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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各位夫人忍不住暗暗思量韩老太太的真正来头儿时,戴如玫已是离开了戴夫人身边,款款走到了韩宓面前,笑语妍妍道,我与韩姐姐可是很久不见,不知你近来好么。
“早几日听说韩姐姐家中为老太太摆了接风洗尘宴,我还当能收到韩姐姐一份请柬呢,谁知却是失望了。”
“今日见到老太太我才明白,敢情韩姐姐近来忙得很,一直都忙着捯饬老太太呢?”
戴如玫这些话语声并不大,显然不是刻意想叫旁人听了去;可这话里话外的不够恭敬,甚至颇含了几丝嘲笑,却也表达得明明白白。
她不就是早知道韩老太太来自登州乡下,可今日这位老太太却打扮得如此富贵,便因此笑话起韩家来,更笑韩宓不定为此费了多大精力?
庄媛与庄婷也便不等韩宓应声,就都笑着瞥了戴如玫一眼,庄婷更是牙尖嘴利的笑道,我瞧着玫姐儿也像忙得很。
韩宓顿时噗的一声笑了,眼珠子也忍不住咕噜噜转着、往戴如玫的头上打量起来。
戴如玫明明比她还小几个月呢,头发又不是很浓密,却戴了一朵硕大笨重的碧玺珠花,又因着这朵珠花太过沉重,便连带着发髻都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模样儿了。
庄婷这是笑话戴如玫今日前来赴宴也是费了心打扮的?
韩宓自以为经历了前世在金家的历练,她自己便很是牙尖嘴利了呢,谁知却也没尖利过庄婷这个一针见血的!
倒是戴如玫这个当事人将庄婷的话听在耳里,一时却没弄懂个中意思,还以为庄婷这是辗转听说了她的亲事,不由得缓缓红了脸。
可再想到三皇子那副玉树临风的样子,比庄岩还强出几分,她今后可是要给这位殿下做侧妃的……她的脸红迅速被得意取代了,又忍不住对庄婷抛出了一个示威般的微笑。
庄婷不是将宓姐儿的二表兄当成宝儿么,哪怕那位何晟不但只是何凤亭何大人的次子,还只是个小秀才?
那就叫庄婷等着给何晟做媳妇吧,她戴如玫还不稀罕呢!
只是等到戴如玫抛出这个示威与炫耀之后,她的目光突然就与韩宓对上了,她也便发现韩宓正在转着眼珠子打量她,这打量仿佛还持续了好久的样子。
韩宓的神色又是不大顾忌的,一味只管盯着她瞧,难免令戴如玫一时慌了神,还以为自己的妆容或是发髻出了毛病,她顿时伸手摸了摸脸,又朝头上摸去。
也就是她这一摸之下,那朵硕大的碧玺珠花仿佛再也不能承受,径直便从她的发髻上跌落下来,若不是脚下都铺着又厚又软的羊毛地毯,便得摔一个四分五裂。
这时赵明美也跟在肃宁伯夫人身后进了花厅,又与早先来到的夫人们见过礼,正在往姑娘们这边的小圈子走来。
她见状便不由得惊呼一声,又快步小跑过来,弯腰伸手便将那珠花从地上捡了起来。
“玫姐儿怎么这般不小心,竟叫它落了下来?快来叫我瞧瞧发髻散了没有,若是散了便叫个丫头带你去梳头!”
戴如玫顿时被赵明美气得牙根儿直打颤,连她自己都听得见上下牙磨蹉的咔咔作响。
这赵明美总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头些日子在汀兰馆,若不是赵明美进屋就撞见她举着砚台,又惊呼着“玫姐儿要杀人了”,何至于叫温靖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戴如玫的作为,哪怕她并不是真要杀人,这个学馆也不能再留她了?
她倒是不在意温靖侯府下人的目光,怎么都想继续在汀兰馆附学呢,戴家既是与庄家有亲的,想来不论是温靖侯夫人还是哪个,也都不会看低了她。
可她嫡母却是个爱体面的,待听说连温靖侯府的仆妇们都知道她惹了什么事,不就因此真叫她停了学?
谁知道今儿又是如此!她不过是掉了个珠花罢了,怎么就得叫丫头带着梳头去?
这一幕幕落在前来做客的夫人们眼里,岂不成了她行为不端庄,举止不稳妥,这才散了头发?
