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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时锦没有想到,柳树下会有人。
凉风乍起,吹着小湖里的荷花灯摇曳摆动,垂柳枝下一个高大的背影若隐若现,柳枝垂下,遮住了那个男子的容貌。他端正地坐在石墩上脊背挺直,犹如龙虎之势,身上的那种霸气,浑然天成。
护卫的剑稳稳地停在她的脖子上,因为她突兀的出现,周围的气氛一度紧张,连一丝风,都带着肃杀的气息。只是这一段小插曲似乎没有影响到他,棋盘上落子的声音清脆有序,他竟是用左手在跟右手对弈。
很快有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他的头微微抬起来,温时锦似乎感觉到他凌厉的视线。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竟然让她有种无处遁逃的错觉。她谨慎地开口道:“打扰了阁下的雅兴实在抱歉,小女子深夜借道,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萧成烈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茂密的枝叶之间,朦胧的月光照在一身绯红襦裙的少女身上,一方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眸,纵使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人有这样醉人的芳华,他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艳。
但也仅仅是一瞬,语气便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和冰冷:“深夜借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梁上君子?”啪嗒一声脆响,又一棋子落定。
温时锦有一丝愕然。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我是隔壁温府的丫鬟,我们老爷因剿匪一事被革职查办,府里女眷暂时被看管了起来,大小姐忧心过度,感染风寒发了烧,实在是迫不得已,府里的嬷嬷才想出这么一出,让我偷偷出来抓点药。”说着,她低下身子行了一礼,伸出葱白的手指大胆地将护卫架在脖子上的剑微微推开,道:“阁下是心善之人,否则也不会留我的命到现在了。”
“哦。”萧成烈看着她不卑不亢的样子,手中棋子微顿,对方道明身份,证明自己并非鸡鸣狗盗之辈,再给他安一个心善的名头,若他不放她去抓药救她家小姐,自己就落了个大奸大恶的罪名。此女子,倒是聪慧。他赞赏地说道:“我听闻你们大小姐有女状元的才名,没想到她教出的丫鬟,口齿也如此伶俐。”
“公子谬赞。我自是不及小姐的十分之一的。”她站起来,目不斜视,语气带着一丝因主子有才名,自己也沾了光的样子,神气地说道:“我无故骚扰了阁下,若被小姐知道了,回头定会训斥我,不如我陪阁下下一盘棋,一局定输赢,赢了,望阁下给我行个方便。”她抬了抬下巴,看着他面前的棋盘。
“若你输了呢?”萧成烈修长的手指搭在石桌边缘,轻轻敲着,姿势慵懒而优雅
“我师承小姐,琴棋书画,唯棋艺有小姐七八分火候!“她笃定地说道:“至今还未输过。”
大内侍卫程浪的嘴角抽了抽,这个丫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威胁当今天子!她口口声声将她家小姐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样子,若主子不跟她下这盘棋,就说明他家主子怕输丢了面子,若她真的赢了,不就说明他家主子还不如一个丫鬟吗?
结果程浪就看到了自家主子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容:“正巧,自我出师以来,也未曾输过。”
听到主子话音一落,躲在暗处的影卫愕然,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吞进了一只苍蝇。他们还不清楚,他家主子确实未曾输过,但也没人敢赢他啊。后宫的娘娘们,论棋艺,也就贵妃娘娘能与主子走几个子;若论朝臣,那帮老顽固一肚弯弯肠子,揣度帝心,下个棋都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脑袋就此搬家。
所以说起来,主子是未曾输过,就是赢的不知道光不光彩了。
萧成烈轻轻招手,立刻有人上来将棋子分好,露出精致的白玉棋盘。有人在他面前拉起一方纱布。这样,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温时锦眼睛微眯了一下,这个人,倒是心细如尘。
两人带着揣摩对方的心思落子,萧成烈执黑子,温时锦执白子,一刚一柔。
黑子落下之时,果断决绝,以冲破九霄之势冲白子堵杀,白子不慌不忙,落子一如湖面微波荡漾。
行棋过半,萧成烈不由抬头看了温时锦一眼,面前的女子看不出情绪波动,眉眼低垂,纤细的手指在月光之下,捏着一只白玉棋子,仿若绽放的梨花,无比赏心悦目。
如果连丫鬟都是这等风姿,那温小姐不知是何等天姿。
温时锦暗暗觉得吃力,从一个人的行棋布局,可以猜出一个人的品性,其实刚刚她就看过他左手与右手对弈时的棋路,心思缜密,霸道凌厉,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萧成烈眉头一皱,好像自己的棋子落在了一团棉花之上,纵使万千有力,也无法得到回应,再观她的棋路,好像乱走一通,心中渐渐有些失望。
直到一盏茶过后,温时锦突然将手中的白棋子扔进了棋笥,轻声道:“承让!”
