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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意思是像王娇这样的情况以前也遇到过,知青大老远跑过来,别说介绍信丢了,就是挤丢包裹挤丢鞋的也比比皆是。当时上级还专门下发了一项政策,让各地招待所和学校做好接待知青的工作,不能因为东西丢了,暂时无法证明身份就让远道而来的知青为难,介绍信可以再开,但心寒了就暖不回来了,黑龙江是知青落户的大省,鸡西又离兵团近,更应该做好接待工作,让知青感受家一般的温暖。
不过,那政策是两年前发放的,不知现在还管不管用,姑娘让王娇在柜台这里等一会儿,她去请示一下领导。
“放心吧,作为基层服务单位我们不会特别为难你们知青的。”姑娘大义凛然地说。
“谢谢。”极度紧张后,王娇说话虚弱。
“不用谢,这是我们共青团员应该做的,对了,瞅你年纪不大,应该也是团员吧,咱们是好战友,更应该互相照顾。”
经姑娘提醒王娇才猛然想起自从来到这儿自己还没照过镜子。她伸手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颊。
我会长成什么样呢?听说在这个时期长得太美会招来危险,希望就是个普通人吧,瞅身材,现在的自己算单薄瘦弱,很林妹妹,灰色卡其布裤里套了一件厚厚的棉裤可腰带那里还是有些松。
姑娘走后,王娇开始打量柜台,里侧墙壁中央贴了三张不同风格的伟/人/像。左边一块用来挂钥匙的木板,右边是一个钟表,显示时间为上午十点。柜台一米多高,上面摆了一个铁皮镂空外壳的暖壶,一只印红星的白色搪瓷杯,一个磨得油光瓦亮的算盘,还有两只钢笔。
就在王娇的视线落到打开的登记簿上时,招待所的门忽然被推开,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六为身着绿色军大衣头戴军队厚棉帽的男青年快步走了进来。
“md!这天真冷,手都快冻僵了。”
进了屋,他们纷纷摘下帽子,用手掸着头发,大衣还有裤子上的雪,嘴里唠唠叨叨。
“这风也刮得忒邪乎了,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睫毛都冻住了。”
一人搓着手说:“以前就觉得咱北京风大,没想到东北也不小。”
北京?
提起北京,几位青年的话匣子打开了,叽叽喳喳说起来。
“也不知现在北京零下几度,前几天我姐来信说,自从入了冬,北京就下了两场雪,什刹海的冰冻得也不结实,根本不能滑,还问我去年春节没回家,今年是不是该回去了。”
说到回家,大家情绪高昂,纷纷诉说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之情,然后就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跟你们讲啊,别把事情想得太好,每年连队探亲假名额就那么几个,前年、去年都是30个,今年还不知几个,就算批下来也不知给谁。”
“反正我够呛。”一人沮丧道。
“我也够呛。”
“哎,我也是,家里没人那!”
“咱们几个人里,估计就北平能回去,对吧?”
屋子里安静两三秒,然后角落里一位瘦高个的青年在众人颇为羡慕的注视中缓缓戴上帽子,掸掸衣袖上的雪,懒洋洋地说:“今年不一定,我老爹的性子你们也知道,巴不得让我在东北吃尽苦头,或者,哼!死了才好!去年春节回家他一天好脸色没给我瞧,年三十晚上也没出来吃饺子,说饭桌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告诉你们,要不是看我妈病了,第二天我就买火车票回东北。”破罐破摔的语调,“现在的北京啊,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哎呀北平,纪叔叔这是在锻炼你嘛,我们后半生就算留在这冰天雪地的大东北了,但是你不一样,等过几年,纪叔叔一定会把你接回去,你是独生子,回北京后肯定要接他的班,到时候别忘了哥几个。”一人笑嘻嘻地拍着马屁,然后众人纷纷附和:“对!对!”
这些奉承没有让高个青年一展笑颜,相反,他眉头紧锁,似乎还有点烦了。掸掉靴子上的残雪,他大步流星朝里面走来,路过王娇身边时,大衣袖子碰了她棉袄袖子一下。见高个青年脸色不好,其他人赶紧跟上,直到上了楼,也没人再说一句话。
招待所前厅又恢复了安静,雪还在下,扑簌扑簌落在地面和门窗上。
半响功夫,姑娘快步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约四十,身着朴素民兵装的中年大叔。
“唐书记,这位就是从南方来的小知青!”
