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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轻抬眉梢,眸子稀疏冷落,淡淡映出她的身影。
他似乎刚醒过来,双手支起身子靠在车壁上,薄衿滑落在地。
锁骨隐约可见,一袭中衣包裹住精瘦挺拔的身躯,那染血的外袍叫他扔在车门口。
弦歌一脚踩了上去,她低头一看,白色的外袍沾染了青灰。
香炉滚落在衣袍上,她眼角旋即绽开笑意撄。
脚后跟一勾,衣袍被踢出帘幔外,她弯下腰捡起香炉,又放到桌案上。
“下次扔东西直接往窗子扔,这样多方便,明明伤得没力气了,还偏要大老远扔出帘幔。”她一面数落一面走到塌沿,“浪费力气不说,看看这香炉,都被你砸成什么样了?偿”
她蹲在榻前,伸手抖了抖落在地上的薄衿,忽然眼前一晃,手中的薄衿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拽走。
她抬头,他却朝她冷冷一瞥,继而手一扬,薄衿飞出了窗外。
红唇微张,往窗外一看,薄衿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她愣了一瞬才转过头来。
这男人真是……
她让他下次往窗外扔,没让他现在就扔,哪有人这样曲解别人的意思的?
再说这薄衿被他扔了,夜间冷意袭人,他盖什么呀?
她倒想捡回来,可依这男人洁癖的程度,他未必肯盖。
她旋即“噗嗤”笑出声来,对上他微愠的眉眼,“好端端地,你这又闹什么脾气?”
她径直坐到塌沿上,抬手轻轻摩挲他的下颌,他没有避开,一双眸子氤氲雾气。
“出去。”他凝着她,薄唇轻启,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没有色彩,淡然如清风。
她手一抖,皱着眉头看他,依旧是往日的丰神俊逸,却似乎少了点什么。
习惯了这人的蛮横,他突然冷下态度,她心里竟有些惧怕。
咬咬牙,索性依偎进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对不起,你别生气。”
这次她铁了心不出去,耍赖撒泼,谁不会?
她感觉到他身体一僵,喷薄在头顶的呼吸略显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她怕他推开自己,双手又紧紧箍住他精壮的腰身,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乖巧得像只慵懒的波斯猫。
半响听不到他回话,她心里越发不安,不懂得这个男人究竟想干嘛。
“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男人双目紧闭,微微偏头,优美的下颌曲线勾勒出神一般的光彩,听到她问话,修长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一下。
“你别不说话好不好?”弦歌有些慌了,手从他的袖口滑落到他的掌心,“我是个急性子,一遇到事情就口不择言。”
“我怕冰清她们出事,你又使计骗了我,我想既然这是你的计策,受伤肯定也不是真的,所以就想去找她们。”
“我知道自己自不量力,可是不去找她们,我良心不安。哪想你真的身受重伤。”弦歌哽咽地说,话里又带上了一丝委屈,“谁让你什么都不说,有本事咬牙硬撑,干嘛还昏倒了?”
“说什么?”他猛地睁开眼睛,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是一记冷笑,“说我快死了,求你不要去?”
“沐弦歌,我没那么犯贱。”他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那优美的弧线透露出沁人的冷意。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被甩开的手,上面似乎还留有余温,睫毛轻颤,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抵住心底不断蔓延的痛。
环在他腰间的手缓缓松开,她身子一动,从塌沿滑落在地。
双腿弯曲跪坐在膝盖上,蓝色的裙摆遮住她的腿,他看不见她的腿在抖,地上很凉,却凉薄不过他的语气。
“我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你回头,好不容易你肯回头看我一眼,我以为你看到那样颓然的我,就会心软。可是,你没有,你毅然转身离去。”
他惨淡一笑,五指微拢,胸腔的痛楚火辣辣呛住咽喉,眼前又出现她狠心转身的背影。
弦歌没有看到他逡巡在她头顶的目光由怒转恨,又慢慢变冷,一双眸子五彩斑斓。
眯了眯眸子,他用手紧紧按住痛到窒息的胸口,那力气像要透过肌肤挖出那颗跌入谷底的心。
他粗喘着气道:“你说我设计你、骗你?可我所做的一切难道是为了我自己?说来也好笑,你沐弦歌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
一掌拍在塌沿,他突然凌厉了声音,弦歌眼角余光瞥见那只手青筋暴起,她咬咬牙想去握住那只手。
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她不敢,怕惹恼了他。
“你是沐宣境的妹妹,本来就该死的,连你哥哥都放弃了你,让你来送死。作为他的仇人,我做什么眼巴巴来救你?”