戴如玫便不免继续磨着牙,狠狠的伸出手来就想去赵明美手中抢那朵珠花,谁知对方却是拿着珠花一个转身,继而已是在韩宓身边坐下了。
“宓姐儿你快瞧瞧玫姐儿这朵珠花,这可是上好的碧玺磨出来的珠子,个顶个儿都比莲子还大呢。”
“这可怪不得在头上戴不住了,若叫我说呢,非得等到三十岁上下,头上可以戴假髻了,才禁得住这么沉甸甸的头面。”
韩宓自是觉得赵明美说得有道理,只因女孩儿家到底是女孩儿家,小小年纪便梳不得太过繁琐的发髻,尤其是戴如玫的头发并不浓密,若是加个假髻在真发里,难免又显得太老成。
可是现如今仔细又将这珠花再瞧一遍,她不由得暗暗冷笑起来,却是开口便催着赵明美快将它还给戴如玫了。
“我瞧着玫姐儿已是急得不行了,这珠花想来不但贵重,也许还有旁的意义,姐姐快别逗她了,快去帮她重新戴在头上吧。”
也就是韩宓这一句“劝告”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惹得众位夫人们齐齐看来,先是戴夫人脸上变了颜色,随即便听得肃宁伯夫人一声惊呼。
“这朵碧玺花是不是秦阁老夫人送给玫姐儿的啊?”
“怪不得我瞧着它眼熟得很,就在三年前宫中摆春宴的时候,我见过秦阁老夫人戴着呢,说是秦修仪赏的。”
“当时我们家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瞧见我总往秦阁老夫人头上看,便知道我很是喜欢这碧玺花,后来便回禀了贵妃娘娘。”
“可惜贵妃娘娘左寻右找也不曾寻到这么好的碧玺石,几个月后只得作罢,只给了我一对猫眼儿镶的小珠花罢了。”
“要不然就依着我这臭记性,哪里记得住这个呢?”
肃宁伯夫人此话一出,不但戴夫人的脸色已是更加难看,在座的女眷们除开韩老太太不明所以然,已是全都多少变了神色。
那秦阁老夫人是什么人,那可不单是阁老夫人,还是宫中秦修仪的娘家母亲呢。
而那位秦修仪又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后娘娘的死对头,是三皇子的生母!
那戴大人不是温靖侯的姨表兄么?温靖侯府不是皇后家的亲戚么?怎么这位戴大人一声不吭一声不响的,转头却攀上了三皇子的母族了?
女眷们飞快的想明白了其中端倪,也便飞快的又恢复了平常神色,并没有人接肃宁伯夫人那番话。
话说这在座众人除了韩老太太并不懂得女眷间的应酬是怎样一个暗流汹涌,也就是肃宁伯夫人这般无所顾忌了,旁的夫人可都是人精儿呢,又有谁会刻意接下她的话茬儿,继而将一切真相撕掳开?
这可是温靖侯府摆的宴席,那戴府却抛开温靖侯府这个亲戚,暗中悄悄投靠了秦家,当众道出真相来岂不是打主人的脸,大家做到心知肚明就够了!
只是别看众位夫人们都不曾言语,袁氏却是主人家,还有袁氏身边的二夫人、庄婷的母亲,若是连这两位都不吭声,便显得太过失礼了。
再不然也得叫人笑话温靖侯府的女主人们没能耐,做主家摆宴席都动辄冷场,还当庄家人怕了秦家人呢。
二夫人窦氏当即就向赵明美招了招手,笑着唤她道,明姐儿快将那珠花拿来,且不说叫我们也开开眼,再叫你母亲多瞧两眼,也省得她时过三年还惦记着。
“我那里倒是还存着些不曾打磨的碧玺石,若是肃宁伯夫人当真喜欢这种石头,回头我便叫人给您送去。”
话说肃宁伯夫人本来也不是天生蠢货。
只是这些年来她实在被丈夫压制得狠了,也欺负得狠了,叫她深刻领会到了“夫就是天”,她既然生为女人家,哪怕是只孙猴子,也跳不出这个大天去。
她便索性再也不想多动什么心思,任凭丈夫如何颐指气使,她样样照做就是,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如果以此便能换得一个“听话柔顺”的评价,甚至成了丈夫的好帮手,她就还是肃宁伯的正妻,还是那府里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不是?
家里那些姨娘若以为凭借生了儿子便能压她一头,她也不是没儿子的,她子嗣上不输人,柔顺上也不输人,倒看那些贱人再拿什么将她比下去!
可就是她亲生的女儿,才养到十三岁却突然不听她的话了,只因女儿不想给人做妾;又哭着跟她说,母亲受那些小妾的气,受得还少么。
“母亲自以为处处都能压那些姨娘一头,论柔顺论听话论儿女双全,母亲全比她们强。”
“可您就没仔细想过么,您是正室夫人,和那些人比柔顺比听话,您将自己置身何地了,您又真正换来什么了!”
“若是您真以为您这个正妻已经得了父亲的尊重,他又怎么会叫您被小妾姨娘挤兑了二十年后,却将您的亲女也送去做妾!”
“还不是正妻和小妾在他心中根本没区别,甚至叫他以为,只要做小妾的争气,时时可能盖过做正妻的去!”
赵明美这些哭诉就像一个紧跟着一个的炸雷,险些将肃宁伯夫人炸得魂魄出窍。
敢情她那位好夫君就是瞧着她身为正妻却没个正妻做派,却偏要和些个小妾比柔顺争宠爱,这才觉得她生不出什么好女孩儿来,她的亲生女儿也只配做妾?
这分明是她带累了自己的女儿,将来说不准还要带累两个亲生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