵儿与要买绣屏的一个女友去了鲁家绣坊,坐了半个时辰,选了一个插屏便说笑着走了。
路上听到不少人都在说要去彩布坊扯布做衣服,女友拉着她也要去,莫灵儿摇头拒了,她就是没衣服穿,也不去那个女人开的店。
……。
玲珑望月就差最后几针了,一直低头沉浸在针线飞舞中的岳筝心神一阵恍惚。指头上钻心的疼痛传来,她从那一阵恍惚中回神,低头看绣架,已成,那是最后一针。
绣中的女子体态丰腴,肤色细腻,圆月之下的宁静微凉似乎从刺绣中蔓延开来。
愣神间,听到桃坞奶奶的惊呼声:“你啊,手指头上那血珠子都多大了还不擦一擦?”
岳筝回过神,指上的血珠已越凝越大,眼看着就要滴下来,这一滴下来,整幅绣品不是都要毁了?
连忙将手指头放到嘴边吮了吮。
桃坞奶奶将手中的茶点放到一边,喃喃道:“做活时扎了手指头可是不吉利的,一上午老婆子就觉得心里不宁静。”
岳筝看了看手指,已经没有血了,便起身到这边坐下,笑道:“没有什么,就是刚才一时精力不济。”
“你歇着就好了,怎么又沏茶了,我不渴的。”接过桃坞奶奶递给她的茶杯,岳筝说道。
“老婆子也没事做,两个丫头又都出门忙了”。桃坞奶奶说道:“我就想着你这也该喝点茶吃些点心了。”
岳筝笑了笑,不再多说。
茶没喝完,就听见门口响起马蹄声。
“都下课了,还没做饭呢。”岳筝将放了茶杯,便忙走出去。
今日的马蹄声,听着让她心中不觉得就发慌。
看见陆鸿胸前一片殷红,被他抱着的曲儿一半脸颊全是血,岳筝只觉得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陆鸿加快了脚步,曲儿几不可闻地喊了一声:“娘”。
岳筝稳了稳心神,撑着起身,疾步过去接住了曲儿,一连声地问道:“怎么了,儿子,你哪里受伤了?别怕,娘这就带你去异园。”
说话间就要抱好儿子,腾手抚花去异园。
儿子一身尽是血腥味,她抱着,背后竟全是温热的湿意。原来手指被扎,是预示了灾难的。不过这一辈子,她觉得不会让儿子早早夭折的。
曲儿大声叫道:“娘,我没事,是爹爹的血,你快给爹爹敷药喝蜂蜜水。”
岳筝听见,迅速看向陆鸿。他脸色苍白到极点,却是眼角带笑,“我也没事,不过流一点血而已。”他看着她说道,却不自觉地一个趔趄。
岳筝连忙伸出一臂拉住他,说道:“回房间吧,我给你包扎。”却不放心地又问了儿子一句:“真没事吗?没有受伤?”
心中压抑不言的,是对他能如此护着儿子的感激。若不是因为儿子,陆鸿身为大将,也没有那么容易受伤吧。
曲儿连忙摇头,挣扎着下来,忙忙地伸了伸胳膊腿道:“我真没事,娘亲快给爹爹洗伤口,我去喊月叔叔。”
桃坞奶奶和李嬷嬷早被这两个血人惊得心惊胆战,这时连忙扶住说话间就窜跑地曲儿道:“小少爷哦,快去洗洗,月神医那边我们去叫。”
这时天明也赶着马在门口停下,跑着进门来,岳筝便喊他烧些热水去,扶着陆鸿已经进了房间。
按他在床上躺下,陆鸿却不配合,声音已经发虚:“榻上吧,把你的床弄脏了。”
岳筝一听这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一点小事”,她说着便用力道扶着他躺下。
陆鸿这时已经有些昏沉,没有多少力气了。
岳筝见他只一躺到床上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便连忙使出一大杯蜂蜜水喂他喝了。
流这么多血,也不知道有没有效用。想着,便连忙又将一杯治伤口的蜂蜜水给他倒在胸前的伤口上。
这时李嬷嬷端着温水进来,岳筝连忙转身接过。
隔着衣服,只能看到伤口大致在那里,他胸前已全浸了血,并不能看到伤口是不是还在流血。必须快点给他清理,止住血。
想到儿子后背就被这血浸湿,而他身上的衣料也像从血水中捞过的一样,心头不禁发颤。
看着拿把剪刀将男人上衣剪开的女子,李嬷嬷上前一步就要说老奴来吧。却看见她手上动作一顿,然后慌张地拽开了陆将军的衣领。
李嬷嬷看不见岳筝拽出了什么东西,却明显地感觉到她那一瞬间的寂静。
一瞬间,岳筝真的想让他就这样流血而死。
竟然真的是他!
