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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看着沉默不语的楚恒,心里掠过一个不太妙的猜测。但他什么也没问,这是他最妥帖的地方,从不在不该好奇的时候好奇。
“那么,”他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微微后倾靠上沙发背,“尊贵的客人,你打算用什么支付我的酬劳?”
楚恒挑起眼皮,似笑非笑看着他。
尼古拉坦然回视,然而坚持不到一分钟,他便匆忙挪开目光。
楚恒笑了,低沉嗓音彷佛在胸膛里头闷过似的,沙哑又粘稠:“你想要什么,我便付什么。如何,嗯?”
尼古拉觉得自己要把持不住了,他站起身,“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至于现在,我的鼻子告诉我,桂嫂的酒凝金腿已经做好了。”
“看来你确实迫不及待。”楚恒对着尼古拉的背影道,“那这顿午饭就当做预付的酬劳。”
与此同时,警务处单人审讯室。
刘锜被暴力反绑双手,捆在椅子上。两个小警官心有余悸,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的黑脸队长看到儿子死状,差点发狂,拔出手‖枪就瞄准了云嫂。小警官心脏都快吓停了,想都没想就扑上去堵住了枪眼。
刘锜抬脚把他踹开,正要硬来的时候,胡老队长来了。
赵局长公子出事,赵局长本人亲自上门施压,已经退休的胡老队长为了徒弟,不得不重新出山。
闻询赶来的胡队瞥到这一幕,来不及询问,出手如电,兔起鹘落的功夫,已卸了刘锜的胳膊,再把他踹翻在地。
“把他绑起来,带回警局,丢审讯室冷静冷静。”
满头白发的老爷子气势威严,背着手立在那儿,就仿佛一颗定心丸。
六神无主的小警官立马照办了,一个扶起瘫倒在地上的云嫂,轻声安抚。
一个绑了刘锜,带回警局。
一并带回的还有刘队儿子的尸骨。
刘锜望着白炽灯管,一动不动。刺眼灯光投进他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映出长长一节灯管影子。
从胡老爷子出现开始,他那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意,彷佛都凭空消失了,整个人死一般寂静。
刘锜觉得自己应该哭的。
可是一动干涸的眼皮,便痛的好似要命。
不,要命也没这么痛。
他经历过两次要命,一次是六年前和师父抓捕杀人狂,还有一次是……是什么呢?
刘锜思绪有点发散,他努力把那一丁点轻飘飘的思绪拢住,然后绞尽脑汁地想,始终想不起来,另外一次痛的要命是因为什么。
于是他动了一下嘴唇。
“刘队,您说什么?是需要水吗?”
小警官殷勤地倒了杯水过来,企图喂他。
刘锜偏了下头,避开嘴边的杯子,重复了一遍。
听清问话的警官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迟疑地看着刘锜,期期艾艾老半天,没说话来。
刘锜等的不耐烦,决定自己想。
六年前抓杀人狂,哦对,那是个变态,不但杀人还剖腹掏内脏,连见多识广的师父都说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案子。
那天,他接到消息,说杀人狂在歧路大道出现。
他匆匆和师父说了一声,就赶紧走了。结果不敌,差点被杀人狂削去胳膊。
幸好师父及时赶到,才留得命在。
然后呢?
他受伤了,派人通知家里,阿榴却没来。
阿榴为什么没来呢?
刘锜不停地想,越想越头痛,越痛越要想,后来头都快要炸开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
因为阿榴死了。
被杀人狂活剖了。
那个时候,阿榴肚子里,还有他们第二个孩子,已经八个月大,差两个月就能降生。
现在,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也死了。
刘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无声的笑容。他嘴角越裂越大,终于大笑出声。
笑到最后,已是压不住的哭音。
年轻的警官跟着湿了眼眶。
门外,胡老爷子听着里头隐隐约约的哭声,叹了口气。
哭了就好。
要是还像当年阿榴去世的时候那样,不死不活,不吃不喝,恐怕要熬不过去。
这人呐,活在世上,总有许多坎要过。哪是睁眼就来闭眼就走那么容易。
胡老爷子摆了下手,透过大玻璃窗户,示意小警官别惊动刘锜。
他收回手,压低声音对跟在背后的警察道:“那菜农招了?”
身形高大,五官硬朗的警察钱符明上前一步,微微弯腰,恭敬道:“招了,说是事先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要他把黑色塑料袋丢云嫂木车里。”
“看清人长什么样没有?”
