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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大典后,展龙再度闭关。
其间五族盟数度来犯,斩龙门有了前车之鉴,将护谷大阵层层加固,不仅稳守住修业谷内外千里疆土,更是反守为攻,连挫五族盟精锐,斩龙门一时间声名大噪,引得十洲三国修士人心浮动起来。
展长生又索性将布法大仙接入谷中,连同谷中各名阵修一道潜心钻研了数月,将青元仙境外壳同望山阵、金光阵、飓风阵、迷踪阵等数阵合一,设计出一个集攻防于一体的旷古奇阵。
阵法共分六层,故由展长生赐名曰:六道修罗阵。
层层皆是修罗境,若有外敌悍然进攻,必定十死无生。
外患既除,内忧却至,当真令展长生不堪其扰。
所谓内忧者,首要便是被他囚在谷中的胡不归。
那少年初时尚且忐忑,整日夹紧尾巴做人,不过十余日,便察觉展长生不忍对他用强,夏桐生固然霸道,却因念着二人同胞而生,亦是不曾当真下手伤他。
这少年骄纵惯了,又得众人忍让,竟是故态复萌,整日里闹腾,竟在地头蛇的地盘里作威作福,反倒过得乐不思蜀。
许是因胡不归同夏桐生血脉相似的缘故,那团团圆圆与毛毛竟也天然亲近胡不归。两头灵罴已臻四阶顶峰修为,妖禽之王更是霸道刁蛮,被胡不归怂恿下,这两人两兽一禽不觉间竟成了修业谷最大的祸害。
前往展长生处告状的人群,竟比二人成亲时更为络绎不绝。
譬如眼下,议事堂中济济一堂,便有一名白胡子修士怒道:“姓胡的小子踢翻了老夫炼丹的黄铜炉!”
另一人紧随而上道:“那金羽雕扇起妖风,害全阳子炼丹炉丹火外泄,烧着了我晒在房顶的鬼禹木……”
一名女修垂泪道:“鬼禹木起火爆裂,声势骇人,我家那两头妙音鸟生性胆小,被这连番惊吓,落了一地羽毛,只怕少则两月,多则一年不敢再出声。”
白松道人亦在人群中,跟随叹息道:“少了妙音鸟清鸣压制,那炎雷鬼手草的疯长势头便止不住了……”
刘忠亦是哭丧脸告起状来:“掌门师叔,鬼手草缠住了十一名傀儡修士,我家商阙也陷在其中,眼看就要被勒得四分五裂……”
展长生高踞掌门位上,不免以手扶额,嘿然无语,任众人吵吵嚷嚷,抱怨不休。
胡不归那一脚、毛毛那一扇,当真引起了好大风波。
那少年却兀自洋洋得意,坐在一众长辈之间,桀骜神色,隐隐同胡岩风有些许重叠。
展长生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冷声道:“不归,你可知错?”
胡不归见展长生起身,神色阴沉,不觉一阵瑟缩,讪讪站起身来,却是嘴一瘪,眉一垂,满脸委屈道:“我不过踢了一脚丹炉,谁知那丹炉如此不济……后头的事却同我无关!”
展长生不擅说教,便只拿一双寒泉冷玉般的眼眸瞅他,胡不归渐渐招架不住,转头看向别处,低声道:“……世、那个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夏桐生立在一旁,交叠手臂嗤笑道:“小龟脑袋不硬,嘴倒硬得很。”
胡不归恶狠狠瞪他,展长生却突然拉住那少年手腕,穿过人群,迈步走出议事堂,只道:“随我来。”
那修士手指清凉,触碰胡不归手腕肌肤时,仿佛清泉缓缓渗透,顿时沁心清凉灌下,叫人身心一片舒畅。
胡不归压下心头窃喜,急忙跟随展长生一道穿过议事堂,顺着谷中的青石路一路向前,最后行至谷中深处。
山脚下,深谷中,紫金色细草叶仿佛无数带着锋刃的细绳盘曲纠结了数里方圆。草丛中陷落的鸟兽早已被草叶割得血肉模糊,另有十余个朱衣的傀儡修士全身覆满草叶,险些看不出人形。
傀儡举止迟缓僵硬,略略一挣,便见紫光浮动间,草叶切割,将防御的外衣割得破烂不堪。草叶更是不断收紧,企图陷进傀儡皮肉之中。
好在这些傀儡吃饱喝足,汲取够了魂魄养分,尚有抵抗之力,只是挣脱不得,长此以往,迟早会应了刘忠那句“四分五裂”。
胡不归瞧见这些傀儡狼狈,终究生出惭愧心虚,缩缩脖子,不敢开口。
展长生自乾坤戒中取出一块羊脂玉白的回灵玉璧托在手中,掌心中隐隐展开一层水膜,将那方方正正的白玉璧包裹其中,逐渐熔炼变形,化作了一枚不过尺余长的白玉刀。
他将白玉刀抛向胡不归时,胡不归急忙两手接住,只觉那通体玉白的小刀触手温润清澈,犹若灵动活物,叫人爱不释手。
展长生却又取出一顶不知什么材质所制的斗笠,盖在胡不归头上。眼见斗笠上阵法启动,层层青纱垂下,将那少年笼罩得严严实实,方才道:“将这些鬼手草全割了。”
胡不归握紧白玉刀,却怒道:“本世子千金之躯,如何能做这等粗活!”
