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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与津门的战事一结束,安翩然就随军回到了京城。
晁灼做了皇帝,重整皇宫,涉及到了太医院。
蒋太医不喜晁灼的做事风格,便提前离开太医院回家养老去了。
安翩然见状,也不愿去太医院了,所幸自己开了个药铺,以贩卖药材为生偿。
说起来,他家也是做生意的,他爹娘原本想让他继续待在太医院,说不定能博个好前程,可他如今不愿意在太医院了,他爹娘也不强迫了。
他爹娘一贯对他宠溺,他想做什么,他爹娘都支持。他说开个药铺,他爹娘就出钱出人,替他谋划得好好的。
实则安翩然也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只是性子太天真了。随军出京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也有所改变,变得沉稳不少。
药铺收拾好后,他爹娘要选个好日子开张,再请个舞狮队耍耍,热闹热闹,却被他一口拒绝,“又不是娶亲,这么热闹干什么?”
他爹娘见他不喜欢,只好作罢,随意选了一天。安翩然满意。开张前一天,他去请了蒋太医。
蒋太医如今日子过得很惬意,每日吵吵儿子,逗逗孙子,同自己夫人说会儿话,别提多舒心了。
见到安翩然时,他还愣了下。以往在太医院,他这个徒弟是最扎眼的,年轻有活力,生得又眉目如画,即便披个麻袋站那,那也是整个太医院最好看的。
而随军回来,依旧是好看的,但那一双眸子却变了。以前,那双眸子里盛满了好奇与纯真,现在却淡然许多。
特别是他撩起袍角朝蒋太医疾步过来时,他眉宇间的神态,还有到了蒋太医跟前那深深的一拜,“师父。”都让蒋太医诧异。
春末了,日光很强,蒋太医在池塘边眯起了眼,心里恍惚地想,小翩然长大了。
人总要长大,在长大的过程中抛去以往,或抛去纯真,或抛去幼稚,换来蜕变,求得脱胎换骨。
安翩然或许没到脱胎换骨的地步,也没蜕变成沉着冷静的成年男人,但他确实和以往不一样了。
“你回来了。”心头忽而升起一股怅惘与失落,蒋太医点点头,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又点点头,“回来就好。”
安翩然利索地撩起衣角就坐了下来,眉宇间多了份英气,“师父,早几天,你就知道我回来了吧。”
蒋太医哼了一声,也没否认。这是自然的,自从安翩然随军出京,他就挂念着,还拖了朋友去打听,听到他平安无事这才放心下来,至于安翩然随军队回京,他也是提前得了消息,故而才能这么平静地面对安翩然。
安翩然感念他对自己的记挂,默默将这份情记在了心里,嘴上却嘻嘻哈哈说,“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看来,我真是又多了一个爹。”
话一落,蒋太医一巴掌就糊到了他脑袋上,蒋太医花白的胡子一抖,“谁是你爹?!皮又痒了是吧?!臭小子!”
安翩然捂着脑袋,侧过头,哀求,“师父,徒弟求您件事,成不?”
蒋太医又哼了一声,不答反问,“听说你开了间药铺?”
“不愧是师父,什么都瞒不过您,嘿嘿,我就是想找个事干。”安翩然放下手,凑到蒋太医身边,谄媚道,“我想求您的事就是和这个药铺有关。”
至于他想求什么,蒋太医一清二楚。他如今虽然不在太医院了,但是太医院甚至京城还流传着他的传说啊!
