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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校尉大人定要好生养着小女子。”顾姮一手端碗,一手抬袖,轻轻抿了一口热水。放下瓷碗的时候,正用袖口轻轻拭去了方才溢出碗外的清汤。
本以为她即便不被自己吓的花容失色,也该怯场,哪里想到她还有心思说这样的话。秦忘有些意外,收回了目光,道:“不负顾娘子所愿。”
顾姮清浅一笑,目光在山洞中巡回一番,便起身去角落里折了两双拇指大小的木枝,放入沸水里煮过,又取出贴身的月白色绣帕,细细擦去水渍,递了一双给秦忘,道:“校尉大人请受用。”
秦忘嘲讽一笑,笑顾姮的讲究。得知没有其余出谷的道路之时,他心中的惊讶比顾姮只多不少。当然,更多的却是懊悔,抓到赵仓,固然能加官进爵,但如果因此搭上性命,却是十分不划算。大雪封谷,待到明年春回,至少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中,食物就成了头等大事。
惊讶只是一时的,还不至于慌乱,比现在更艰难的处境,他都过来了,总不能在这样的阴沟里翻船。根据手中的消息,这一带的山民靠山吃山,所以他认定山麓必有猎户暂时栖身之处。果然就找到了现在这个山洞——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分明一板一眼,心思却极多的狡猾女人,在看到她一见到自己就掉头去捡木柴的那一刻,他就决定带她来这山洞了。
——她的用处很多,一个漂亮的女人,接下来的四个月一定不会太寂寞。
——何况,他刚刚的话,也并非全部不是真的。
秦忘不接木筷,她便用帕子包起来放到秦忘身边,自己用另外一双,稍稍转了个身,将刀放在贴身之处,背对着秦忘,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清水馒头。
这个时候,顾姮很是为自己食量小而庆幸,吃完的时候,已是果腹。那厢,秦忘早就吃完,也是用了那双木筷。顾姮抿唇一笑,只道这疤脸锦衣卫甚是好面子,但如此生死关头,他能不丢下自己,又将身上的馒头分自己一半,她便心存了万般感激。故而刚才他那么说,她心中却是不信占了多数。
她将碗筷等都收拾了。洗的一干二净。
这让一旁调息的秦忘频频侧目,又频频露出不屑之色。
洗了碗筷,顾姮又将堆积在山洞一角的稻草铺到地上,虽然稻草受了潮,闻上去也有一股子怪味,可是总比硬邦邦的地面要好——这对疤脸锦衣卫的腿伤有好处。
铺了地铺,顾姮又用大刀在岩壁上刻了一划。离开苏州,已经十日了。
自己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嬷嬷和月菱一定很担心了。燕京顾府若得到消息,又会如何应对?
眉头一蹙,顾姮正对着那刀痕发愣,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大笑:“秦忘!你受伤了!哈哈哈,快出来受死!”
正是那赵仓的声音。
顾姮心道,原来这疤脸锦衣卫名唤秦忘,委实是个古怪的名字。又道,那大汉的声音听着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是仍忌惮受伤的秦忘?亦或是故弄玄虚,只等诱哄的人出了山洞就立时偷袭?毕竟这些个习武之人,身手诡谲实是平生不见。
她只等秦忘有一丝出洞的念头就将他阻止下来。谁料秦忘浑然没动,开口应道:“你若识相,便将督主要的东西交出来。我兴许能留你一个全尸。”
外头的赵仓愣了许久,又哈哈大笑,道:“某听闻你在北夷服侍太上皇五年之久,还当你是条忠义的汉子。岂料一回京,连本家的名字都不要了,认了秦锦瑟那阉货做干爹!”
顾姮闻言,大吃一惊,偷偷打量秦忘的脸色,却看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丝毫不在意赵仓拿他的不甚光彩的经历说话。
隔了一会儿,赵仓语气一变,道:“秦锦瑟是皇帝的人,你一个昔年太上皇身边的人,你觉得他会重用你?你是他的义子又如何,他还不是只让你做了个区区锦衣卫校尉?”又道,“适才某探查过这雪谷,竟是没有别的出谷之路。旁人十之八、九是认为我们死定了。某素来是敬佩武功高强之人的,你追杀某也是受了秦锦瑟之命,若你放下那阉货的命令,咱们立时化敌为友,先宰了那顾家的小娘皮饱餐一顿,等出谷后,某手中财富便分你对半,你是再改个名姓也好,自此隐姓埋名也可,余生皆可逍遥富足!”
