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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修平的眼神略过钟樊深搭在何皎腕上的手, 微点了头。
“怎么突然来了这边,度假来的?”
钟樊深道:“也算, 一道见了程伯伯家里的老大,谈了点事。”
“程褚?”
“是。”
“哦,他现在哪儿呢,他父亲的身体还好么?”
“程褚现今在西岸的律所做合伙人,这次是拖家带口过来放松几天, 我看时间上巧合, 就约他见了一面。据他讲,程老身体康健,除了腰背上的老毛病, 一切都还好。他与他父亲一样很关心您, 特别托我代程老向您问好。”
钟修平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应了一声, 又道:“你到这边,怎么不给我来个电话?”
钟樊深平静答道:“这趟算公司行程,不登岸, 用不了几天就回国了,所以便没打扰。”
“你不愿去找我,告诉一声,有机会,我也会来看看你的,这样的理由,下次就不要找了。”短暂的沉默后, 何皎听见钟修平的轻叹声,“樊深呐,你还记得上次和我见一面,是几年前?”
“四年前您腿脚就不好,不知道现在状况是否好转?”
钟修平似乎是被钟樊深的回答气笑了,“你这倒还是为我考虑了?”
在旁的何皎,即使不清楚前情,也很快听出了父子二人心存结缔。
对面的女人见她面露尴尬,一方面倒也意外何皎与行事一贯冷淡的钟樊深携手相行,不由得将多数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钟樊深始终没有松开牵着何皎的手,长辈当前,何皎又不好挣开,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又因不愿表现在脸上,只得将苦恼全然置于心中。
唐晋英用胳膊肘不着痕迹地轻碰丈夫。
钟修平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放软了话锋,问道:“这位是?”
钟樊深似乎也没准备,顿了顿,道:“同行好友,何皎。”
同行好友?
倒也对……
多么体贴的称呼,既未将上下级的架子摆出来,又未将她撇清成路人甲。至少……还是好友不是么,十足的周到呢。
滴水不漏的说法,哪有错呢?
可这一刻,她的手却还在钟樊深的手中。
何皎辨不明心间滋味,一时也没顾得上主动向两人问好。
直到钟樊深为她分别介绍。
“我父亲和他的妻子,唐女士。”
她终反应过来,笑着向年长的两位,客气地道一声,“伯父伯母。”
只是,钟修平夫妇才点头应下,还未等提出几个客套问题,何皎便意外先行告辞。
“亲友许久不见,肯定有话待慢慢聊,那我就先不打扰了,正巧这个时间与人有约,各位也请见谅。”
她将手从钟樊深那里抽出,作出一副自然样子,又冲着钟修平夫妇礼貌一笑。最后,异常“朋友化”地在钟樊深面前点了点头。
这就算告辞了。
他却问她,“晚上的酒会,你参加吗?”
何皎浅笑,温和地推脱,“钟总,晚上不是自由活动么,还是让赵原峰沈章平他们那拨人尽情闹吧,到时吴素玲也一定不会缺席,场面大约冷不下来。我?就算了,昨天夜里飞机抵达已经太晚,今天只想早些休息,也好调整时差。”
钟樊深没有勉强,他与他的亲生父亲钟修平感情淡薄,加之继母唐晋英在场,或许潜意识里,逐渐感受到何皎与众不同的钟樊深,亦有了私心。
如此场合,他并不愿意令何皎参与其中。
年轻女子的窈窕背影渐渐远去,终于,在人潮里消失无踪。
钟樊深扳正视线,沉默过后自此开口,面带着从容地与他的父亲继母,说起了,以他的角色,应当说的那些话。
……
傍晚临近登机的时候,机票不见了踪影。
唐晋英叹了一声,道:“修平,不如……还是改签吧,也没有这么急着走的。说实话,你与他见一面,其实也不容易,总归是父子,如果……如果是因为我,那我可以先回避。或者,你再留几天,我一个人先回去?”
钟修平摇摇头,轻扶鼻梁上架的眼镜。
“机票刚才我顺手塞哪儿了,你让我先找找看。”
唐晋英不理解,“老钟,你知道,我不是要和你说机票的事情。”
钟修平语速慢下来,略带遗憾地笑笑,“你是不明白,我这个儿子呀!”