岳筝有种做梦的感觉,她想起了刚才儿子的话:“……这是爹爹的血……”
不恨他已经。岳筝想,才答应过容成独忘了那个男人。
所以他就是陆鸿,只会是陆鸿。
“老奴来吧”,不见她再有动作,李嬷嬷上前一步道。
岳筝一步推开,说道:“我去拿伤药来。”
虽然是那样想,心中还是不能对他无半点异常。这样的情境下,发现他就是曾经毁了她的那个男人。
岳筝心跳一阵快一阵缓,简直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这还是陆鸿,只是陆鸿。她再次在心中强调道。
“您怎么了?”李嬷嬷看到这女子推开一边还是有些怔怔的,便问道。
岳筝摇了摇头,去外间的小柜子中拿药。
握了药瓶在手中,她站在当地,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向里间去。
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去莫灵儿。心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娘,你怎么不管爹爹?”突然地暴怒的声音将她惊醒。
娘?爹爹?
岳筝看着胸口起伏的小家伙脸色顿白。
怪不得,儿子非要陆鸿作爹爹?
这就是父子天性吗?
“他让你这么喊他的?”岳筝想起陆家夫妇那两箱东西,问道。
曲儿顿了顿,只是着急,才会喊爹爹。“娘,你别不高兴,我就是担心陆叔叔。”他低头道。
月无人悠然然地进来了,“说了不用担心,外伤嘛,就是流点血。”
“我爹爹流了很多血”,小家伙一下子暴喊。
“能骑着马带你回到家来,就没什么大事”,月无人说道:“马跑一路,流血当然正常了。”
月无人一说完,就在小家伙爆发之前快步进去里间。
岳筝没有跟着进去,牵起儿子的手去给他洗澡。
……
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沏了杯蜜茶让儿子喝了,岳筝才问道:“他怎么受伤的?”
曲儿不可思议地看了娘亲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娘亲会问得这么冷淡。“陆叔叔说今天有事要来跟娘亲说,就拐去书院接过我一起过来。回来的路上,路过一片林子,里面就冲出来好几个大个子。”他说着,低下了头。
“那些人是要抓我的,可是都被陆叔叔给打翻了。”曲儿又说,眼中涌起泪花,却抹了一把说道:“我那时觉得陆叔叔真厉害,忍不住拍手叫好,但是地上倒着的一个人突然就起来了,拿刀子要刺我的。”
“要不然爹爹也不会有事,都怪我。”曲儿说着,呜呜哭起来。
岳筝连忙拦住儿子,拍了拍他的小脊背,哄道:“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娘亲给他喝过治伤的蜂蜜水了。并不怪曲儿,都是那些坏人。”
听到儿子说那些人是要抓他时,岳筝就觉得心口一空。今日不是陆鸿凑巧,儿子不知还有没有命?
当初就不该太顺着儿子,他说不喜欢金跃跟着,就让金跃回去了。
此次这些人,十有*都是张敢派来的。
岳筝暗自猜想。
待小家伙平静了一些,岳筝便说道:“以后上学还让金跃跟着吧。”
曲儿却皱眉摇头,“陆叔叔在路上说,把陆东陆西给我。所以不用金跃。”
岳筝语塞。以前她能有意地不让儿子太黏陆鸿,现在呢,明知道他就是曲儿的亲生父亲,而他又是早就缠着要陆鸿作爹爹……
她真是说不口拒绝的话,终是点了点头。
待没一会儿,曲儿便吵吵着要去看陆鸿。
到了那里,却见容成独也在。
“没事吧?”他看见她进来,问道,神情莫名的紧张。
岳筝点头,不想与他说,她发现那个男人了。
容成独眸光清冷,垂目不言。李嬷嬷已说,最开始是她要帮陆鸿处理伤口的,中途却走了……
在陆鸿求证之前,竟然被她先发现了,他又为救这孩子受了重伤,她会不会心一软就承认了。
然后一家三口……曲儿要拉着岳筝去看陆鸿。
月无人此时出来,说道:“伤势比我想象地还重,他竟也能带着这小鬼头回到家,不愧是陆大将军啊。”
“那他没事吧”,岳筝问道,感觉到身边的儿子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当然了,不瞧瞧我是谁”,月无人牛气地说道:“傍晚我再来换药,走了。”
……
不到午时,陆家夫妇就得知消息找急忙慌地赶了过来。陆夫人看见岳筝,竟然拉住她的手拍了拍,随即便在下人的带领下去看儿子。
而岳筝看到陆家老爷时,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人,看来,陆家的人,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不,而是儿子的存在。
陆鸿一直没有问她,是不确定吗?