若安翩然药铺开张那一日,他去药铺坐一坐,为药铺说几句话,那这药铺就一举成名了。说实话,安翩然这主意打得不错。
蒋太医瞥他一眼,捋了捋胡子,心道这会儿不傻了。他勉为其难道,“那为师就帮帮你。”
安翩然一听唇角漏了丝笑,低头就朝地上磕了个头,蒋太医随即哎呦一声,“徒儿,你这谢礼有点大啊。”
“嘿嘿,师父,既然都这样了,不如再教徒弟点东西?”安翩然抬起头,语气虽像是在开玩笑,但表情很认真。
蒋太医心头一震,久久未出声。说实话,他行了一辈子的医,从籍籍无名到太医院第一,中间可谓吃尽了苦头,而对于如此艰辛得来的医术,他并不想失传。
可惜,他儿子不热衷行医,他不愿意强求。他儿子便建议他收几个徒弟,可他收徒弟要求太高了,看不上眼的一律不要。
而且,就算他有看上的,奈何他脾气怪,性子暴,又把人家吓跑了,所以在遇到安翩然之前,他都没个喜欢的徒儿。
安翩然喜欢捣鼓药材,脑子也好使,也不怕他的怪脾气,特别合他的眼缘,他愿意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安翩然。
故而,对于安翩然今日主动提出来的要求,蒋太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
……
药铺开张那一日,因着蒋太医在,药铺门口来了很多人捧场,热热闹闹的。
人影攒动中,安翩然看见了对面铺子门口站着的杞妹与魏浩览,他扶着蒋太医的手一紧。
蒋太医察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禁摇摇头,过了会儿,道,“等人散了,请他们进来吧。”
安翩然过了良久才收回视线,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他侧过头,微笑着与人寒暄,心中隐隐有股欢喜。
杞妹胖了,气色很好,脸蛋粉扑扑的,一看就知道她被魏浩览照顾得很好。
这样的话,他也就放心了。可是,欢喜过后,铺天盖地的酸涩涌上眼眶,嘴边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
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到底不是自己。
待人群散去,药铺门前清静了,蒋太医拍了拍安翩然的肩膀,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往这边而来的杞妹与安翩然,“莫再想了。无碍。”
安翩然点点头。杞妹与魏浩览这时才迈步进来,两人朝蒋太医恭敬地问好。
蒋太医和善地笑笑,说了几句无关紧要地话,就去了药铺后院歇息去了。
今日天好,灿烂的日光照进铺子里,铺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味,杞妹动了动鼻子,抬眼,撞进了安翩然一双燃烧着浓情的黑眸。
她心中一悸,却仍坦然地对面对安翩然,唇边牵起了一抹笑,“药铺布置得很好。”
安翩然错眼,唇角一颤,招呼二人落座。魏浩览却说还有事,先去办事了。杞妹听罢便让他去办事,自己待这等他。
魏浩览出了药铺。杞妹与安翩然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安翩然饶是再心痛,也忍不住去瞧她。
杞妹容色俏丽,面容恬淡,唇边隐隐约约的笑意令安翩然控制不住地问,“你与他在一起开心吗?”
几乎没有犹豫,杞妹侧头,两人目光相碰,安翩然依依不舍,杞妹平静如水,她轻轻点头,“他很疼爱我。有他在,我很轻松。”
安翩然怔了好一会儿,徒地笑了一声,他好像回到了以前,他在药材局整理药材,杞妹就陪着他,淡淡的药香缠绕着两人。
那时,杞妹是喜欢他的。
那时,杞妹望着他的目光亮亮的,充满了依恋与欢喜。
可如今呢,杞妹是真不喜欢他了,他的目光那么炙热,如火一般,杞妹迎上来的目光却如水,不用一言一句就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那……就好。”他撇过头,抹了把脸,迟疑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杞妹不去望着他,只瞧着柜台后那一个个盛着药材的盒子,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以前安翩然也教过她识别药材,她学着玩着,所以老是记不住。安翩然就捏着她的鼻子笑她笨,她生气地反驳。
安翩然还说,“那你要是学不会,以后我们开个药铺,你怎么当老板娘啊?”
她撅撅嘴,不服气地撇过头,“有伙计啊,哪有老板娘亲自抓药的。”语罢,猛地转过头来,羞得满脸都红了,“谁要当老板娘?!”
说着,伸出拳头去打安翩然,安翩然嘻嘻一笑,“你呀,我就只让你当,我只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宛如勾人心魂的妖魅,丝丝缕缕般缠上杞妹的心头,然而,不过须臾,又被她亲手掐断了,“嗯,我和他很好。”
门口行人匆匆,铺子里寂静无声,安翩然在这一刻失了全部的冷静,他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步步靠近杞妹,“杞妹,我求求你,我们……”
“啊,对了,那天你会去吗?”杞妹抬起头,无视他悲伤的双眼,瞥向了出现在门口的魏浩览。
安翩然脚步一顿。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并未发现魏浩览已经回来了,他迷茫地问了一声,“哪一天?”
