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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惊讶过后,严静思恢复淡定,一边享受着宁帝亲自布菜的服务,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关心就直说,何必拿蹭粥当幌子,太假了好吗?!
“今日难得风和日暖,朕陪你到外面走走?”
饭后,宁帝回主院换了身常服,回来后见严静思独坐在暖阁窗前的桌案旁,颇有些百无聊赖之意,心中掠过不忍。
然而,他真的是会错意了。从视线出现模糊迹象开始,她就开始有意识地调整生活方式,一段时间下来,不说完全适应,但除去早上确认看不见时短期的情绪低迷,其实也还好。
譬如这会儿,她这不是百无聊赖,而是正等着康保从外庄值房回来,给她汇总口述需要她了解的事务。
然而,皇上开口了,总不好拒绝。
严静思扶着桌案站起身,一旁的莺时马上走上前来,伸出手臂虚托住她的手。
事实上,这并不是让盲人觉得舒服的引路方式,这么扶着,真不如直接来根导盲棍。
“你们先下去吧,朕陪着皇后走走。”宁帝出声道。
莺时为难地犹豫了一下,察觉到手臂被轻捏了一下,方才应声退了下去。
宁帝脚步轻挪,取代莺时,但并未让严静思扶着他的手臂,而是直接牵起了她的手。
掌心相扣的那一刹那,严静思觉得心尖似乎被狗尾巴草撩到了似的,掠过一阵悸动。察觉到宁帝的手臂也有瞬间的僵硬,不由得抿了抿嘴角。
虽说与严静思的婚姻是基于利益,但两人婚后也不是没行过敦伦之礼,那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如今只是牵手,宁帝却觉得心里蹿过一阵莫名的紧张。
紧张过后,竟是无可名状的安心与踏实。
他以为,有了上一世的前车之鉴,他不会再全心全意信任任何人,但人的心境就是这么难以捉摸,譬如,对于自己这个伤后性格大变的发妻、皇后,越是接触,越是生出一种上一世从未有过的惺惺相惜与默契。
宁帝感受着掌中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臣工面前愈发凌厉的眉眼渐渐舒展柔和。
不是没怀疑过,皇后也和他一样,有着相同的际遇,诡异,却又真真实实发生了。
但几番观察,越是接触越多,宁帝心里的疑惑便越大。一个人性情再如何大变,阅历和时光打磨出来的气度、城府与眼界总还有以前的影子可寻,然皇后却是转变得极为彻底,宛若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另外一个人......
宁帝蓦地心头一颤,下意识握紧了手。
不论感情,严静思垂涎宁帝的手已久,抛开刚刚见鬼的心悸,这会儿正心满意足地享受实物的手感呢,忽然被宁帝突如其来的用力一握唤回了心神。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宁帝迅速收回发散出二里地的思维,自我解围地轻咳两声,道:“除了眼睛,可还会有其他问题?”
严静思据实相告:“现下还不能确定,随着行针,淤血会慢慢扩散,也有可能会影响到另外的感官。不过,皇上无须担心,这也算是好事,有师父在,过程中无论出现什么状况,都是暂时的,最后定会痊愈。只是,我现下的情况,还是不要让我母亲和牧南知道的好。”
宁帝:“放心,有朕在,你尽管安心疗伤。”
严静思闻言微微闪神,哟嗬,怎么有种男友力溢出来的错觉?
“有皇上在,臣妾自然是放心的。”严静思顺势睁着瞎眼说了句瞎话,迅速转移话题,“京里现下的形势如何?就藩的诏令已下,他们也该有点动静了吧?”
“为时尚早。”宁帝牵着人在花园的青石小路上慢慢踱着,“就藩的日期定在年后三月,时间尚算富足,以他们素来的隐忍,现下还不会贸然行事。”
严静思沉吟片刻,如实谏言:“皇上掌控先机,运筹帷幄,最终定能平定乾坤。然而,世事难料,变数常存,尘埃为落定之前,还是步步谨慎为上。”
宁帝偏过头看了看神色淡然的严静思,问道:“皇后就不好奇,朕为何能掌控先机?”