容成独这时握住了她的手,清冷道:“今晚跟我去王府。”
“怎么了?”岳筝疑惑。
“你的床睡了别人,不能睡了。”他说道。
陆鸿已经被小心地挪到了客房中,听到他的话,岳筝好笑道:“我马上就被被褥全部换过,所以就能睡了吧。”
“勉强”,容成独依旧有些眉峰紧锁。
“我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他又说道。
“没有”,岳筝说道:“你让人查一查今天是什么人要抓曲儿。”虽然一开始觉得是张敢,但是莫家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找到怎么处理?”容成独问道,有关她儿子的事,他现在必须慎之又慎。
“教训一顿吧”,岳筝想了想道:“再有下次,我绝不放过他们。”
……。
岳筝给陆鸿用了蜂蜜水,希望他早点能够走动,也就不必在她家中养伤。
而月无人的药又都是极好的,再加上陆鸿身体底子很好,所以不过四五天,他就能够下床走动了。
容成独心中防备,四五天里出了晚上睡觉,与岳筝分开根本就不超过一刻钟。
陆鸿直到可以走了,也没有找到几乎单独岳筝说话。且明显觉得,她甚至有意在躲避他。
容成独却知道,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并不是防备就可以的。然后,陆鸿从岳筝那里走的当天,他就犯病了。
碧瓦慌慌张张地过来传话,岳筝被她言语不清的话下了个半死。
“王爷半个时辰前无端发病,到现在还无法正常呼吸”,碧瓦说着声音已经哽咽:“岳姑娘,您快过去看看吧。”
岳筝没容她说完抬步便跑。
自从绣成玲珑望月,她身边亲近的人就开始出事。慌张中,岳筝把这几天接连不断的事归结到那幅绣品之上。
看着脸上无一点血色,呼吸困难的男人,岳筝觉得酸涩一下子就从心底窜到眼中,快地她猝不及防。
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岳筝坐下,握住他的手,便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屋子人怔了怔,跪在几丈外的王祥说道:“下官还有针未起。”
岳筝这才看到几根明晃晃的立在他颈间、胸侧的银针,眼泪一下子就再也忍不住,颗颗砸了下来。
明明只是银针,明明当年也见过父亲为了治寒腿而被针灸的情景,但是现在看到,心中却酸痛不已。
“哭有什么用?”太妃语气很不好。
岳筝抽出帕子抹干净眼泪,便仍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
明明有十几个人的房间,却连呼吸声都是轻轻地。
直到将近一刻钟之后,王祥见王爷呼吸平顺下来,说了声:“好了”。房间内才响起来往的脚步声。
银针取下,王祥告退。
岳筝转头对太妃道:“娘娘回房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他。”
太妃张口想说句什么,终是扶着孙嬷嬷离开了。她当然看见了,折腾了半个时辰都不见好半点的儿子,扎了针都不能减轻他呼吸的压力,在那个女子来了之后,一刻钟不到就平稳了下来。
既这样,就算让她敬着这女子也甘愿。
“你们下去吧”,太妃娘娘走了,岳筝才又对这些婢女道。
碧瓦施了一礼,最先走了出去。
竹恋走地再不甘心,也不敢在所有的婢女都无声的出去时反抗。看着他突然间失却呼吸,看着他呼吸困难成那样,她有多心疼,她宁愿把自己能呼吸到的都给他。
但是这个女人一过来,就要赶她们所有走,而且最终也将她们都赶走了。
将要走出去时,不甘心地回头,看见那女人为他整理领口,陡升了一股转回身将她赶走换成自己的冲动。
