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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人依旧是乱臣贼子,你有什么资格去拜祭他们?”
秦忘一句话让顾姮分不清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也同样让顾姮毛骨悚然——秦忘只是一个锦衣卫校尉,尚且知道顾家这么多辛秘,况乎旁人?并且这秘密还只是苏州别院,她一个闺中女子的事。她知道,锦衣卫的探子遍布天下,许是贩夫走卒,许是她别院里的一个小厮、或者丫鬟。故而她与张家相关的事情,她总是做的十分隐蔽,但秦忘还是知道了。他今日说这样的话,是在嘲讽她?又或者说是在提醒她?
顾姮坐在雪地上,心中正乱,忽觉小腹一坠,沉甸甸很是难受。她脸色突变,在秦忘还驻在山洞口的时候,猛地站了起来,将秦忘往外面一推,秦忘不曾防备她这突然举动,竟愣是被只到自己胸口处的顾姮给推开了,他蹙着眉头,正想冷声说她几句,却见她已是红着脸,道:“秦……校尉大人,你稍候片刻。”
说罢,她也不看他的脸色,直接将门板关上。
秦忘被她如此对待,看她模样,似是生气,又仿佛不是,一时气闷,狠狠踹了一脚木板,方转了个身。目光便对上了顾姮拜祭张家父子的肉块,他眸色一暗,哪里还有面对顾姮时候的强硬之色,狂风之中,他就那么站着,像是挺拔的松柏,坚不可摧。却也不过是茕茕独立,形单影只。
半晌,顾姮开了木板,因记得刚才的事情,只红着脸,也不和秦忘打招呼,将木板打开了,便自行去山洞休息。听到动静的秦忘,收敛了外露的情绪,略站了片刻,方才转身进山洞。将木板带上之后,他便看到缩成一团正瑟瑟发抖的顾姮。他一愣,心道,让她坐在雪地上虽然是自己故意的,但也不至于让她冻成这副模样。而很显然,对上他的目光,她甚至连一个眼神的示意都没有,静静地别过了脸,只不和他说话。显是在和他生气。
秦忘朝火堆中加了一些木柴,也不和顾姮说话,坐到木头做成的榻子上修炼内功心法。
行了一个周天,秦忘打算入睡,却见不远处的顾姮紧紧皱着眉头,原本就雪白的脸蛋此刻毫无人色。他剑眉一凝,翻身下了木塌,来到她的身边。只听这缩成一团的女子两排贝齿不住打颤,发出细弱的声响。感觉到他的靠近,她愣是往后缩了缩身子,两眼睁开,目光却是极为脆弱,隐约还带着泪光。
秦忘也不和她说话,直接将她的手从披风中扯出来,手指探上了她的脉门。顾姮一惊,拼命地想缩回去,只是力气终究敌不过秦忘,只能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地看着他,生怕他知道自己来了癸水。
然秦忘不过是因习武,对人体的脉络有几分了解,却委实不曾真正地接触过女子,哪里知道女子的癸水之事?他心道,这小女子的脉络并无太大问题,怎么手上却这么寒冷?只听说过她的身体素来不好,但并无畏寒之症。
顾姮看他不言不语,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只道是他这脉也把了,如果真知道了她的癸水一事,她再阻止也是来不及。反倒是他的手很温暖,搭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十分舒服。想到此处,顾姮又暗骂了自己几句,心道,自己虽然和他独处这雪谷,但是只有万不得已为他上药的时候才彼此碰到肌肤,此外却都是恪守礼数,不曾有半分逾越的,此时此刻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秦忘松开了手,他一离开,顾姮又将手缩回了披风之中。
只见秦忘几步走到他自己的木塌前,将顾姮为他做的虎皮道袍抖开,随后盖到了顾姮的身上。虽然他的动作很粗鲁,甚至连顾姮的脑袋都一股脑儿盖起来了,但顾姮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暖,颤着声音道:“多谢校尉大人。”
秦忘理也不理她,闭了眼睛继续修炼他的内力去了。
那厢顾姮死死咬着双唇,小腹处传来的疼痛几欲要了她的小命。她身体不好,每逢月例总会痛上一痛,但因为有李嬷嬷等人的照顾,却也不是很要紧。此次却是身处冰天雪地的雪谷之中,不论衣食或是住行,又极为简陋苛刻,更要命的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难免此刻痛楚尽酢踅倒海地来,一阵又一阵。这又是极为尴尬的事情,无法对人言,顾姮也只能死命地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脑袋与胃部也跟着犯痛,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累昏了,还是痛昏的,总之,恍惚间觉得见到了李嬷嬷,端着四物汤来喂她,又觉得是张家姨姨抱了她在怀里,又觉得是连长相都不记得的母亲坐在她的榻前唱着歌哄她入睡。
“……娘……”
