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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龙隐山脚。
漆黑如墨的雨夜,光源除了天空中不时划过的狰狞闪电,就只剩这茶棚中昏黄的烛火。茶棚里有一老一少两人。
老妪佝偻着腰捏着钳子往炉子中加柴,另一只手握了把破洞的蒲扇缓缓地扇,很快水中腾起细密的气泡,到沸腾时,便从桌旁的茶叶罐里抓出一把丢了进去。
茶叶上下翻滚几番后,她拿出两只土黄色的瓷碗,各往里舀了勺茶汤,端到那年轻女子的桌前。
不难看出这个女子是在等人,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颇有些诡异。当然,这家茶棚也是分外诡异。
女子上装下着都是一水儿的蓝色,头上带了顶斗笠,斗笠压得极低,只能看见鬓边垂下的黑发、殷红的唇角以及削尖的下巴。
她将两只茶碗中的一只推到对面,自己则捧起面前那只,却也不饮,只任水雾肆意升起润湿脸庞。
这样的姿势保持到茶水温凉,她的等人终于来了。
在茶棚灯火照亮范围之外,凭空出现一张黄符来,它在被雨水触碰到之前自燃,幽幽漂浮于空中仿若鬼火。鬼火燃尽之时,一个男人出现在这片空地上。
男人也带着斗笠,雨水顺着斗笠边缘落下,似是将他拢在一串珠帘之中。他大步朝茶棚走去,珠子跟着他的动作碎了一地。
他将一身的雨都带进了茶棚,那老妪也不恼,背对着他们一桌嗑起瓜子来。瓜子壳被丢进炉火里,噼啪直响。
斗笠男坐到斗笠女的对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别担心,这老太婆是个聋子。”斗笠女道。
“你不该把‘少爷’引来京城的。”斗笠男皱起眉头,面色有些不悦。
“亡的是他的家,灭的是他的族,这是他的血海深仇,他理应要知道一切。”斗笠女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磕,“所有的仇不能都由我们去报,我们为他铺好路,扫清障碍,但那最后的一刀,必须由他来下手。”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突然让他知晓这些,我担心……”
“他不是奶娃娃了!他该肩负起他的责任和义务。”斗笠女打断他的话,“这是我们当初就约定好的,你不能因为别的心思就违背当初的承诺。”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斗笠男无奈地点头,“但我们需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一切都告诉‘少爷’。”
“等雨再大一些,当初的自然会呈现在他的眼前。”斗笠女挑唇轻笑。
“你是要借山中残存的霸下的力量?”斗笠男愕然。
“世间不存在无法破解的局,只是破局人时间、智慧不够而已。这次插手的人太多了,我得借用一下这股他们无法抗衡的力量。”斗笠女解释得淡然。
“你不是已经……?”
“司天台禁地里的老不死们也把手伸过来了。”斗笠女伸出三根手指。
司天台的禁地由三位长老把守,这意味着他们竟为这事倾巢而出了。
“既然这样,那么那件事就由我去办,你藏匿好你的身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茶棚,在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炉子前的老妪仍旧磕着瓜子,不过比起方才磕一颗吃一颗,她换了种方式。她将瓜子仁堆成了一座小山,直到盘子装不下时,便一把接着一把丢进嘴里。
瓜子仁被消灭得一干二净,一杯热茶下肚,老妪露出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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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自昨夜牧轻言和曲泊舟往回走时倾盆而下,到了第二天也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
庭院里娇花矮草在风雨里躲无可躲,牧轻言站在檐下看着,为这大雨带来的清凉感到欣喜又感到忧愁。盛夏里这样的大雨只能解一时爽快,更多的是为蒸笼里加水,雨停之后更闷热。
牧轻言还未来得及给这个愁绪掰几句形容的话语,一道棕色的符纸斜飞而来,在贴上他的眼皮前停下。
这是召集符,在来之前秦南离有教他们识别过符纸的种类和意义。这道符一出,说明要事情调查得有些眉目了,把大伙召集到一起,信息共享、资源互通,共同商议接下来要怎么做。
牧轻言进屋取出把伞,跟在符纸之后离去。
大概是他运气不好,路上竟看见了太傅府的小姐。
陈小姐一身深绿色衣裙,颜色和夏日的青葱草木格外相宜,丫鬟在她身后为她撑伞,两人步履轻轻缓缓,似是在雨中漫步。就是这雨大了些。
牧轻言眼疾手快地把带路的符纸抓在手中,藏在了身后。
“牧公子。”转过一道假山,陈小姐看见了和她相向行来的牧轻言,“牧公子不应在屋内好生修养,怎么在此处?”