“天太黑,那人低着头,菜农没看清。”
“不过菜农说,他发现那个人背有点驼,走路有点坡脚。”
胡老爷子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小童的尸检报告出来没有?”
钱符明把夹在咯吱窝下的文件递过去:“法医刚刚送来的,您看看。”
胡老爷子接过,仔仔细细翻阅着。
“小童有先天性心源性哮喘,他病发之后因为无法及时得到救助,窒息而死。”
“我们都是看着小童长大的,这些年刘队对小童呵护备至,小童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很少发病。”
胡老爷子“嗯”了一声。
“根据小童和司机的死亡时间对比结果,我们怀疑,小童很有可能目睹了赵家司机被杀全过程,因为恐惧导致病发。”
一个十岁不到的幼童,目睹杀人犯杀人剖尸,惊吓过度,引发哮喘,窒息而死后被折断腿骨,剥皮,挖走内脏,再随便用个塑料袋套着,扔进菜堆。
设身处地,换做他是刘队,只怕早就疯了。
“小钱,杀人狂癖好内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很少发生虐尸案。你看这里,”胡老爷子指着一行字,道:“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导致他非要剥了小童的手皮不可。”
钱符明凑过去看了一眼,皱眉道:“会不会是小童手上留下了他的指纹?”
说完,他又摇头否决:“杀人狂作案向来都带手套,防护措施做得十分到位,尾巴又抹得非常干净,况且那个时候小童已经死了,不可能通过挣扎抓到什么。”
“胡队,会不会是小童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发现尸体时小童手里有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胡老爷子和钱符明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转身就走。
送走尼古拉不久,楚恒家里迎来第二批不速之客。
钱符明没有刘锜那么好说话,他粗暴地一把推开桂嫂,大步走进屋里,朝楚恒质问道:“楚先生从受害人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楚恒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修长手指捏着一块月白方巾,正细致擦拭银边眼镜。听到问话,镇定自若道:“我不明白警官的意思。”
钱符明见他头也不抬,不由冷笑道:“楚先生再装可就没意思了,刘队都看到了!”
“如此,”楚恒颔首,“请问警官,刘警官看到我从受害人手里拿走了什么?”
钱符明脸色一沉,他几乎半点没有压制自己的怒气,猛地俯身压近楚恒,用一个近乎压迫的姿势,轻蔑道:“东西就楚先生见过,楚先生反倒问起我们来。既然楚先生不肯合作,那就只好去一趟警务处了。”
面对钱符明咄咄逼人的态度,楚恒微微扬起嘴角。他慢腾腾戴上眼镜,随手把方巾搁在茶几上,盖住了旁边躺着的一枚银元。
“警官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不容分辨。”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就去警局走一趟。”
楚恒起身,款步走出屋子。临上车前,回过头来朝站在门口惴惴不安的桂嫂道:“桂嫂,今日连累你受惊,实在抱歉。这样吧,往后三天给你休假,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等他交待完上车了,钱符明一踩油门。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到达警务处。钱符明熄火下车,绕了一圈,拉开楚恒这边的车门,下巴点了点,简明扼要道:“下车。”
“钱警官。”楚恒坐在车里,喊住已经走出去的钱符明。
钱符明回头,楚恒整张脸隐在车厢阴影里,看不太清。他交握放在膝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却是分毫毕现。
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露出形状饱满,弧度妥帖的指尖。
钱符明突然有点怀疑。
可能是自己想岔了,楚恒同这件事根本没有关系?
刘队也说了,只看到银光一闪。
瞧他斯斯文文的模样,银光说不定是眼镜或者手表别的什么。
钱符明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为楚恒开脱,他放缓语气,平和地有些温柔道:“怎么了?”
“赵姒有消息了么?”
钱符明一哽,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小童出事后,他都快忘了赵局长公子还生死不明的事实。
“我们正在查,有消息会立马通知你。”
钱符明下意识用了万能敷衍金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整个人立在那儿,如同一块会行走的僵硬木板。
这确实太为难钱警官了,他实在不会撒谎。短短一句话,让他说的前后全是破绽。
有些人天生心思缜密,审讯手段一套接着一套,玩完心理战术接着生理压迫,是个做警官的料子。另外一些人则天生三大五粗,对于撒谎,是十窍通了九窍,就剩一窍不通。
楚恒没有点破。
他从车上下来就被钱符明直接带进了指纹化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