严静思提了提嘴角,“臣妾心力浅,想不得那么多深奥的缘由,也无意事事看清来处。前情如何又如何,人活的,总还是当下,所图的,总还是日后。”
因为目不能视,严静思的眼睛虽睁着,视线却并无焦点,仔细打量,给人一种茫然的感觉。
宁帝将目光洒向青石小路的尽头,耳畔舌间品味着严静思的这番话,一时感慨良多。
他听得懂严静思的意思:往事不追,隐情不问。
她待他如此,亦是希望他也待她如此。
甚好。
宁帝顿悟,心绪随之轻快许多,想到新近批阅的奏折,道:“昨日严阁老上书请辞,朕给压下来了。”
严静思眉角微扬:动作够快的!看来是从徐家身上嗅到了危机感。
宁帝见她如此反应,之前的揣度得到证实,话音中染上一丝笑意,“果然是皇后从中点拨,难怪严阁老近来很是知情识趣。”
严阁老在朝会上力挺诸王就藩的举措,严静思也听说了,现下听宁帝这么说,也不由自主噙上了笑意,“祖父浸-淫-朝堂多年,平日里又甚好读史,勘破迷障不过早晚之事。”
“勘破归勘破,眼下的朝堂,可还离不了严阁老。”
严静思无奈摇了摇头,“估计是徐家这次变故让他萌生的退意,看来,皇上需加紧物色继任人选了。”
以往,严阁老荣退后,继任内阁首辅,当属徐彻徐尚书呼声最高,加之徐贵妃恩宠加持,似乎已成默认的定局。
然,正如严静思所说,世事难料,变数常存,如今的徐家,前有徐贵妃小产与宁帝关系疏离,后有越州一案徐彻身涉其中导致整个徐家为宁帝所不喜,真是应了那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
现下,别说是荣登首辅了,就是徐贵妃能否重获往昔恩宠,都成了笼罩在徐家头顶的浓雾。
“朕已有属意。”宁帝直言,“现今内阁中,除却严阁老,户部尚书林远和兵部尚书符崇岳,皆为父皇启用,尤其是林卿,父皇在位时,朕就常听到提及他,可堪大用。”
林远啊......
想到之前收到的泉州家书,其中数次提及此人。
身正,有手段,有眼界,更重要的是,心怀百姓。
但是呢,就是手抠、心抠,把银子当成眼珠子来疼。
和此人谈合作,贼累!
想想快要能跑马的国库,掌管大宁钱袋子的林尚书如此抠门,想来也是有情可原!
“只是眼下还不是更易内阁的时机。”宁帝长臂探出,从路边一人多高的新树上扯下一枚红叶,捏在之间把玩,“老叶归了根,新叶才好畅享阳光雨露。”
严静思浅笑不语,只是与宁帝掌心相扣的手稍稍用力握了一下。
宁帝这个时候赶来,又开诚布公说了这番话,无非是存了安定她心的意思,现下看来,效果达到了。
“林远刚从越州回来,灾情基本已经控制住,他在奏折中数次为你请功,说是这次赈灾能如此顺利,很大程度得益于你提出来的那两道对策,应当重赏。就是不知,皇后想要些什么?”
严静思闻之暗忖:想要银子啊,可是你有吗?!
哎,堂堂大宁皇帝,号称富有四海,实际上却是个国库、私库双双捉襟见肘的“负翁”,可叹!
宁帝偏过头看着一时沉默不语的皇后,瞬间心有灵犀一般读懂了她的心声。
心虚地移开目光,宁帝装作认真欣赏路边的那盆造型清奇的古柏盆栽,转念想到皇后这会儿根本目不能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臣妾力薄,偶能为皇上分忧,高兴还来不及,哪还能要什么赏赐。”严静思道:“越州能这么快安定下局面,还是要归功于林尚书和越州的各级官员们,皇上若是想赏赐臣妾,不如就赏给郭齐两家吧,若非有他们通力协助,臣妾的法子,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无需你让,郭齐两家本就在行赏之列。既然皇后一时想不到,那朕就替你做主了。”
听到宁帝这么说,严静思的大拇指在他的手指上迅速地摩挲了一下,心想:没有银子,把你的手让我玩一年也是可以的啊!
风势渐起,两人也走到了青石小路尽头的转角,算了算洛神医把脉的时辰,宁帝牵着严静思沿着来时路原路返回,东暖阁的门帘一打开,暖意扑面而来,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直到严静思做回软榻,宁帝方才松开手,自己在一旁的八仙桌旁坐下。
边品着茶,边环顾了一番暖阁内的布置,尤其是那两排新奇的铁质“热源”,宁帝想到自己加了四个炭炉依然冻手的御书房,幽幽叹道:“皇后这处,甚是得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