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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四年,季夏中。
宁帝回宫的行程因为徐贵妃迟迟不见好转的害喜情况一拖再拖。
徐贵妃几番奏请宁帝先行回宫,均被宁帝回绝。消息传出,徐贵妃的恩宠一时风头无两。
“娘娘,奴婢听说徐贵妃这两日好多了,后儿个还要在荷塘小筑那边办赏荷宴呢!”绀香一早到大厨房取鲜果时恰好听到她们在议论这件事。
严静思正没什么形象地蹲在垄沟边垂涎着番椒秧上的累累果实,闻声挑了挑眉,“哦?兴致挺高的嘛!”
绀香瘪了瘪嘴。厨房里众人议论的话她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着实气人,只能自己憋在肚子里,免得让主子听了糟心。
“娘娘,望春过来了,说是奉贵妃娘娘之命来给娘娘您送赏荷宴的帖子。”
绀香还运着气呢,莺时就从前厅过来禀报道。
“回了便是。”严静思想到宁帝之前的那番话,深以为如他所说,与身娇体贵的徐贵妃还是尽量少接触为上。
“奴婢跟她说,帖子先收着,近日太夫人身体偶有不适,娘娘要在跟前侍疾,去与不去届时视情况再说。”
“干得好。”严静思发现身边几个丫头是越发得力了,“可派人知会母亲那边了?”
“娘娘放心,已经让槐夏去说了。”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便省得母亲接到帖子为难了。那种扎堆凑热闹的地方,还是少掺和的好。”
“娘娘您不知道,徐贵妃身边的人,如今可是嚣张得很呢,大厨房里的炖品都是紧着她们院里的先来,稍有慢待就要被责罚,奴婢上次亲眼瞧着,宁妃身边的小丫头只不过先一步从锅里拿了炖盅,就被望春拍了好几下脑袋,手劲大着呢!啧啧,真是霸道!”绀香在几个丫头中间就是个“包打听”的角色,性情火爆,但心术很正,素来看不惯仗着主子狐假虎威媚上欺下的人。
这宫里若说什么人最让绀香讨厌,非望春莫属。用绀香的话说,望春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是看人的眼神都让她觉得欠揍!
“她们也不是嚣张一两日了,你怎的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莺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嗔道:“说了你多少遍了,现下正是关键时候,少与她们院里的人打交道,碰上了也忍着些,你是把话都就着饭吃了是不是?!”
绀香缩了缩脖子,小声为自己辩驳,“我没强出头,一直忍着呢,这不就是气不过念叨念叨而已嘛!”
严静思也不拘着绀香的性子,上边有挽月、莺时提点,下边有槐夏克制,而且她自己也不是心里没成算的,严静思对她还是很放心的。
“咱们绀香侠肝义胆,是女侠的料子!”严静思与之前最大的转变就是喜欢时不时调侃身边的几个心腹,“绀香女侠稍安勿躁,早晚有一日定让你一偿所愿!”
“娘娘!”莺时欣喜于主子的转变,但这时不时就纵着绀香,俩人说着不找边际的话,真心让她觉得太不稳重了。
莺时看着和绀香偷偷打眼色的主子,内心是一半明媚一半忧桑的,有种带孩子的复杂心情。
望春回去后一番添油加醋,形象地描绘出皇后娘娘傲慢对待贵妃娘娘好意、并拉上母家强词拒绝邀请、公然落贵妃娘娘脸面的“不大度”行径!