这语气,是有些指责他擅自离开“四人环流”的岗位了。
牧轻言开始编瞎话:“我这个人好动,在屋里憋不出,所以出来走走。我也问过秦大人了,他说将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再滴以舌尖的精血,放置在屋内,便能代替我吸收这天地间的灵气。”
“是小女子唐突了。”陈小姐柔柔一笑,隔着厚重的雨幕看去竟有些扭曲。
牧轻言眨眨眼,飞进眼里的雨水流出来,看向陈小姐时也没有了异样。
“穗果!”
牧轻言还没来得及向陈小姐道别,一道身影便插在了两人中间。
“这么大的雨,你出来作甚?”孟衢问,他和陈穗果三言两语你来我去一番后,转身面向牧轻言,刚好把陈穗果挡在了身后。
这姿态这架势,孟衢是怕他牧轻言打他的现未婚妻吗?明明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对方似乎还不清楚两人之间的纠葛身份。牧轻言忍不住给孟衢打上护妻狂魔的标签。
“二位慢慢聊,我先走一步。”牧轻言道。
“我正巧找你有事,我们一起吧。”孟衢道。
牧轻言有些无语。这是闹哪样,前任现任都不想放过?还好他婚约退得早,不然这种人渣还留着过年啊!
牧轻言的拒绝还没说出口,陈穗果问:“你们认识?”
“我们是同乡。”孟衢道。
“那便不打扰你们了。”陈穗果笑笑,带着丫鬟顺着路往下走去。
等陈穗果二人走远,孟衢道:“别跟着符纸了,我带你去。”
牧轻言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你一定觉得我的有些举动很奇怪,过些时日你便会知晓答案。”孟衢靠近牧轻言,低下头,挤进牧轻言的伞下轻声说道。
这话里的暗示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牧轻言眼皮一跳,想要细问时,孟衢已经往前走了。
这不愿再多说的意思也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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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集的地点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望江楼。
望江楼的门口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一看便知是饱经了风霜,上面的陈年旧迹需得费些眼力来辨: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流远去留江楼,楼外鸣雀两相望,望断千古几多愁。
牧轻言边念边点头,边点头边想这是什么鬼诗,弯来绕去的纯粹是为了凑出“望江楼”这三个字。
等他终于念完,孟衢推了他一把,催促他上楼。
预定的包间在顶层,天字号,临着江,打开窗户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大雨。
牧轻言狼狈地关上窗户,这时正专注于剥螃蟹腿的曲泊舟抬起头来,抓起桌上的手帕丢了去。
这次牧轻言机智了一把,没有接过就开始擦,而是将手帕抖开,一股清蒸大闸蟹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显然是曲大公子擦过手的。牧轻言让手帕怎么来的怎么回了去。
“有长进。”曲泊舟奖励了他一条剥好的蟹腿肉。
包间内此时只有牧轻言、曲泊舟、孟衢三人,能接待十二人的大圆桌被此三人各据一方。
牧轻言看着曲泊舟娴熟地剥出一堆螃蟹壳,有感而发:“曲公子,一般来说会吃并不需要会做,为何你就是如此执着呢?”
曲泊舟沉浸在螃蟹肉中头也不抬,回答的话语简单利落,“追求。”
牧轻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为了梦想,那还真是委屈梦想了。”
曲泊舟懒得和他计较,整盘螃蟹被吃干抹净后,叔柬终于推门而来。
不多时秦南离也到了。
最后走进来的那位很是面生,穿着蓝袍,但跟之前在司天台看见的蓝袍人不太一样,这位的袖口、领口处用银丝绣着祥云花纹。
蓝袍人一进门,二话不说掏出一卷地图在桌面上铺开,这是一张包括城内城外的京城地形图,这张图也被圈圈点点过一番。
“你们之前的思路完全错了,这根本不是东宫苍龙、七星阵法。”这位蓝袍人的声音冷漠冻人。
“哦?那依你高见,这到底是个什么阵?”秦南离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上。
蓝袍人伸出手,他手指划过的地方凭空生出一道金线,这些圈点之处以一定的顺序被连接起来。最后他在龙隐山和太傅府间画下一线。
“天上的东西,终究是人为划分的,能作为参照,但不能以此为基准。这是玄龙吟水天罚大阵,是个活死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