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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菱旧话重提,顾姮也有奇怪,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朝车外看了一眼,道:“是萧国舅家的哥儿。”
萧国舅?姓萧,那应该是当今太皇太后的胞弟。说是太皇太后,概因她是太上皇的生母,当今生母早逝,昔年太上皇还在北夷的时候,当今仍尊称其为太后,但后来太上皇回来了,皇太后的辈分也高了一辈,做了太皇太后。顾姮心道,不论如何,太皇太后在一日,萧家人就是尊贵的皇亲国戚,这门亲事,怎么看着是自己高攀了?
李嬷嬷只道这事在燕京不是秘密了,那些锦衣卫更是不可能不知道,故而说这话也不需要回避车外的人。接着说道:“娘子久不在京城不知京城的事。那萧家哥儿寻花问柳是出了名的,所以年纪都二十又四,还未定下亲事。更可气的是,两家说的亲事还未上台面,娘子一出事,那萧哥儿就从明道上来退了亲事,闹的满城皆知!”
顾姮眉头一蹙,白氏为她定下这门亲事,这萧家哥儿本就是不成器的,偏她还被其大肆退了亲,虽然早有准备,终究心中暗暗升起恨意来。
“那是什么人,说是皇亲国戚,还不是在就在户部挂个名儿,领个七品的闲职!本性又是那么的不成器!我看他连为娘子你提鞋都不配!”月菱也跟着说道。那厢李嬷嬷也是越想越恨,说是:“这又能怪谁?你道府里那位为何拖到年底才派人来接娘子入京?分明是知道天寒地冻,路途难行的!可不就是想拖到娘子十五生辰过后?按说这及笄礼,合该请众家夫人来相看的,就被府里那位这么拖了!何况,若非是她拖到了年末,娘子又何至于遇上那样的事情?!”
“嬷嬷,月菱,你们不必多言了。”顾姮蹙眉道,“我早就想好,回了京城,寻个姑子庙,常伴青灯古佛,总比被甚么阿猫阿狗糟践的好。”张家之后,她就没指望白氏给她寻一门四角齐全的亲事,但家中长辈不可能让她一辈子不嫁人,故而她奉承每一个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回家尚且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出送给长辈的礼物来,就是为了那亲事至少可以过得去。可现在看来,白氏铁石心肠,早早就给她定了终身。萧家那么个人,她如何看得上眼?她倒是还要感谢这次雪崩,嫁不嫁人有什么打紧的?说句不害臊的话,她这辈子除了张家哥哥,谁都不愿意嫁!出家去当个姑子,落得清清白白也好!
可李嬷嬷却是心疼的紧,急道:“娘子,话虽如此,可您才这般年岁,这让老奴如何向太太交代?!”
“嬷嬷,我觉得娘子说的有理!”月菱却是难得有主意,说道,“娘子这些年是怎么孝敬府里的老爷太太的,你也不是没瞧见,还不是瞒着娘子给说了这么一门亲事?我看娘子去了姑子庙,也强过嫁给那萧家不成器的哥儿!”
月菱说的声音响了一些,李嬷嬷又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苦口婆心地道:“我的小祖宗喲,咱们说轻些!萧家哥儿虽然不成器,到底是皇亲国戚,哪里是我们能大声议论的?被有心人传到他耳里,只怕要给娘子生事!”
她又对顾姮道:“好娘子,姑子庙的事情咱们再行商议。”问道,“那些锦衣卫老爷是怎么回事?”
顾姮叹了一口气,便将萧家的事情放开一边了,左右退了亲,以后也没瓜葛。她稍稍掀开窗帘子,见外头积雪消融,已有初露的草色,那雪谷离她越来越远,她内心深处却无端升起一股留恋之情——清清白白,与世无争,其实也挺好的。
顾姮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傅长流将马车内主仆的谈话都听在了耳里,心中琢磨着这事应该早些叫秦大哥知道才好,别让顾娘子真的去了姑子庙,忽听顾姮说起雪谷里的事情,精神一振,自己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来听——这等“绝密”的事情,秦大哥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此时不听就没机会了。
却说顾姮一行人上京,尚需二十日功夫,但秦忘一人轻马快骑,九日功夫就抵达了燕京。
早间下了一场大雨,南城门的泥巴路上积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坑,铁骑踏过,就溅起浑浊的泥水,正巧路边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上正下来一名年轻公子,泥水溅在那崭新的缎子上,惹的那年轻公子大叫道:“哪个不长眼的?!知道你爷爷是什么人吗?!”
