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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跑出来王娇才知道自己刚才待得地方是一个长途汽车站,不远处就是鸡西火车站。
外面超冷,漫天大雪从天而降,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街上除了白花花的鹅毛雪片,就是被大雪染成白色早已失去本来模样的建筑物。王娇没来过鸡西,但听同学的口吻这里不是一座大城市,人口顶多几百来万。何况在几十年前,人口应该更少而且集中在矿区。刚才妇女的话提醒了王娇,她问她是不是知青,要去哪个农场报到,再加上跑出来时看到售票大厅贴着满是时代标语的红横幅,王娇猜测此时应该在1968年—1976年之间。
王娇有一位远方亲戚就是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曾经听他提到过,说因为十年浩劫,六几年时,学校停课,工厂停产,很多年轻人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能赋闲在家。这时国家提出“年轻人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鼓励大城市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学子去农村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当时,有几个地区非常热门——黑龙江,云南,新疆,贵州,山西,陕南以及内蒙古。
王娇曾经看过一本叫《血色黄昏》的书,讲的就是一群北京知青徒步走到内蒙锡林格勒草原自愿落户成为牧民的故事。在边疆,知青们吃了很多苦,写血书,睡大车店,逮捕,痛打,审讯,互相揭发,互相背叛,友谊的小船在时代浪潮中说翻就翻,还有很多人是因为大火丧命在草原......想到这些,王娇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空间的身份,只暗暗祈祷千万别是什么大城市来的知青。
街上行人稀少,全部缩脖埋头顶风前行。王娇几次欲问路都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前后左右白茫茫一片,而大脑也是空白的。
雪又下大了一些,她没戴帽子,雪片沾在了她乌黑的头发上,很快就附了一层,仿佛一瞬白了头。北风吹得她脑仁疼,为了御寒,她只好把围巾一分两用,把里面那一层掏出来盖在后脑勺暂时做帽子。
雪太厚,王娇步履艰难,虽然穿着棉衣棉袄,但在这样极端寒冷的风雪天里,这点棉絮只是杯水车薪,王娇的腿脸手脚很快冻得麻木。不行了!必须尽快找了落脚的地方!先是御寒,二来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除了手里提的包裹,王娇身后还背了一个更大的铺盖卷。铺盖卷很沉,勒得她喘不上气。
幸好此地离火车站不远,王娇又往前走了几百米,然后看到路旁有一家破旧的招待所。透过漫天风雪隐约看到牌子上写着“鸡西第一革/命招待所”几个字,而大门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全是用花花绿绿油漆涂写的时代标语:
“xxx罪该万死!”
“备战、备荒、为人民!”
“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
......
王娇忍不住咽口吐沫,显然这些充满醒目的时代标语严重刺激了她的脑神经。
原来我真的穿越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阵冷风吹来,她蓦然清醒,使劲跺跺鞋上的积雪,然后一头冲进街边的招待所。
“你好,小同志!”
招待所上下两层,王娇刚一推门走进去,站在柜台里身着民兵装的短发姑娘就昂首挺胸热情地招呼道。
与外面差不多,招待所里的墙面也跟宣传栏似的,贴满各种时代标语和新格言,什么“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身上补丁厚,糖弹打不透”……在这些慷慨激昂的文字中,王娇忽然看到一张像是日历的东西,走上前去仔细瞅了瞅,上半部已经被大/字/报掩盖,泛黄的下半部显出的年份为:1970年。
1970?!
王娇腿软,想1970年她老妈还没出生嘞!
