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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姮背对着秦忘松了一口气,心道外头那么黑,自己动作也不大,他应当没看到自己在防着他吧?又想他若是问起来,自己要怎么回答?不过好在秦忘也不曾真的开口问她。她收拾好草木灰,见外头天色太暗,便拿了火把出去,给秦忘照明。
秦忘处理了雪狼,顾姮帮着打下手自不必再提。却说次日一早,顾姮尚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听外头传来响动,她立即惊醒,只道是赵仓那厮来了,顺手就握紧了那柄大刀。然定睛一看,却是秦忘正在山洞外使剑,她清醒了以后也想到赵仓早就死了,哪里还能出现在这里?一时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无奈不已。
净了面之后,用手指将一头长发仔细打理了一番,她才到山洞外去。只见秦忘使剑却并非是在练武,乃是将昨日搬回来的那巨大树干削成了半指来厚的木块!顾姮去看的时候,那些又长又窄的木块已是穿了孔,被秦忘用裁成细条状的狼皮给连成了一块高约六尺,宽约七八尺的木板——正与山洞口契合。
顾姮又惊又喜,虽说这山洞能避风雪,终究太冷了一些。夜间一旦火堆熄灭了,便会被冻醒,如此一夜里几乎没多少时辰是好睡的。
秦忘也早就看到了顾姮,看她一脸欣喜,双目秋波盈盈地正看着自己,他心中也是莫名地欢喜起来,只说话之时,仍是冷着脸,说是让顾姮将那狼肉给做好,又说这几天吃那虎肉吃的委实腻味的紧。顾姮原本就有这打算,听了以后也不恼他,略应了一句,便去干活了。
虽说雪谷之中没有任何佐料,那狼肉与虎肉也没太大区别,但两人都是多吃了一块。待秦忘将那木板安到山洞口,约莫是中午时分,高悬的金乌正当明空,两人一道出了山洞,不约而同都是往那温泉去了。一来是他们日夜点着火堆,如此甚耗木柴,现在没有了赵仓的威胁,自然要去山林中多拾掇一些回来。二来便是为昨晚顾姮提到的洗发之事。
有秦忘在附近放风,顾姮索性又舒舒服服地沐浴了一番。若是九天之前,在不知道雪谷没有别的出路的情况下,她甚至不会和秦忘说太多的话。放在三天之前,也不会在秦忘在附近的情况下,就进温泉沐浴了。因为她不会放心。可如今秦忘救过她,她勉强也算是救过秦忘,在她心目中,两人也算是有一些交情,她觉得凭秦忘那好面子又极为高傲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做一些不好的举动。
其实秦忘是几次都想转头去看的。听着水声,他会想到那日旖旎的风光,的确是看不够。而且凭他的性子,普天之下的事,只有他想做什么,而没有他不可以做什么。区区一个顾姮无法约束他。但就如顾姮所猜测,他知道顾姮在防备他,生怕自己一个转身就正好对上顾姮的视线。到时候,他或许会忍不住做一些更不好的事情——但他暂时不想破坏目前的平衡,他考虑的是,如果对她做了坏事,这骨子里仍是中规中矩的守礼女子会不会想不开?那接下来的三个月,该多么无趣。
忍一时,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接下来的日子就顺心许多了,山洞口堵上了,因为那木板上还穿了孔,是以夜间山洞里点着火堆也不会觉得太闷。而食物的问题,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都不必去考虑。顾姮相信,有秦忘在,食物将不会再成为困扰他们的问题,不管是两个月,还是更久。
两人隔几日就去温泉一趟,顺便在附近捡到足够的木柴。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呆在山洞里,秦忘在身体彻底痊愈以后就在山洞外的雪地上练着他行云流水的剑法,有时候也在山洞里修炼内功心法。顾姮只觉得他的气色是越来越好,身上单薄的衣服对他也丝毫没有影响,但顾姮还是将虎皮做成了简单的道袍。
