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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名动燕京,才貌双绝的太傅之女,不惜与父兄断绝关系也要下嫁一名从六品的锦衣卫试百户,这样的女子,这样的事迹,经历过了如何能不记得?刚刚从她身边经过的那位大人,乍一眼看去眉目与她竟有七分相似!若是张太太的儿子尚且在世,年纪也与那位大人相仿吧?
听顾姮反问,李嬷嬷却是掩饰一笑,道:“没什么,许是老奴老眼昏花了。”
顾姮心中有事,便也没有追问。昨夜一宿未眠,此刻的确有些累了,顾姮便让李嬷嬷也自行去休息,自己靠在软榻上,不一会儿便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顾姮只觉得身处一片密林之中,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后来张哥哥来了,背着她一步一步往林子外走去。依稀是很小的时候,她伏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啜泣着,张哥哥便一遍遍地唤她阿姮,长长的睫毛刷子一般地轻轻颤着,终于拗不过她,他为她唱起了童谣,在密林的小道上,在薄暮的阳光下。然而这场景却很快发生了变化,绿叶枯萎,春日渐寒,漫天纷飞的大雪,人间白茫茫一片,她在叫着张伯伯,叫着张哥哥,无人回应她,只有脚下的雪地渐渐浸出了殷红的鲜血……
“……娘子……娘子……”
顾姮猛地惊醒,只见身边坐着月菱,半开的窗子依稀可见西山日暮。
月菱体贴地上前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说道:“娘子,可是魇着了?”
顾姮已然清醒过来,略略颔首,只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月菱将帕子放到水中打湿,又道,“一刻钟前秦大人来过一次,说是娘子醒了,便让我去传膳。娘子你是现在便要吃,还是再缓一缓?”
“初转醒,我没有什么食欲。你将我披风取来,我想去院子里走走。”顾姮看了一眼外头有众锦衣卫把守,又道,“或者到外头透透气。”
月菱向来都听顾姮的,闻言自然就应了。适才顾姮入睡后,李嬷嬷还特意来和她说了静慧的事情,她听了以后心中很是茫然,一是没想到静慧竟是有目的才接近她们的,二嘛,自然也有顾姮和李嬷嬷行事却瞒着她的酸味。好在李嬷嬷都一一说解开了,此刻她也只是自己还未想通透。
主仆二人一出门,那些锦衣卫倒是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规矩的很。
只是毕竟大音庵的各个通道都被把守了,顾姮也息了走动的心思。略站了片刻,她便有意回屋去,才起了念头,便见不远处身着曳撒的秦忘来了。他身后原本跟了两名男子,但一见到顾姮就立即识趣地和秦忘告退。
秦忘看了一眼顾姮的着装,便道:“可是屋里闷了?”
顾姮正不想看到秦忘,但一时也不能避开,略略低下头去,说道:“适才有些,现在已好多了。”
“我让人将晚膳备在院子里。”
“大人也要留下吗?”
秦忘立即凝眸看了她一眼,冷哼道:“大音庵内并无多余的客舍,你当本督乐意在此用膳?!”
顾姮的袖子被身后的月菱扯了扯,而此刻的秦忘早就拂袖离开。顾姮蹙起细细的柳叶眉,眼底氤氲了清浅的怒气,只听月菱说道:“娘子,您莫和秦大人置气了。毕竟,这日后……”
顾姮抽|回袖子,轻轻地瞪了月菱一眼,她心中也知道月菱是为她着想,以后她嫁去秦家,这秦忘可不就是她的天?此刻不巴结,也不能得罪了呀。而且所有的锦衣卫都十分敬畏秦忘,若是一言不合,他对自己动手可如何是好?但她终究余怒难消,入了院子后,径直回了主屋,将房门一锁,谁也不搭理了。
晚膳摆好之后,顾姮听着院子里好一阵响动,而身边的月菱看她如此不高兴也不敢多话,唯李嬷嬷笑道:“娘子脾性素来是好的,秦大人说了什么话让娘子如此动气?”
“我并非和他置气。”顾姮适才恼秦忘的态度是其一,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心念已动,有些东西,越是刻意忽略越是清晰。秦忘的态度越明显,她越是能清楚地想起昔年和张家的婚约。虽说当时年纪尚小,对张哥哥更多的是对兄长的依赖之情,可偏生,张哥哥去的那么不明不白,更是被她亲爹爹出卖的,到现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张哥哥存的是什么样的一份感情。这个结,一日解不开,她便一日无法心安理得地去嫁人。
“天色不早了,嬷嬷,你们赶紧去用膳吧。”
“娘子,我等还是先伺候你用膳罢。”李嬷嬷倒是能将她的心思猜出几分,否则也不会一回屋就让她把张老爷当年送的陶哨取出来了。她对这娘子是又怜又叹,心中隐隐又后悔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但若要隐瞒,她又于心何忍?
