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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川骑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牛棚。还没进院子,就听沈雨晴笑着对一个人说:“来这边!这边水缸是空的!”
走进院子却是一愣,那人竟是纪北平。他肩膀横一条宽扁担,前后各坠一只铁皮桶,里面的水满满当当。
“川子!你咋来了?”雨晴看到容川高兴地迎上来,“呦,手里还拿着饭盒,这里装的啥?”
“猪肉炖粉条。”他如实相告。
雨晴心里明白,就呵呵笑道:“给阿娇带的吧?哎,好羡慕,我们是没人疼的。”
容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光给她,也有大家的,人人有份,人人有份。”
看见他来,张小可二话不说放下手里正和到一半的面,跑到后边鹿舍,“阿娇,别忙活了!容川找你来了,手里拿一个大饭盒,里面装着刚做好的猪肉炖粉条。”
“呀!”女生们羡慕不已。王娇则故意沉稳了一阵才笑着跑过来。
与张小可一起回到前院时,屋子里,容川正与王叔王婶说话。看见她浅笑盈盈站在门口,脸颊被阳光映得红扑扑,多日想念一起涌上心头,容川“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刚要开口说话才想起周围全是人。
使劲咽几口唾沫,他半句话没说,又一屁股坐下了。然后与王娇用眼神交流。那欲说还休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沈雨晴站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抿嘴笑笑。转头看向门口时,发现纪北平套上外衣褂子已经快步走到门口。她追出来:“北平!你干啥去?”
“回连队。”
“回连队干啥?饭马上就做好了!今天见你来,王叔特意宰了一只大公鸡,还蒸了一锅大白馒头!”
“我知道,你们吃吧,我回连队吃。”他平静地说道。
这时,从屋子里传出容川爽朗的笑声。王叔说:“川子,我算看出来了,全连的男生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
“是不是因为容川在这,你抹不开面子,所以非要走?”雨晴心明眼亮,什么都知道。
“不是。”北平低着头,声音很小,正午日头把他留着汗珠的寸头晒得水亮。
“狡辩!”雨晴皱着眉头说,“你脸上明明就写着那个意思,否认也没用!北平,人都是越活越明白,可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思想咋还原地踏步,一点进步都没有呢?不是我夸容川,自从来到七连,我发现容川变了许多,就大度和宽容这两点讲,他做的比你强,比你好。”
“你烦不烦?”北平顶一句。
“嫌我烦啦?那今天跑过来干啥?又是挑水又是搬柴火,难道不是来看我?”
北平被问得哑口无言,木桩子似的站在原地。雨晴噗嗤笑一下,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行啦,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吃完饭再回去。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你呀,以后多想想容川的好。想想你俩小时候形影不离的时候。再过几年,等你俩做了爹,难道见面还要打架不成?”
“沈雨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怕你心里不痛快,开导开导你。”
北平冷冷回击:“你闭上嘴,我心里就痛快了。”
中午吃饭,大家围在一张桌子上。王叔今天高兴,特意拿出珍藏的高粱酒。容川给王叔倒上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北平面前。北平看他一眼,嘴里似乎是说了一声“谢谢”。吃饭时,大家嘻嘻哈哈,边说边聊。
容川跟王叔聊天的空当儿,眼睛瞥到王娇只吃面前那一盆炖野菜,似乎是不好意思夹这边的猪肉炖粉条。心里着急,想着大老远骑车赶过来不就是为了她?一心二用快速想了一个主意,就对李永玲和张小可说,“你们几个女生别光吃炖野菜啊,尝尝这猪肉炖粉条,今天李师傅做的格外好。”说着,起身跟她们拨去半饭盒。
李永玲用馒头挡住嘴,小声对刚把一块肥肉塞进嘴巴里的王娇嘀咕:“你家容川心真细。猪肉哪里是给我们?明明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吃过饭,容川和王娇趁着午休偷偷——其实是光明正大跑了出去。
这里离柳河不远,两人一路踏着夏末美景来到河边。王娇一手拿着几株狗尾草,一手被容川牵着。温暖的阳光映着两个人,也映着面前泛着波澜的娟娟河流。今日雨多,柳河涨了不少水,两人小心翼翼地走。
“阿娇,明年春节你有啥打算没?”
春节?王娇没明白他啥意思。“夏天刚过,咋就提春节的事?还有五个多月呢!”
“五个多月咋啦,今年春节距现在也有六个多月,不也一晃就过去了,时间这东西最留不住,提前做个准备嘛。”
王娇笑:“准备?准备啥呀?”