顾姮听到后来,立即头皮发麻,再联想到秦忘之前的话,不免缩到了岩壁一角,抱着大刀,一面防备着,一面对朝自己看来的秦忘道:“校尉大人,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往。小女子瘦小,怎堪抵数月之饥?那歹人与校尉大人有公仇在前,你几个时辰前又杀了他的兄弟,只怕他拿话诓你,寻时机生啖血肉报仇是真。更何况,便是他一时惧于大人盛威,难保来日不因那让余生富足逍遥的财宝起坏心。”
秦忘勾唇一笑,看着顾姮被逼急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生动。
那厢赵仓耳力好,顾姮劝秦忘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了去,他张嘴就嚷嚷:“娼妇生的小娘皮!秦兄弟若听你的话,岂不是听了妇人之见?!待某擒了你,生吞活剥了!”
顾姮脸色一沉,道:“言辞粗鄙,尽是市井妇人嘴脸。看来阁下在大同做守将的时候,非但忙着与敌军勾结,还时常混迹市井吧?”
“直娘贼!”赵仓大叫一声,“某这便撕了你这小娼妇的嘴!”
话音一落,赵仓便直闯进来!顾姮在激怒他的时候就料定他会闯进来,不过,他嘴里针对自己,但他要确定的却是秦忘的态度。毕竟,秦忘比她要棘手很多。刚才秦忘一言不发,如果秦忘赞同了他的主意,等他入了山洞就会和他一起对自己动手。但如果,秦忘没有赞同他的意见——他也不能等秦忘养好伤,现在趁人之危,又出其不备是他唯一的机会。
顾姮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泛出了青筋。赵仓在赌,她也是。他们都在赌秦忘的态度。
如果秦忘真的同意和赵仓同流合污,那么,她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同时,她也有些担心,秦忘若是不同意,但他受了伤,万一不是赵仓的对手怎么办?
“校尉大人小心!”顾姮想到这里,便大声喊了出来。
秦忘略嫌她聒噪,蹙眉道:“闭嘴。”
虽然话不好听,但他话里并无敌意。顾姮稍稍放了心,知道他的立场的同时,也知道了他明白了赵仓的用意。
与此同时,他凝神侧首,顾姮只听一道疾风卷起,山洞的灰尘全部飘了起来,呛的顾姮连忙用手捂住了嘴鼻。定神之时,只见洞口散落着被击成木屑的树干!
“那歹人呢?”如果不是这树干,变成碎屑的应该就是赵仓了!
不用秦忘说,顾姮也明白了,原是这赵仓生性多疑,先拿了一截树干探路。现在知道了秦忘的真实意图,他冷笑道:“好一个执迷不悟的易姓家奴!”最后,他阴测测地笑道:“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别出山洞。”
听他声音渐渐远了,顾姮倒是真的担心起来了,毕竟,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和秦忘在一起,如今放虎归山,她也没有资格让秦忘拿下赵仓。来日若是她单独遇上赵仓可不妥!雪谷的天黑的很快,适才还暮色四合,转眼竟天黑了。除了赵仓,她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食物。一旦找不到食物,会不会她还没饿死,就被……
她不敢想下去。讪然问道:“校尉大人,那歹人口口声声吃人,是否在吓唬人?”
秦忘又起了兴趣,道:“去岁大同与北夷交战,败北城困。时粮草不济。大同城中,先食战俘犯人,后权贵烹杀姬妾,百姓易子而食。”
顾姮浑身一冷,颤声道:“真是泯灭人性,禽兽不如……校尉大人,你说是不是?”
秦忘不作回答,只是眼带嘲讽与了然看着顾姮。顾姮咬了咬唇,转而道:“大人,你的腿应该换药了,我为你上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