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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上房,红珠心里琢磨了片刻,到底还是依着朱老太太的意去寻朱碧云。去她房里却是没见着人,亏得李氏跟她说了一声,才晓得朱碧云在前头整理铺子。
经了那一通大闹,众人一散去,那杂货铺就乱得不成样子了。昨儿李氏一个人,也不过是略略清扫了地面,擦了货架,又将打坏的物什收捡出来一边放着罢了,还未曾收拾妥当。因着今儿朱家这么个景况,也没个人来开铺子。
红珠进去店里时,朱碧云正拿着一本账本,逐项逐项地查看摆放的货物,核对着昨儿的损失,对清楚了便在账本上记下,留待之后补上。红珠见她挽着小半截衣袖,神色认真专注,屋里进来了人她也不察觉,那上前的脚步便是一顿。
朱碧云这会儿有了事情做,约莫也就没心思去胡思乱想,此时红珠若是进去又提起来,反是不好。实则红珠也不晓得该劝她什么,昨晚红珠就明白了,她们可不是一个路子的人。
一想,红珠便转身退出去,一抬眼却见院中竟立着个青绿短袄、藕色褶裙的妇人,正跟李氏说话。红珠一愣,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朱家小姑朱妍梅。
朱妍梅是朱老太太的老生女儿,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正正是年华极好的时候。她容貌肖父,若换了别个,约莫这话对一个姑娘家不算什么好话,可偏生红珠爷爷长得俊,朱妍梅似了他,肤色再白嫩几分,添个柔美身段,眼瞅着就是个美人了。
朱老太太一辈子就这么个女儿,自然疼爱得不行。她出生时,就是她三哥程桂棠也有十岁了,那时朱家上上下下就这么个漂亮小娃娃,就是红珠爷爷这么个山里生就的粗豪汉子也不由得多看重她几分。因此,朱家虽没什么大富贵,但朱妍梅却是自幼娇养长大的。
朱家小女儿生得好,当年城南这一大片乡邻们都是尽知的。朱妍梅长到十一二岁,那媒婆就紧着登门了。那时朱老太太那个愁啊,她明面上不说,但心里头只觉自个女儿千好万好,就是做个官太太也匹配得。
可就城南这地儿,哪儿来个大官到朱家三媒六聘求娶呢。但要说给朱妍梅说一个城南商户,朱老太太却又是半点看不上。起先朱妍梅年纪小,朱老太太便拿这话当借口推脱了,只暗暗留意着好的。后来朱妍梅长到十四五了,私下里寻摸了百八十家了,朱老太太还不满意,一回头看,那上门来问的人家竟是越来越差了!
朱老太太那时也不明白底细,找人外头一打听,才晓得不知那些嘴碎的传了胡话,说这朱妍梅虽是长得好,却是个娇气蛮横的,平日里半点活计不做,竟是个美人摆设,讨回去还得侍候着。
朱老太太生了好大一顿气。她不怪女儿,只当是她先前拒了许多家,附近走动媒婆暗暗都恼了,这才故意使坏刁难。她心里头恨得不行,转头便撇开了那些媒婆,又往城北那儿打听好的官媒。
谁知这官媒寻着了,可朱妍梅的亲事却仍旧不顺。最后长到十七八了,才嫁给了赵家偏支,七房的赵良。说起来,这门亲说是世族赵家的,但不过是面上说得好听,那七房却是早几年就败落得差不多的。
红珠听李氏说起,因着这亲事不如意,朱妍梅还恼了自家亲娘,刚出嫁那一两年绝少回娘家。前两年,红珠的姑父赵良没得旁的营生,说是帮着赵家长房料理起宜山那边的房产田地,倒成了赵家管事一般。
朱妍梅跟着夫婿搬到了城外的宜山县,跟朱家倒是越发隔得远了。可世间的人也就这般,隔得远了,却是想念起来,如今朱妍梅得了空也往朱家走动。
今儿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竟也来了。
红珠心里虽惊奇,倒不耽搁上前招呼,“姑姑来了!”
朱妍梅闻言便转过脸来,打量一会儿红珠,道:“这两月不见,红珠又长个儿了,这小模样是越长越好看了。”
红珠情知她这小姑自负貌美,今儿竟开口就赞她,心里便有些嘀咕,只笑了笑也不随便答话,转头又问:“姑姑是晓得奶奶生病的事才来的么?”