“我和他成亲的那一天。”杞妹说着,魏浩览已大步踏了进来,想要附身抱起杞妹,被杞妹拒绝。
杞妹站起来,目不斜视地跟着魏浩览走到门口,回头轻轻道了一声,“我要回去了。”语罢,衣袂一闪,出了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蒋太医从后院回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铺子中间咧嘴落泪的安翩然。
……
杞妹与魏浩览成亲那日,安翩然还是去了。
热热闹闹的魏府,宾客们欢声笑语,他站在角落里,看着两人夫妻对拜,无声又沉默。
在这之后,他就一心一意经营他的药铺,每日跟着蒋太医学医,专注又认真。
而不知何时,他在京城扬名了。人们开始议论他,说他经商有方,说他年轻有为,说他生得真好看呀!
有大胆的姑娘偷偷来药铺看,也有大把的姑娘想嫁给他,媒人们踏破了他家的门槛,可他却置身事外,从不回应。
只是,有一天,他在铺子里忙完,将抬脚出了铺子,就瞧见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秀丽女子。
女子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扶着腰,低首时眼角有俏皮的笑意,一个挺拔伟岸的男人正窝在地上给她擦拭裙角,两人的交谈声传进他的耳中。
“不碍事,就脏了一点,回去擦好了,你起来,让别人瞧见笑话你……”
女子弯腰,要捞男子起身,纤细的手腕却被男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男人的声音含着笑意,“笑就笑罢,快好了,别动……”
他只觉脑子轰隆里一声,迈出去的脚又撤了回来,他匆忙地躲在自家门板后面。
店里伙计吃惊地看着他。就在此时,门口来了一个着翠衣的姑娘。
姑娘眉眼弯弯,灵动可爱,她甚是豪气地一拍门板,朝那伙计而去,“伙计!抓药!”
伙计呆呆地指了指她身后,“……我家老板……”
“哎?”姑娘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摇摇晃晃的门板停止后,露出了一张足以迷惑全城姑娘的面容。
只是,这精致的面容上隐约有泪痕,还有些许灰尘。姑娘看了几眼,突然啊了一声,朝安翩然奔了过去,“你没事吧?”
“你是不是傻?!没事站在门后面干什么啊?嗯?”
“哎,说话啊,来,我给你擦擦。”
“啧,你长得真好。我和你说,我就喜欢生得好的。”
“要不,你当我夫君吧?真的,我有的是钱,我养你啊。”
“那我衣服脏了,你会给我擦吗?”阳光灿烂,安翩然笑着问向一边喋喋不休的姑娘。
姑娘越看他越满意,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嘻嘻一笑,“干嘛要给你擦?衣服脏了是要洗的啊。”
门外,街道上的喧嚣声不停,路人脸色各异,姑娘的笑颜正好落在安翩然的眼里。
顿了一会儿,他拨开姑娘蹂躏他脸颊的手,“我要给我擦衣服的姑娘当夫君。”
姑娘瞧他的眼神慢慢变了,“你是不是有点笨?我说了,衣服脏了要洗呀!擦不干净的!这是常识吧!”
安翩然抬抬下颌,“我就是笨!”这个动作他做起来,好看又矜贵。
姑娘瞪了瞪眼,估计拿他没办法,就没说话,走到柜台前,喊了伙计抓药。抓完药,她就气呼呼走了。
安翩然站了会儿,没在意,正准备回后院,哪料,才转个身,一道清脆的声音穿了过来,“那好,我给你擦。”
他惊愕无比,却在那一刻,心头突然如卸下了千万钧的重物般轻松。
他其实晓得的,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是杞妹,他最喜欢的姑娘。
原来,放下一个姑娘最好的办法就是遇见另一个和她同样美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