待婢女们都下去,岳筝才使出一杯蜂蜜水。这是蚕桑花与玉竹花混合的一种蜜,她发现这两种蜜他用了之后效果都很明显,便让蜂儿吩咐工蜂混合采这两种花。
看着床上平躺的人,在看看手中的一杯蜜,岳筝犹豫了片刻,便低头喝了一口,倾身过去盖住他依然毫无血色的唇。
渡过几口,他的脸色便有了很大的变化。
岳筝欣喜,又含了一口,只是没等她缓缓渡过,就被他唇舌一动打开了嘴唇,不免顺着他的嘴角流出一些。
“你醒了?”没让他再深入,岳筝一抬头就躲开了,却是满眼笑意。
容成独清冷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说道:“我还渴。”
岳筝点头,抬手就要扶他,却被他按住了手,命令道:“像刚才那样喂。”
余光朝外看了一眼,又觉得他才刚醒了,也就不想反驳,便依旧含了一口。只是这次低头,却得照着他直直地毫不避开的眼睛。
清冷,刚刚苏醒的些微无神,柔情,蜜意,都在这眼中。
岳筝看着就羞了怯了,忙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正要送过去,外面响起碧瓦迟疑又有些不相信地声音:“岳姑娘,王爷苏醒了吗?”
虽然不敢相信这么快能醒来,但的确听到了王爷的说话声。知道问岳姑娘没事,就大着胆子问了。
却不想马上就听到了王爷清冷不喜地声音:“外面伺候。”
“是”,碧瓦忙高兴地应了,还习惯性地施了一礼。
王爷从来没有醒来的这么快过,最快的一次苏醒也是用过药半个时辰之后了。
想着,碧瓦又目视了一个婢女去禀告太妃娘娘。
里面,容成独则命令傻盖着他双目的女子道:“快点。”
岳筝便低下头,不理会他的勾缠,很快便退了出来。要起身,却被他伸手揽住了腰。
“你别闹了”,岳筝说道:“快点喝了水让王太医来把脉看看。”
“我以为”,他说,低沉清冷而无限怅惘:“再也看不见你了。”
岳筝听着,心中一僵,低头蹭了蹭他的嘴唇,趴在他的胸前不愿起来。说不定哪一次之后,就真的再也看不见了,她也再看不见他了。
容成独轻轻抚过她的腰身,嘴角掠过一抹满足的笑意。
……
“启禀王爷,鲁家的百鸟朝凤三日前开始褪色,今日已完全花了,鲁家的人已经怀疑到莫灵儿身上,要属下现在就把证据交给他们吗?”
金鳞几丈外半跪请示。
“暂时放着,转告莫灵儿,让她记着,自然无意地把那块断玉让陆鸿发现,并让陆鸿帮她要回她曾经被筝筝抱走的孩子,顺势毁了玉佩,任务便完成了。”
清冷的声音无力低缓,“最后告诉她,只要这样做,陆鸿必定会娶她的。”
容成独说着,眼中露出了放松的笑意。事情终于要解决了,待三月三一成亲,就带她出去散散心。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让金鳞一怔,不过还是很快地领命应是。
回到住处,金鳞还未刚放下剑,就听到一声怒喝:“大胆金鳞,明知王爷半点酒沾不得,你还敢给王爷从外买酒?”
金鳞被喝问的眼皮一跳,略微适应了没有灯光的房间,便看见坐在桌边的王祥,不由道:“你还真别诈,王爷此次犯病来势汹汹,我还疑问着呢。听你这意思,是饮酒造成的。不过,王爷还真是连酒味都没有闻见。”
“所言属实?”王祥问道,其实他也只是怀疑,毕竟王爷此次犯病是这些年来最厉害的一次。
“否则出门被剑削死。”金鳞郑重地说道。他不要命了,明知道王爷连酒味都闻不得,还买酒?
室内寂寂。
“如此,那就是身体原因”,王祥说道,起身走了。既然连金鳞都不知为何,那就是王爷有意隐瞒。
王爷有意隐瞒而他们非要追问,那就只有一个下场,翘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