秦忘听怀里的人先是叫他“李嬷嬷”,后来叫他“姨姨”,现在干脆叫他“娘”了……脸色黑了一黑,若非怀里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他早就将人踢出去了。同时他也很疑惑,她的脉象并非是生了病,怎么就这么虚弱了?让顾姮躺在自己的怀里,他一手又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注入内力。见着她紧皱的双眉也松开了,也不再胡说一些梦话,极为好看的小脸蛋侧了侧,埋在他的臂弯里已是熟睡。
原来前些日子,顾姮忙着做衣服,秦忘也用木材做了两张简单的榻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他的,小的是顾姮的。刚才他见顾姮昏死过去,直接坐上了她的木塌,现在顾姮安定下来了,他便觉得四肢都伸展不开,很是难受。因要放开顾姮,忽衣袖就是一紧,原是被顾姮紧紧拽住了。
秦忘眉头一挑,一把操起了顾姮,抱着她到了他自己的木塌上。
——真是好轻。之前在温泉见了,分明凹凸有致,怎么抱着就这么轻?仿佛没重量一般?秦忘心中琢磨着,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顾姮的脸上。这张脸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即便痛成这样,也能生出另外一股子风韵来。这是平素里,端庄自持,一颦一笑都带着大家风范的她……也是原本和他再也没有交集的她。
秦忘的手指轻轻碰在她的脸上的时候,也忽然闻到了一股子极浅的血腥味。
他蹙眉,心道这血腥味自然不是自己身上来的,但这几日顾姮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也不曾见到她受伤。莫非是方才自己放手的时候,她受了伤?秦忘越琢磨越是不对劲,还是后来目光落在洞里的那堆草木灰上时,他才露出三分了然,七分迷惘来。
若他没猜错,那顾姮的别扭和脸红就有了道理了……
也是秦忘自幼和好人家的姑娘定了亲事,顾一门心思只放在建功立业,习文练武之上,对男女之事从不涉猎。束发之年却突生了变故,他逃亡北夷正遇见被北夷生擒的太上皇。他就此留在了北夷,在太上皇身边,一服侍他就是整整五年。终于随太上皇回了大明,太上皇却去了南宫,他也只得了个锦衣卫校尉一职——这还是他认了秦锦瑟做干爹之后的事情。上任第二日就跟着旗里的小头目出来抓人了。
遇见顾姮,或许是冥冥中注定,不可否认的却是按他秦忘的经历,对女子的确不那么了解。如今能反应过来还算是他有悟性,小顾姮有福气。秦忘心中这么想。
翌日顾姮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在秦忘的怀里!大惊之下险些要叫出声来。是秦忘适时地用凉飕飕的眼神制止了她。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见顾姮醒了,便道:“醒了便好。我要休息了。”
顾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昨日一开始分明痛的厉害,后来……后来好像置身一片暖融融的棉絮之中,轻软温暖,从未在来小日子以后睡过这么舒服的觉……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略略张了张嘴,又是害羞又是感激地看着秦忘。
秦忘却是将人赶下木塌,翻了个身径自睡去了。
顾姮站在他的木塌旁,愣了许久,却没有找到开口道谢的机会,只能默默地将披风盖到了秦忘的身上,随后才悄悄出了山洞。
接下来几日,一旦顾姮体寒难受了,秦忘就主动为她输入内力。顾姮本是身体好一些了,就不欲秦忘为她耗损内力,当日秦忘为她输了一夜的内力,虽然次日补了一觉就好了,但她也忘不了他晨起之时的脸色。不过秦忘却说,顾姮这是受了内伤,他可不想接下来的时间里没人给他做吃食与衣物,仍逼着顾姮要接受他的治疗方案。
顾姮脸红一红,也不至于和他解释,只道秦校尉这么想,也是极好的。
因着此事,两人便将当日的不愉快都放到一边去了。
雪谷里的日子也就渐渐地过去了。
眼见着白昼逐渐变长,黑夜变短。雪谷里的积雪融了大半。顾姮用大刀刻在岩壁上的刻痕也多了百余条。而她发呆的时间也一日多似一日。吃过晚膳后,她坐在雪谷入口的那块巨岩上,当日秦忘就坐在这块石头上,对她爱答不理。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雪谷的日子,过的很艰辛,却也是她内心最为轻松的日子。尤其是最后的三个月。
“雪化了。”
秦忘不知是何时来到她的身后的,在顾姮还未回头的时候,他说:“顾娘子,‘一斛珠’的解药,你是不是应该交出来了?”
顾姮浑身一僵。良久,良久,她干着嗓子道:“……校尉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记得了吗?当日你亲自涂在我腿伤上的毒|药。”秦忘两手搭在顾姮的肩上,“北夷传入中土的珍贵药材,若为重病者用,以毒攻毒,能救性命。却不可用于寻常人身上,更不可见血。因其极为珍贵,价比‘一斛明珠’,故名‘一斛珠’。顾娘子,我说的,对吗?”
“那天我问你,你怎么敢。你却说……多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