原来,姑娘领来的人是招待所的党/支/部书记,那时招待所归当地政府管,唐书记今天正好下来视察工作,刚坐在办公室听姑娘说有一位小知青不远万里从南方来到东北边疆扎根落户,非常感动。
其实许多地方在后期已经不愿接纳知青了,一来,知青从天南海北来,与当地人生活格格不入,常闹矛盾,二来,边疆就那么大点地方,人都跑过去,对当地政府兵团还有农户都是一种负担,知青是能干活,可知青也得吃饭啊,一人一张嘴,土地哪里承受的起?
但黑龙江是一个例外,北大荒幅员辽阔,就是再来一万知青也行!
那时的人还没有环保意识,不知破坏土地和森林的危害,看见地就想种粮食,唐书记就是这类型人的典型代表。
北大荒有的是地,种!种!种!
“哎呀小同志,欢迎你来黑龙江,一路上辛苦啦!”
唐书记一脸福相,皮肤白里透红,身材也是圆滚滚,就跟功夫熊猫似的。王娇挺惊讶,蓦然想起刚才火车站里那位怀抱婴孩脸色蜡黄的农村妇女。看来无论哪个年代,吃公粮的人,生活水平一定不会太差。
王娇的手被唐书记攥的有点疼,不动声色地用力扯出来,赔笑道:“不累不累,一路上承蒙大家照顾。”
后来,唐书记又问了她一些什么在火车上吃的好不好?家里父母怎么样?还没有兄弟姐妹啥的。想着他也就是问问,不会深追究,王娇就胡乱一答勉强敷衍过去。其实唐书记还想拉王娇的手,但被王娇巧妙的以系鞋带为由躲了过去。
混职场两年,容颜俊俏的王娇没少碰到过以各种理由借机揩油的色男人,如果是在公交车上,王娇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呵斥,如果是工作中,她也不怕,立正言辞警告对方占她便宜的后果。基本上,她的警告都能威慑到对方,毕竟做出这种事的男人一般都是胆小鬼,只会偷偷摸摸的揩油,你厉害,他自然就怕了。
但是今天,王娇不敢明说,一来还不清楚唐书记到底是不是故意,也许只是热情过度。二来,就算他是故意,以王娇目前的处境也只能忍。这种小城市,屁大点官员就能有通天权力,所谓地头蛇,整一个小知青简直太容易。
好在唐书记没有再为难她,让姑娘拿了钥匙赶紧送王娇上楼去休息。直到这时,王娇才知道这位姑娘叫“董秋莎”,今年十九岁。
“谢谢你,董秋莎同志。”
王娇想自己上去就行,但董秋莎一定要把她送上去,并且还拿过王娇怀里的包裹背在了身上。
“别客气,走吧。”
招待所的楼梯是水泥砌成,很滑,董秋莎提醒王娇慢点走,小心摔跤。
“你这棉鞋真好看。”上到二楼,董秋莎忽然说。
王娇纳闷,心想咱俩不都穿一样的黑布棉鞋么。后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董秋莎的棉鞋上有三四个小小的补丁,且颜色不同,花花绿绿,在亮处显得格外扎眼。
“妈妈给你做的吧。”董秋莎看着王娇的棉鞋,一脸羡慕。她好想有一双没有补丁的新棉鞋,可惜家里……
听到“妈妈”两字,王娇忽然想哭,她莫名来到这里,那么另一个世界的她,是死还是活?
如果是死了,妈妈得多难过,本来母女俩还说到了夏天一起去海南度假,如今已不能实现,她们岂止阴阳两隔。
心里悲伤,王娇一直低头往前走,然后,她听到董秋莎的声音从身后七八米的地方传来:“那位同志,大白天的,麻烦你关一下灯好吗,如果嫌屋子里暗,可以拉开窗帘,你这样大半天开着灯,很费电。我们都是共/青/团/员,应该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而不是拖后腿对不对?所以麻烦把灯关上吧。”
屋里的人没说话。
一阵沉默中,董秋莎的身影忽然一暗。
嘭!
王娇眨眨眼睛,然后才看明白原来那位白天开灯的同志毫不留情地把门地关上了。
太过分了!董秋莎气鼓鼓地朝王娇走过来,脸都红了,似乎是不甘心,走出两步又回头对那屋的房客低声骂了句:“神气什么!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