当晚,宁帝照旧过来用膳,徐贵妃观皇上脸色尚佳,就将话题扯到了请皇后参加上赏荷宴的事儿上来,态度一如往常那般恭顺,但语气里细听还是能品出那么点委屈的味道。
宁帝深深看了低眉顺目、露出纤美颈部线条的徐贵妃,沉吟片刻后淡淡道:“皇后本就旧伤未愈,不久前又遭遇行刺,心神虚耗得厉害,何掌院几番叮嘱,务必精心静养,否则怕是要影响寿数。宴会什么的,就不要惊动皇后了,你也仔细着些,莫要受累了,孩子要紧。”
徐贵妃盈盈笑着应下,面带愧意道:“是臣妾考虑不周了。”
宁帝神色不变,亲自动手为她舀了碗参汤,“仔细将养个几年,倒也无什大碍,只是得辛苦你了,怀着身子还得分神打理宫务。朕寻思着,宁妃入宫也有些时候了,性情端方持重,可助你分担一二。”
徐贵妃手上的筷子稍稍一顿,继而浅浅笑道:“宫中事务看似繁杂,实则有各处分管,臣妾做的不过就是每旬头上审审账册而已,算不得多费神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怀着身孕,最忌伤神,有个得力的人帮趁着朕也能放心些。”
“也好。臣妾谢皇上体恤。”
宁帝笑了笑,转而叮嘱徐贵妃多用些参汤。
第二日,宁帝就派福海到宁妃的院子里宣了旨,不出一个时辰,宁妃协理宫务的消息就传遍了内庄。
宁妃过来谢恩的时候,严静思正准备动身前往外庄。刚得到的消息,外祖和两个舅舅昨日傍晚已经抵达汤平县县城,今日上午就能赶过来团聚。
严静思并没有弗了宁妃的心意,召见后只叮嘱了几句就让她回去忙了。自从避暑的队伍来到皇庄,严静思深居简出,除了宁帝之外,甚少见旁人,今日召见也算是明显给了宁妃脸面。
“娘娘,奴婢觉着,皇后娘娘看着似乎与往日大为不同了。”大宫女素红浅声道。
宁妃一贯表情不多,闻言未置可否,只交代道:“无论皇后娘娘如何,都是这后宫的主位,旁人再如何,也越不过去这位份的悬差。吩咐下去,日常在外行走都要愈发谨慎本份些,尤其是管住自己的嘴,若被人揪到了小辫子,休怪本宫一视同仁,手下不留情!”
“诺!”素红神情一凛,树大招风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贵妃娘娘护短恋权,协理宫务虽是圣心□□,自家主子不过奉命而行罢了,然在贵妃娘娘眼里,保不准就要揣度是否是主子在皇上面前有意周旋了。
“娘娘,您素来远离纷扰,这次为何……”素红犹疑着问道。
宁妃脚步微滞,这一刻恢复如常,叹息一声道:“长公主年岁日见大了起来,皇上眼下虽疼爱,但宫中的孩子会越来越多,本宫总要为她多考虑些才行。”
自古以来,天家女看似尊贵无匹,然又有几人能逃脱为利益牺牲的命运?宁妃虽不喜周旋于权谋之间,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沦为和亲的棋子,怎样也不会推诿涉足后宫管事权的机会。只望有朝一日,皇上能念在她有所苦劳的份上,能对长公主多一分善待。
另外,她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那就是当日皇后娘娘冲冠一怒杖毙齐嬷嬷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一直以来,徐贵妃在后宫之中的地位都被公认为不可撼动,咸福宫宫人嚣张跋扈,没少让各宫宫人们吃苦头,但碍于徐贵妃的风头,只能敢怒不敢言。
谁料素来隐忍皇后娘娘不发作则已,一出手就除掉了徐贵妃最倚重的奶娘,且全身而退。这让从旁观刑的宁妃心生快意的同时,也萌生了一丝希冀:或许,努力试试,就有可能改变自己全然由人不由己的命运!
此时的严静思还不知道,她当日的壮举,已经成为某人,或者某些人的偶像。
外庄客院,严静思终于盼来了郭家人。
经年后的骨肉重逢,一番激动唏嘘自不必提,待到众人心绪堪堪平静下来时,已是午膳时分了。
严静思特意从大厨房借了两个擅长烹饪闽地菜肴的厨子,一顿家宴吃得甚为尽兴。
郭老爷子年逾耳顺,然身体很是硬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严静思细心发现,母亲席间并没吃多少东西,一直在给外祖布菜,要不然就是静静看着老爷子喝酒吃菜,时不时就要侧过身子轻按眼角。严静思心中是既酸楚又知足,倾着身子给郭氏夹了些她爱吃的菜。忽的,自己手边的碟子里就多了两颗剥得完整的大虾仁。侧头看过去,是严牧南一脸严肃着与虾壳搏斗的侧脸。
真特么帅!这么帅的小伙,是她严静思家的!
严静思忍着胡撸他头顶的冲动,一边嚼着虾仁一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有能力奉养,你身体康健。
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感恩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