然那快马已去,马上的人稍稍侧首,目光如冰,额前一道深刻的伤疤令人心怵!
年轻公子一愣之后,又是暴躁地踢了一脚身边的小厮,怒喝道:“都他妈地给老子愣着干什么?!给爷拦下他啊!”
三四个小厮挨了他一顿敲打,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有个年长的仆从说道:“少爷,看那人装束,像是锦衣卫的人……”
年轻男子听了更是暴怒,喝道:“锦衣卫,锦衣卫的人怎么了?!还不是一群狗奴才!”
听男子这么说,几个仆从都吓的面无人色,年长的仆从赶紧赔笑道:“少爷别生气了,小的听说大音庵新近来了一名绝色,您要不要去寻这个乐子?”一面说,一面亲自弯下|身给他擦去衣摆上的泥水。
男子这才收敛了怒气,呸了一口,骂道:“真是晦气!”说完,他瞪了一眼那仆从,说道,“萧四,不用擦了!”
名唤萧四的仆从赶紧笑着应了,立刻有小厮来蹲在马车的踏板前,让男子踩踏在背上上车。萧四对车夫说道:“去大音庵。”
十数里开外,一名身着行蟒曳撒的方脸男子带着十余个尖冒褐衣白皮靴的下手安静地站在大街中央,其方圆几里内都已无人迹,看排场正是东厂的档头与番役。纵马男子勒停了骏马,翻身下来,那东厂的档头已然开口:“秦校尉,我等恭候多时了。”
来人正是秦忘,他嘴角一勾,昔年太上皇在位,倍宠当时的大太监,也是昔年的东厂厂公,锦衣卫自那时就逐渐听命于东厂。当年老太监鼓动太上皇御驾亲征,反被北夷生擒了去,是他手刃那老太监。岂料当今登基后,对身边的大太监宠爱比太上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此东厂耳目遍及天下,锦衣卫在秦锦瑟任厂公以来,彻底沦为东厂爪牙。故而,他一出雪谷,秦锦瑟便得到消息了吧?
“有劳大档头了!”秦忘作揖道谢。眼前之人正是东厂大档头盛无道,备受秦锦瑟器重,当今爱屋及乌,甚至赐下满朝文武梦寐以求的行蟒曳撒赐服。
盛无道木着脸回了一礼,道:“秦校尉多礼。督主让我等接秦校尉去厂督府等候。”
“厂督府?”秦忘略略挑眉。那盛无道依旧面无表情,说道:“督主在宫中服侍陛下。”
秦忘了然,抱了抱拳,又上了马去,道:“那走吧。”
秦忘虽然目中无人,不过盛无道没半点情绪波动,一挥手,带着十余个番役紧紧跟上秦忘。他们这一行人,白靴踏地无声,又穿着褐衣,戴着尖冒,从领头的秦忘到余者清一色面无表情,又诡异又可怕,百姓远远看到了,就一溜烟地避开。
时值酉时,大将军傅延弼已在左顺门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却仍是不见皇帝宣召。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终于见到一名白净的小太监小跑着前来,他神色一动,赶紧抓着那小太监问道:“陛下宣我了?”
“大将军稍安勿躁。”小太监声音尖锐,这让傅延弼这个粗鲁的汉子听着很是不悦耳,不过现下也顾不得这些,赶紧示意那小太监继续说。小太监眼底露出一丝暧昧,道:“陛下一早就宣了秦公公在宫里伺候,这会哪有功夫召见大将军?奴婢早就让大将军回去了,大将军不听,要是扰了陛下的兴致,那可就是罪过了。”
傅延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当今和秦锦瑟的事情谁不知道?!但顾着寻欢不见朝臣就太过分了!他怒喝道:“西北军情告急!岂能如此儿戏?!”
“哎哟,大将军!”小太监赶紧拦下他,“您这是要做什么?擅闯禁宫,您就是有十个大将军的功劳,也不抵陛下消气的!”
“混账东西!”傅延弼虎目一瞪,吓的那小太监赶紧松了手,生怕他要拿自己出气,扶了扶帽子,跌跌撞撞地就往宫里逃去了。傅延弼火气上来,却也不是真的失去了理智,心中又急又怒,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时,忽听一道声音响起:“傅将军且慢。”
傅延弼看去,只见来者须发皆白,却双目有神,面色有光,身着四爪蟒龙坐袍,玉带压袍,正是月前为贺即将来到的万寿而入京的皇叔岷王。傅延弼立即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