“你,你,你好……”王娇嘴冻得不利索,腿也不利索,几米的路,走了好久才走到柜台前。
“请问是住宿吗?”女孩脸色蜡黄,身材瘦小,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散发着一种王娇看不懂的精气神。
“是。”
“好的。”姑娘点了下头,利索地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油布面的登记簿,冲王娇小手一翻:“请把介绍信给我。”
介……绍信?!
omg!王娇忽然想起来身份证这东西是1984年才开始在全国普及,在那之前,或者说在1990年以前人们外出工作如果想在旅馆招待所住宿必须要有单位或街道开具以证明身份的介绍信。
如果没有……
“小同志,介绍信。”姑娘以为王娇没听见,又一字一句重复了遍。
王娇咽口吐沫,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从十五岁开始上寄宿学校,再到后来去广东上大学和工作,她不是没有独自面对困境的时候。困境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不要害怕王娇,拿出你的勇气与自信!虽然是九零后,但熟读历史的王娇知道此刻自己正身处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期,社会动荡又压抑,人们精神高度紧张,搞出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尽管在十几年后,这些罪名大多被当成笑话来听,但在当时却可致人入狱,甚至死罪。
王娇汗颜,想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一被当成扰乱分子怎么办?
也许包裹里有介绍信,但万一打开后没有呢?
深吸两口气,王娇努力让颤抖的嘴唇平静下来,然后说:“对不起啊同志,我的介绍信丢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丢了?”姑娘一愣,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眼睛眨了眨,也没什么注意,只问:“在哪儿丢的?”
“火车上。”
姑娘上下扫了她一眼,语调谨慎起来:“你从哪儿来的?准备去哪儿?是出差还是……”
王娇咬咬牙,想反正弄明白身份自己就赶紧离开,张口编了一个理由:“我是外地来的知青,火车上人多,我包袱又多,不小心把介绍信弄丢了。”
这理由听起来挺合理,姑娘点点头:“那你准备去哪个农场报道?”
……这一次,王娇又毫无悬念的蒙住了,微微张开嘴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哪里知道农场的名字?
之前只听亲戚说,黑龙江有一个很大的建设兵团,去那儿插队算部队里的人,属于国企职工,每月还发工资,比他们这些落户去农村的知情待遇不知高了多少倍。建设兵团里还有食堂,每顿吃饭不用愁。而他们可惨多了,每天劳动回来,不是去老乡家蹭饭,就是自己另起炉灶。另外,从兵团回来的人国家给算工龄,跟参加正式工作的人一样,去几年算几年,退休后待遇高,而落户去农村的就没有了。好在后来知青们通过不断上/访,国家也给他们算了工龄,不然这辈子就亏大了。
“小同志,你到底去哪个农场报道?”姑娘觉得王娇傻乎乎的,不禁皱起眉头,警惕的目光扫过她犹犹豫豫的脸。在招待所工作,姑娘警惕性很高,生怕自家店面住进捣乱分子,所以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她觉得王娇不像坏人,但是哪里又怪怪的,怎么说呢,就是看着有点呆,有点傻,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王娇躲开姑娘审视的目光,琢磨要不自己还是赶紧跑吧,这地方简直一步一个坑。
可转头看到门窗上结出的一层厚厚冰花时又不禁胆怯了。外面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就是跑她能跑哪儿去?她孤身一人,又不清楚身份,总不能一直住在火车站吧?又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王娇想起亲戚说有一位初中同学就插队去了黑龙江,劳动的农场叫什么……“噢,我去北星农场。”
拜托拜托,一定要有这个地方!
姑娘一愣:“北星?”
怎么,难道没有?
“哎呀,既然去北星,你怎么在鸡西下车了?应该继续坐车到佳木斯才对,那是离农场最近的城市。或者,到七台河也成,兵团几乎每天都有车去这两座城市送货,像你是这样单独来报道的知青,可以搭他们的车走。”
王娇后来才知道,“上山下乡”运动刚开始时,为了迎接大批城里来知识青年,村里或者兵团每天会派车去各大火车站接人,有时一天接待的人数就超500。现在是1970年底,“下乡热”已开始减退,只偶尔会有一些当年年纪小没赶上插队的学生,这两年长大了,在城里找不到工作,而家里人口多又吃饭困难,所以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们就背上行囊选择去兵团或农村扎根落户,先不说苦不苦,起码先解决糊口问题。
“路途太远,第一次出远门,我也有点晕了。”王娇脸色讪讪,对于一个自小没出过南方的人来说,无论鸡西、佳木斯还是七台河都是无比遥远的一个存在,王娇从未想过某天会来到祖国天寒地冻的最北方,且时间还倒回了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