朱妍梅摇了摇头,“我来时才听说的。”说着手里揪着一方素青色手帕就哭起来,“怎么就有那么些蛮横人,好好商量着做亲不成,就要打上门来!可怜我娘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么大的气,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李氏一旁便劝道:“妹妹莫急,老太太的身子向来硬朗,今儿请大夫看过,只说养两日就好的,并无大碍。”
朱妍梅抹了抹眼睛,“我娘身子再好,也上了年纪了,叫我如何不急。”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三嫂,你说大嫂也是的,碧云要寻什么亲事不好,竟找了这么个跑船的人家,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想想啊,那邓家男人是风里来浪里去的,个个在那大船上见惯了生死,早生成一副冷硬心肠了,那儿顾得上旁人儿女死活,一个不合,莫说做亲家了,喊了人打杀上门,一个不留也是有的!”
李氏听了这话倒是一惊,也生了几许后怕,但听着朱妍梅嘴里说的是大嫂,终究没开口附和。
朱妍梅又要说什么,红珠见了却忍不住开口了,“姑姑,奶奶房里醒着呢,你不去看看她么?”
朱妍梅这才醒觉,一转身,拿帕子抹着泪往上房里去了。
每回她来,总要和朱老太太关着门说上小半天私话,李氏和红珠也识趣没跟去。红珠嘟囔一声,“这亲娘病了半天没想起来去见,自个倒是先哭上了。”身边李氏只模糊听了个大概,皱着眉看她,“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老编排别人。”红珠暗暗撇嘴,没应声。
李氏一看天色又说:“这都要午时了,得留你姑姑吃饭,我做饭去。”说着就去了厨房。
红珠便也跟去帮忙,又问她:“娘,我大伯呢?莫非是往邓家去了?”
李氏叹道:“原是想着去的。可你瞧老太太和你大伯娘那般,哪儿走得动,这一早上你大伯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费了许久才弄妥。就刚刚才得了空,说是去坊主那儿走动。”
红珠点了点头,又道:“这么看来,昨儿那曾家是没答应了。”
李氏嗯了一声,晓得事情大抵是这般。
红珠道:“那今儿可是去不成邓家了?”想了想有些担忧,“这么不清不楚的,就怕昨儿邓锦成吃了亏,今儿想来找回脸面……”
忽而朱紫兰走了进来,听了红珠这话忍不住气恼道:“什么找回脸面,那邓家的若是想要脸面,今儿个就该一家子上门来赔礼才是!”
红珠听得这话诧异地回看她,朱紫兰却是红着眼睛,气哼哼地扒拉着灶间箩筐里的白菜,又骂:“个个都是白眼狼。平日里陪送那么多东西,到了要帮忙的时候就半点力不使,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红珠皱眉,心里也闹不清朱紫兰这话到底说的是曾家呢,还是方才来的朱妍梅?一想,左右这朱紫兰性子偏执不可理喻,此时就是好心想要安慰她,跟她一搭话约莫也是被迁怒的,不如不理会。红珠不管她,也暗暗扯了李氏衣袖不让她开口。
朱紫兰发作一会儿便也不声响了,倒认真帮忙备起午饭来。
午时朱桂达回来,姜氏那儿已然好了些,也说不头晕了。而朱老太太那病本就是气的,这回见过女儿,那病也就去了七八成,气色转好许多。
因有朱妍梅在,朱桂达也没说什么烦心事,只说坊主和章老都答应了帮忙,都说若是他们着急,下午就能腾出空来跟着去邓家。
朱老太太因怕耽搁时日又生出事来,便说:“若是能够,自然是赶着去的好。”
朱桂达也说是,旁人均无话,却是本来沉默着的朱妍梅忽然开口道:“大嫂,你不一道去么?”
此话一说,众人都是一愣,姜氏神色更是有几分茫然。
朱桂达看了看姜氏头上包扎着的纱布,又皱眉看自个妹妹,道:“你大嫂还伤着,哪儿能出门。”
朱妍梅却不以为意地说:“那邓家是大嫂娘家邻居,听说这门亲也是她先应下的,如今要去邓家赔情退亲,大嫂去了,再把大嫂娘家人一道请去,那不是更好么?”说着她也看了姜氏的伤,冷冷淡淡地说:“若我说,有这伤看着,说几句软话,或是哭或是求的,邓家人自然就答应了。”
一旁红珠听得心头一跳,暗道这朱妍梅倒狠心。
那姜家是个什么人家,当年将姜氏嫁到商户姜老爷都是十万个不愿的,如今仍旧念叨那读书人的风骨,不事权贵不折腰,人家饿着穷着那也叫安贫乐道呢。朱家要退亲,还是因着未婚夫病重退亲,这么个不光彩的事姜家如何会沾上。姜氏要是敢上门,立时就得被姜老爷打将出去。
还有姜氏自个,说是要往邓家赔情,为了女儿她是肯去的,可若是真要她拖着病体不顾体面往邓家去哭去跪求,她那心气又如何耐得住……
朱妍梅这么轻飘飘一句,就狠狠打落了亲大嫂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