展长生仍是冷淡如灵泉沁了碎冰,只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前事之因,后事之果,不归,你堂堂男子汉,要临阵脱逃不成?”
胡不归被他左一句大丈夫,右一句男子汉激得意气飞扬,挺胸昂首道:“我……我自然不逃,长生……叔,你瞧着便是!”
胡不归右手提了白玉刀,迈入成片的炎雷鬼手草当中。
顿时紫电频闪,呼啸朝胡不归冲去,却又被那斗笠青纱轻易阻挡在外。
胡不归见这法宝奏效,心头一松,便借着青纱阻挡,左手握住草茎,右手白玉刀砍下,噼啪爆裂声中,草茎应声而断,不过须臾功夫,便化作了草灰,自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胡不归一击得手,精神大振,便愈发奋力斩草。只是这鬼手草绵延数里地,若叫这少年独力清除干净,委实是强人所难。
那少年不过炼气修为,斩了不足一个时辰,便气喘吁吁,动作愈发迟滞起来。
展长生却只立在草丛边袖手旁观,见胡不归力竭时,屈指一弹,为他注入少许灵力,又道:“不归,须知行百里者半九十,杂草未尽,你切莫叫我失望。”
胡不归被他一番煽动,便咬牙强撑,竟不曾叫过半句苦。
反倒是夏桐生在一旁心有不忍,期期艾艾道:“爹爹……我也要白玉刀。”
展长生便同样炼一柄白玉刀,又取出另一顶斗笠,垂目道:“桐生,那是你嫡亲的胞弟,好生待他。”
夏桐生扬眉笑道:“爹爹放心!”
他便收了宝贝,一跃而入鬼手草丛中,手起刀落,顿时斩得一片紫金草叶翻飞。
胡不归见状却怒道:“大胆!竟敢抢本世子风头!”
夏桐生嗤笑道:“小龟,以你那点微末道行,同哥哥说大话,未免不自量力。”
胡不归气得呀呀乱叫,手底下迟缓动作倒是愈加快了起来。
展长生任由这二人斩光鬼手草,又着令胡不归采集仙草、兽丹,炼制温融丹,安抚治愈了受惊的妙音鸟。
胡不归修为浅薄,自然并无炼丹之能,不过是被展长生所迫,马不停蹄奔走,为丹修效力罢了。
如此奔波数日,压榨得体力耗尽,方才将一应杂务解决干净。
展长生打量一番修葺一新的炼丹房,终于展露半丝笑容,“总算孺子可教。”
胡不归见他展颜,心头一松,叹道:“我对长生叔叔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话音才落,那少年两腿一软,气力尽失,便跌落在展长生怀中,沉沉睡去。
展长生将胡不归抱回厢房,坐在床边守着。胡不归睡意朦胧间,低声唤道:“爹爹……长生……叔……”
展长生眉心微蹙,却仍是抬手轻轻放在胡不归头顶,怜爱摩挲。
夏桐生悄声迈入房中,坐在一旁脚榻上,将下颌搁在展长生膝头,低声道:“爹爹,我已经知晓生父是何人了。”
展长生不动声色,只淡然应道:“哦?”
夏桐生见他神色笃定,不觉忐忑,却仍是鼓起勇气,又道:“夏乃永昌国姓。”
展长生全然不为所动,只道:“纵是国姓,永昌国中,夏氏族人何止千万。”
夏桐生又道:“爹爹在长宁州从军时,长宁军统帅乃是永昌的九王子夏元昭。”
他自交领间扯出了羊脂玉佩。经年累月,那白玉佩被这少年灵气反复温养,显得愈发通透灵秀。阳刻的昭字犹若带了些许活气,仿佛时时都要离开玉牌飞走一般。
夏桐生将那玉佩紧握在手中,突然拔高音调,颤声问道:“爹爹,我生父当真是夏元昭?”
展长生明知迟早有这一刻,当真面对时,却依然难免心襟摇荡,犹豫不决起来。
昔日灰炎曾传达夏元昭的遗言,不过四字:前尘尽断。
展长生却不忍欺瞒夏桐生二人。
稚子无辜,却理当知晓身世真相,不叫……仇人蒙蔽了才是。
夏桐生见他垂目不语,心头焦急,又朝前靠一靠,将展长生两腿抱住,柔声道:“爹爹,你莫担心。我便是知晓了身世,也一样最听爹爹的话。”
展长生终究莞尔,自夏桐生手中接过羊脂玉佩,轻柔摩挲。
微薄白光自玉佩中散发,渐渐升腾成白烟,在半空凝成了一个青年的头像。
线条纤细却清晰,勾勒出那青年端丽俊逸的容貌。
夏桐生两眼圆瞪,几欲在那幻象上刺穿两个洞来,“爹爹……这便是?”
展长生道:“这便是你的亲生父亲,长宁四十万护国神盾的统帅夏元昭。”
夏桐生眼圈泛红,却忽然道:“爹爹生得更好看。”
展长生只在这少年后脑上不轻不重一拍,便将他同夏元昭相遇清河村、前往长宁从军,而后夏元昭因琼英降敌,同长宁四十万护国神盾血战至死、以身殉国的往事娓娓道来。
夏桐生两眼便睁得愈发大如铜铃,一时瞅瞅夏元昭的幻象,一时又瞅瞅展长生,最终却起身朝展长生怀中一扑,将他紧紧搂住,低声唤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