“我明知道他们在竹林里设下埋伏,还把你往竹林里带。因为他们胆敢对你下手,我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跟他们说你是我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不领情。”
弦歌拼命摇头,有什么在疯狂地涌上眼眶,急欲宣泄而出,她死死攥紧手心,才没让喉咙里的哽咽声逸出唇间。
她没有不领情,她只是太愚蠢,看不穿他的心思。
她悔极,想要解释,可所有的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啜泣声。
他猛地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手指摩挲她细巧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滑在细嫩的肌肤上。
他恨极,瞳孔一暗,指腹重重碾压在她莹润的肌肤上,滴落的泪珠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指尖的湿润令他微微一怔,他看到她的脸庞上被压出一道道红印。
她一声不吭,任由泪水蔓延他的指尖,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被他捏红了脸,又是泪流满面的模样,她想自己此刻肯定狼狈极了。
他略微低头,一双眸子晦涩难懂,缓缓靠近她的脸,好闻的气息萦绕在周身,瞬间贯穿她的五脏六腑,割裂着那颗颤抖的心。
“沐弦歌,你真的令我很失望。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执拗了点,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心。”
他轻轻松开她的下颌,瞥开噬魂的视线,从怀里取出帕子擦拭手上的泪湿。
洁白修长的手透露出不健康的白,圆润干净的指甲在白净的帕子上利落旋转。
她的视线紧紧凝着帕子,随着帕子落到地上。
他轻嗤,“犯不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昨夜你不是说厌恶我么?别告诉我你现在改变心意了。”他重新靠在车壁上,目光扬落在窗外,嘴角勾起落寞的笑容,“来不及了。”
昏迷的时候,他死死抓紧她的手,哪怕没有意识,他心底已经认定了这是她的手,他绝不会放开。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让自己失去意识了?
这么多年来,如履薄冰,连夜间睡梦中也不敢松弛,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
有时候甚至会整夜站在院中,任由月光洒满华发,再到凌晨东方泛白,他一动不动,只有僵硬的肢体和体内冰冷凝固的血液才能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江山美人、权利财富,他唾手可得,可是这些都不能让他的心跳动起来。
只有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让他有了人的情绪。
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是她?
后来他终于想通了。
活了二十五年,他寂寞了,厌烦了每日的尔虞我诈,所以为自己设计了一段感情。
以前也有女人对他投怀送抱过,她们甚至比她美,比她更会伺候人,性子温顺乖巧,可是他封闭了自己的心,把她们拒在心外。
她是他生命里的意外,这个意外,是他允许存在的,后来这个意外如同脱缰的野马,脱离了他的控制。
她今日这番做法的确让他寒心了。
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落落,没有留下她的一丝痕迹、气息,鼻腔里都是难闻的血腥。
他以为她还是弃他而去,气得撕下身上的袍子扔出去,不想手脚绵软无力,袍子落在帘幔处。
为了让这场戏做足,他跌地之前生生锁住自己的内力,那时坠地的他,跟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无异。
他觉得自己疯了,躺在榻上,脑海中都是她的身影。
听到她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他心里涌上狂喜,如同三月盛开的桃花绚烂夺目,随即又纠结万分。
他该怎么面对她?
若无其事还是狠狠责骂?
她掀起帘子进来,他摆出平日里面对陌生人的模样,躺在胸膛里的心却早已雀跃不已。
她娇笑着依偎进他怀里,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忍住不去抱她。
分离不过片刻,他思念她,想要狠狠抱紧她,吸取她身上醉人的气息。
不过他决定给她一个教训,不然往后有他受的。
沐弦歌哪里懂得他的心思,一句“来不及了”让她手脚冰冷,她想任性地缠住他,可是心底的骄傲告诉她,男人最讨厌死缠烂打的女人。
她不想让他讨厌,所以抹了一把眼泪,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出去,你好好休息。”
“沐弦歌,你爱我么?”他猛地朝她低吼出声,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她浑身一震,没有回头,抓住帘幔的手慢慢弯曲,“爱。”
她重重点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沙哑沉重,像风化了千年的古城回音。
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她爱这个男人,为何不敢承认。
她听到一声轻笑,“你的爱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