“回家。”
“哎呦,那你真是难为我了,我可是没有家的人。”王娇嗤之以鼻。如果回去,估计会被那个狠心的舅舅卖掉。
四周无人,槐树在湿湿的河堤上投下一大片阴凉,容川停下脚步,看树影落在王娇脸上和眼睛里。“阿娇,今年跟我回家吧。”
一开始,王娇没听懂。等明白过来后,脸腾地就红。虽然成长于现代社会,但王娇内心依旧是传统女青年一名。对于恋爱结婚都有自己的节奏,这样心里才踏实。对于容川的提议——不过看他坚定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带有命令的提议,王娇心里一阵小乱,莫名紧张起来,“这个……是不是有点早?”
“早?哪里早?”
“后年再说!”
“不行!”容川正色,拉起王娇的双手,像要证明什么。“我们都恋爱一年了,也到了该见父母的时候。我妈和容慧这几次写信都提到让你春节去北京的事。你若不去,我会被当做罪人。”
王娇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不是不想去,只是还没做好准备。给我点时间好吗?”
“五个月还不够?”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她这时才明白他今天说这番话的目的,敢情就是让她调整心态。但是他们把事情想得美美的,春节回北京探亲,连里会同意吗?容川是回家?她去干啥?两人虽说是恋爱关系,但毕竟不是夫妻,团部会批准吗?
王娇满脸愁云,容川捏捏她粉颊,笑道:“你呀,就是胆子小,有我呢,假期一定批的下来。”
“是噢,我男人最能干了。”
她第一次说这样大胆的话,入一股暖流撞进容川胸膛,也顾不得是白天,他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吻起来。她扭捏,怕被人看到,嘴角被他狠狠咬一下,“专心点!”他不满地教训,反手把她更紧地拥入怀里。
对,专心一点。
王娇听话地闭上眼睛,感受他湿润的嘴唇拂过她脸颊,鼻尖,眉眼,最终又落回双唇上。这一次,两人都莫名大胆起来,舌尖反复纠缠,在这个宁静的午后,忘却了时间与所有。
就在他们忘情亲吻的时候,不远处的独木桥上,忽然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爸!”
王娇与容川迅速分开然后转过头去。
“谁呀?”王娇呼吸不稳。
容川也喘着粗气,那声音太过吓人,他本能地用身体挡住王娇,阳光晃了一下,也没看清是谁。只知是个男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他话音刚过,对岸那人又大喊道:“爸!儿子不孝,伺候不了你,但我现在找你来了!我去那边伺候你!”
“是张强!”王娇惊呼。
“爸!你等等我!”喊完这一句,张强跨过栏杆,一猛子扎进河里。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容川瞳孔一紧,“强子!”他的声音已经喊劈了,听上去更像是怒吼。
张强自杀了,在父亲去世和不能回家奔丧以及在这些年受尽屈辱的连番折磨中,精神彻底崩溃。他想,唯有死才能脱离现在这一切。死,倒是脱离苦海的唯一解药。从小到大,父亲就是他的神,他的支柱。如今他含冤而死,作为儿子,怎忍心让他一人上路。
“阿娇,你赶紧去叫人!”容川大吼一声。
救人要紧,王娇转身就往牛棚跑。而容川已飞一般跑向独木桥。衣服来不及脱,从河堤直接跑向困水中的张强。
“强子,强子,坚持一下!”容川奋力向前游。真傻啊!干嘛要死呢!难道死就能让张医生活过来?他想,就算为了张医生,他也不能让强子淹死。强子是家中独子,他若死了,那个家岂不是全毁了。
水中,一心求死的张强已灌下许多水。身体发飘,精神处在半昏迷状态。
有人叫我?
是鬼吧,他们来接我了。
容川靠近他,嘴里唤着他名字。此时张强身体已开始往下坠。容川奋力游过去,双臂从张强腋下穿过,先将他头尽量露出水面,然后单臂向前滑动,另一只手臂紧紧抱住张强,双腿用力蹬水。
他想,就算是死,也不能松开手。
这时,牛棚里的人听到消息后都急匆匆赶过来,众人大声呼喊,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王娇站在岸边急的跳脚。她会游泳,知道水中救人的不易。何况张强还是一个大个子,分量不轻,很容易将施救者一并拖进水里。
怕容川出事,王娇作势要冲进河里救人,却被纪北平一把拉住,训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能就谁啊!老老实实在岸边待着,我来!”说着,把外衣褂子往地上一摔,大吼着冲向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