他继而念了一句,又无奈道:“他表面或许没什么,可实际情感上与他母亲相似,都是很固执的。只不过,他这个人,什么都只会放在心里。当年,我和他母亲分道扬镳,同你一道来的美国,那时他也才十几岁,作为父亲,我的的确确亏欠他许多,心知补不回来,便更知道没有什么资格去‘关怀’插手他现在的生活。”
唐晋英半晌道:“出国这件事,当初急是急了些,可是……”
“我没有那层意思,当年的赴美机会之难得,你我都明白。换而言之,没有那时的选择,或许,也没有今日的我。你为了我的事业考虑,作出建议而已,可最后决定的,还是我个人,不是吗?”钟修平轻抚妻子的后肩,平心静气道:“人呐,十全十美难以求,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甚至有的时候,不光是事业,还有个人追求和自我实现……我作为父亲,于他,虽无比遗憾歉疚,却万不能说在你这儿,再者……”钟修平一顿,琢磨了片刻,“他这个年纪了,事业发展得不错,身边看上去也有了人,我总是为他高兴的,你也不要再为了这件事烦恼了。”
唐晋英虽被安慰得释然了些,却仍就有些放不下。
“钟樊深总是你唯一的儿子,偏又分开了那么些年,我以为,眼下这样好的机会,你们父子,还是需要多多相处的,最好能够坐下来,彼此敞开心扉有一番畅谈,放下从前的那些……”
“他不需要的。”
唐晋英气得嗔一句,“钟修平,你怎么就有这样子的把握?我是替你担心,你也不想想,孩子母亲那里,如果……要是将你说得很不堪,换了我真是!”她没将话说完,却咬了牙。
“哎,瞧,这票在这儿呢!”钟修平变魔术似的,突然将手从唐晋英身后绕到身前,绕出来两张机票。
唐晋英冷眼看他。
“走吧,票交给你了。”
“去,自个儿有手自个儿拿!”
“好好,我拿就我拿,你领头走我后面跟着……”
明明语言不通,中年夫妻身后结伴成行的一对年轻背包客,却因两人的神态动作,相视之下,皆露出了并不自觉的笑容。
……
晚餐何皎叫了客房服务,便一直呆在房间里看当地新闻。
因为并无胃口,她也只吃了送餐果盘里的几片瓜果。
心烦意乱,电视机里的新闻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恍惚之间,只看见男主播的嘴机械式地一开一合。许久,仿佛看入了迷。
突然,有人来敲门,“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
嘈杂的新闻转播镜头一时被盖过,何皎回过神来,又愣了两秒,才起身开门。
吴素玲美着一张脸钻进了她的房间。
“走,何总,楼下餐厅包场,一起开心去!”
何皎觉得头疼,连忙摆手送客。
“下午太阳可能晒久了,这会儿脑袋感觉有些发晕,你一个人开心去吧,我就算了,刚打算洗个澡,时间差不多准备睡了。”
吴素玲听着翻了白眼,转身的空隙,随性便往何皎胳膊上推一把。
“你呀,都不知道该怎么讲,真没意思,我走了!你歇着吧,下次准不带你玩儿了。”
何皎在她身后笑道:“哎?吴素玲,不是你说的,要上楼给我带防晒,到头来,忘了的也是你,这可不能怪我啊!”
吴素玲嘴上不落,“何总,拜拜,休息了您诶!”
门关上,何皎背靠墙捏着太阳穴笑了,总算一扫阴霾。
还真行。
廊道暖黄色的壁灯打在她的侧脸上,将人的柔和轮廓勾勒出来,她一人站在那儿,居然也一直笑了许久,直到肋骨上方感觉到些许的疼。
浴室亮堂起来,热水打开,哗啦啦地洒在浴缸底,蒸腾出雾气许许。
大片钢化镜中的肌肤成玉白色,衬得肩颈腋周红痕愈加明显。
胸口的胀痛又来了。
何皎酸着膀子,来去揉压几回。趴了一上午,水疗按摩效果是不错,只是太折腾,肩颈倒放松了,前胸却有些血脉不通。
她只好感叹自己的体质较先前更弱,或者,又因时差关系,还有些没缓过来。
早些睡吧,想是这样想的,可待洗漱完毕出来,灯一熄,窗帘也严丝合缝地拉上了,何皎却怎样也睡不着。
她开了瓶酒,想要助眠,半瓶下去,却没有任何效果。
叹了口气,又复而起身,她将窗帘拉开,星空浩渺,海域幽深,远处,天与海的界限仿佛不再那样明晰,只剩连成一片的沉静。
如果……
如果何皎知道,这一夜,偏偏,她会再次遇上钟樊深。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一时兴起入海夜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