“顾娘子,大人说近来天气烦闷,让您若是歇息好了便移步到院子一叙。”外头悄无声息地来了一名锦衣卫,虽隔得远,话却清清楚楚地落在了顾姮等人的耳里。
顾姮略一沉吟,便对李嬷嬷她们道:“我去院子走走。你们先去用膳。”
“这……娘子……”
“无碍,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不会有事。”顾姮拿了狐裘披风,转而出了房门。
李嬷嬷与月菱对视一眼,月菱说道:“嬷嬷,我看这个秦大人对娘子也算上心。午间娘子睡着,他来了不下五次。其实,娘子嫁过去,未尝不是好事。”
李嬷嬷摇头道:“娘子到底是出于无奈。你我又是初见秦大人,此刻下定论有些早了。”
晚膳早就被撤下去了,紫藤缠绕的桌案倒是没有撤下去,而秦忘立在一株樱桃树旁正负手而立,这樱桃树尚小,院子里又种了许多其余的树木,若非秦忘这般刻意选择此处,顾姮是不会发觉的。枝桠上挂着的明灯晃的人影萧条,顾姮收回了目光,对秦忘道:“秦大人有事?”
“这里的厨子不和我心意,若是也不和你的口味,也不必留她们了。”
秦忘话音刚落,便见两名厨子端着梨木托盘上来。端到顾姮跟前的时候是一碗药膳,几叠小菜。那药膳里可见的有一些红枣、木耳、枸杞及粳米等物,至于那几叠小菜皆是口味清淡的苏州菜肴。顾姮不挑食物,却不代表不会吃,眼见这几样都是极为地道的菜色,也难免怀疑地看了几眼秦忘——尤其是那药膳……
只是她肚子的确也饿了,便也没多想,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此后倒是与秦忘再无多话,只不过他问了一句这厨子如何,顾姮看那两名女厨子身如抖筛,心下不忍,便夸了几句,那秦忘脸色方才好了,挥手让厨子退下了,与她说了句他府里有几名苏州的厨子,便让她去休息了。
直至沐浴洗漱后,她躺在床上仍是想不通秦忘说那话的意思,反而没一会便觉月例来了,处理事情的时候,她再想到秦忘的那碗药膳,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西厢里顾姮心念浮动,而东厢安安静静,即便被锦衣卫如此把守,也不见顾婠有何慌乱之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大音庵一事抵达天听,雷霆震怒,命锦衣卫彻查大音庵一事。莫怪皇帝脾气如此不好,也是西北我军连连战败,偏生前方药材还出了纰漏,一大堆救命的草药不是霉的就是受潮的,根本无法用。虽然事在负责采购军需药材的皇商白璧,但身为白璧的妹婿——户部尚书顾正德也在早朝的时候被皇帝寻了个由头狠狠骂了一顿。
顾正德当官多年,被皇帝这么一骂也不是白骂,一出宫门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再加上大音庵出事,听说是附逆判将赵仓的罪名,而他的两个女儿好巧不巧正好被送去了大音庵,出这个主意的人正是白氏……他吹胡子瞪眼,心中将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话念了一路,回到家的时候依旧不想看到白氏其人,从书房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妾室碧玉的房里。
白氏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听说昨天岷王妃去了大音庵上香,她一面怪老太太说她容易坏事没把计划告诉她,一面又烧香拜佛祈祷自己的女儿能和岷王世子来一段英雄美人的邂逅。然而她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女儿根本没见到岷王妃或者岷王世子的消息……这也就罢了,以后还有的机会,没料到的是娘家匆匆忙忙地来人,说是供给军用的一批药材出了问题……
其实战事频发,这从药材上浑水摸鱼,也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但从前领军打战的多是傅家的人,谁知道这兵部的侍郎一上战场就输成了这副德行……如此一来,药材的需求大了,那些次货自然就被发现了。
好在此事可以解决,顶罪的大有人在,唯独这药材的空缺却是要尽快给补上。否则不说龙颜大怒,就是民愤也足够她白家喝一壶了。
白氏心塞地睡不着,只能等到今天顾正德下朝后和他商量填补娘家空缺的事情。再有就是明天秦指挥使来下聘,娶的是她一心想弄死的顾姮,她心里越想越烦闷,最后身边的嬷嬷还来告诉她,好容易回心转意一些的顾正德又去了碧玉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