女子的针线不能流于外头,顾姮给秦忘一个外男做衣物——即便是粗糙的不行的虎皮道袍,也是不该。但就如顾姮说的,凡事都有例外。她和秦忘在雪谷本来就该互相扶持,如果一味地拘泥于世俗礼节……嗯,她应该早就没命了。
是以顾姮本人在动手做这件虎皮道袍的时候就没再想这些东西。做好了秦忘的衣服,她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三匹狼皮有一匹被秦忘做了木板的枢纽,顾姮身形娇小,余下的两匹足够她做一件袄子,一件长裙。
袄子简单,不过两日功夫就做好,顾姮当日就将身上又是血迹又是汗渍的棉缎袄子换下洗了。余下的长裙,却是缺了丝缨做线,顾姮正愁眉不展,那岩壁上的刻痕也有了十一道。
也就是说,她离开苏州已有二十天了。
今天是冬月十五。
两人在雪谷中每日只吃了两顿,而且肉块都是顾姮此前就分好的。今日顾姮没动一口,将一块虎肉一块狼肉收起了,夜间的时候,拿了碗盛起来,自己出了山洞朝南而跪。因顾忌秦忘,她只在心中默默念着:伯伯,张哥哥,姮娘来看你们了。姮娘困于雪谷,竟无法好生祭拜你们,只等出了雪谷,再烧香烛纸钱。
叩了三个响头,顾姮想到张家父子尸首异处,又是含冤未明,连一个牌位都无法立。自己不知张家父子究竟犯了什么案子,只想张伯伯为人直爽豪情,绝对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必然是受了什么冤屈。又想那日张家伯伯与张哥哥求助到她家中,偏她父亲还将人举报了出去……一无所知的她直到事后两年才知道。为怕连累家人,就是远在苏州,她也不敢偷偷地为他们立牌。她心中一时又是懊恼自责又是怨恨凄凉。悔的什么,又恨的什么,她好像很清楚,却强装着糊涂。
她跪了好一会儿,觉得凉意透骨才失魂落魄地起身回山洞。
而秦忘就站在山洞口,冷冷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只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本能地缩了缩身子。大抵是秦忘总是冷着一张脸,顾姮也没多想,到他跟前的时候,依旧温言道:“校尉大人,劳驾让一让。”
“你在拜祭谁?”
顾姮蹙眉,道:“自是重要的故人。校尉大人,我累了,劳驾让一让。”
“重要的故人?”秦忘不依不饶,点漆的双眸直直盯着顾姮,强迫她看着自己,“我猜是两个。顾家的故人很多,可需要你一个晚辈如此看重,只怕只有五年前与你有过女儿亲事的张家人!”
顾姮腿一软,几乎要倒下,却被秦忘一把扶住,他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听说是当时尚任侍郎的顾大人举报的。顾大人为朝廷做了一件大好事,便从侍郎升迁到了尚书。顾大人此等心机处事,实令人望尘莫及。”
“秦校尉,你从何得知?”顾姮脑袋里一片混沌,张家父子的死成就了父亲的升迁?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不过,一直不愿意去想。面对秦忘带着浓郁的嘲讽的话语,顾姮强自挺直了后背,“捕风捉影,非君子所为。何况,黄口小儿尚且知道‘对子骂父,则是无礼’。便是我父亲有不对之处,也不该秦校尉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指指点点!”
“你在怕什么?”秦忘依旧笑着,好一个顾姮,昔日得知他的身世,怕他在意,就从来只叫他“校尉大人”,如今却改了口,叫“秦校尉”了。目光深深地看着顾姮,“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天下间上至庙堂,下至江湖,你以为有什么辛秘能瞒得住我的?当日张家人是朝廷钦犯,你父亲不过是为了保全顾家所有人的性命,举报了张家人可不就是情理之中?你应当这么想,因为天下间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我提起此事,不过是要告诉你……”
说到此处,秦忘一把松开顾姮,任由顾姮摔在雪地上。
“张家人依旧是乱臣贼子,你有什么资格去拜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