萧成烈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棋盘,兀然轻笑,黑子已经四面楚歌,纵然是攻势猛烈,却已无退路,成了瓮中之鳖。
只见他转身背手,丢下一句话:“记得给姑娘留门。”话音一落,已经顺着青石小路远走。行步之间,衣袖轻动,越发显得他熊背蜂腰,一身气度雍容。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立刻涌上温时锦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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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殚运河连接大昭南北,出海口在泾州沿海,流经泾州一段被当地人称为伏流江。泾州水乡,伏流江两岸入夜更是热闹非凡。行走于江中的各家花舫张灯结彩,丝竹之声四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此时江面上最大的三家花舫正闹得不可开交,只见三家花魁端坐在船头之上,三人各持一方琵琶,面前已经摆满了各家恩客赠送给花魁的礼品。三个花魁,翻手云覆手雨,手下琴声越发悠扬,你方唱罢你登场,竟是在斗琴。
船头之上均站着各家的老鸨。左边花舫挂着的牌匾写着万春楼三个大字,一个身材圆润,一头珠翠,富态十足的妇女甩着手帕尖声叫道:“谢刘公子赏玛瑙手镯一对。”
这方话音刚落,写着百花阁的另一家花舫的老鸨,眉毛一坚,轻蔑地哼了一声,高声笑道:“谢曹公子赐玉如意一双!”
千芳院的老鸨暗地跺了脚,看到有人承了一颗夜明珠上来,连忙清了清嗓子:“谢杨公子送夜明珠一颗!”
一时间三家花舫剑拔弩张,各自看别家均不顺眼。这时,一条小船慢悠悠靠近了三家花舫,小船上插着醉仙楼的小旗,一个店小二走上前拱手,嘻笑道:“各位姐姐有礼了。”
百花阁的老鸨抬头瞄了一眼对岸的醉仙楼,视线才又落到店小二身上,倒没有一丝不耐烦,而是笑道:“哟,小哥,哪位贵人差你跑腿儿了?”
醉仙楼乃是泾州城最大的酒楼,传闻醉仙楼的厨子当年是从皇宫御膳房出来的,背后的主子是盛京人士,泾州城的人都要给三分薄面的。
只听店小二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牙,笑嘻嘻地说道:“冷公子初来贵宝地,特地让小的带了三盆腊梅,想请各家仙女姐姐弹一曲《十面埋伏》,还请各位姐姐赏脸,冷公子在对面的醉仙楼等着!”
岸上人群顿时哗然。
入夏的腊梅,可是稀罕物,不是黄金白银能比的。
万春楼的老鸨可不乐意了,“小哥,这位冷公子好大排场,一来就想请我们三位姐儿给他弹琵琶,连个脸都没露,这般没诚意,我可不答应!”
店小二也不恼,而是应声道:“那是,那是,冷公子说了,盛京的脂粉看多了,倒是头一回来这泾州水乡,特为三位姐姐备下一礼,如果三位姐姐觉得满意了,就献上一曲《十面埋伏》,好让冷公子开怀开怀!”
说完,店小二拍了拍手,对岸的醉仙楼顶顿时烟火大盛,楼顶上两条红绸大布从上面流泻而下,左右上面书写着:三泰彩瑞映云端,紫光落满九天梁。引得众人纷纷抬头仰望,抚掌连声喝道:“好!”完全给足了三家面子。店小二趁机大声说道:“冷公子祝各位姐姐容颜永驻,长兴不衰!”
此举并没有厚此薄彼,也没有丢了三家的面子,三盆腊梅承上去,各家老鸨均笑眯眯地派人收下了。平静的湖面顿时铮铮之声四起,三把琵琶同时发力,仿佛平静的湖面藏着汹涌的波涛,让人心弦为之一颤!
店小二笑咪咪回去复命,推开雅间的门,只见临窗站着一个月牙锦袍的小公子,粉雕玉琢,面如脂玉,年纪虽小,却一身贵气。正是女扮男装的温时锦。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元宝,邪魅一笑扔进了他的手里,“办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店小二连忙谢过,“还是冷公子的法子好,小的在泾州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三家花舫齐心的时候!”店小二说完,关好门,退了出去。
不多时,红漆万寿纹的木门又被敲响,温时锦姿势优雅地端起一杯茶,摩挲着茶杯,微微一笑,道:“来者何人?”
只听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在门外响起,细细一听,带着一丝低哑:“小的乃醉仙楼说书先生,冷公子点了一曲《十面埋伏》,小的特来问问,要不要点一出《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