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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冷风瑟瑟,到处一片萧索之态。
距离京城大约几十里外的护城河上,船只往来,其中一艘商船挂着安家的旗号。但凡在京城待过的人无一不知这安家的名头。
颜若倾在船上醒来,贴身丫鬟月泠喜得顾不上规矩,大声呼喊在外头打水的月璃:“小姐醒了……太好了,月璃姐姐!小姐醒了!”
“大喊大叫还有没有规矩?你这毛躁的性子不改改,到了安家别给小姐丢了脸面!”月璃端着水边推门进来边数落月泠。
“是是,姐姐说得对,我这就去通知太太。”
“等等……”月璃拦住欲出去的月泠,“太太和少爷在小姐床边守了三天,好不容易听了咱们的劝回房休息,岂可再去叨扰?”
“还是姐姐心细,我都忘了这茬。”
月泠来到颜若倾床边关切地问:“小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粥在厨房热着,奴婢去给您端来。”
颜若倾点点头,她确实饿了,身体虚得厉害,连抬起四肢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加上脑袋里纷乱的记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月璃净了帕子给颜若倾擦手。颜若倾直愣愣地盯着这个一身翠色古装衣裙,相貌可爱,脸蛋圆圆的小丫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穿越到古代了。
她原本姓白,单名一个丽字,是二十一世纪现代都市中一名普通的女人。
二十五六岁结的婚,得一双儿女,四五十岁丈夫出轨,白丽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婚。儿女们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生活工作,她上上班,闲来跟孩子们聚聚,逛逛街,养养花草金鱼,直到退休。
退休后,日子变得更悠闲,除了每天花一两小时阅读史书外,还经常去各个网站上淘宝贝,比如刺绣,比如布艺、针织,动手做个布娃娃,打件小毛衣什么的,或者一周抽一两天时间约上老姐妹,出去喝喝茶,交流交流养生心得,直到八十二岁,安乐去世。
“小姐怎么了?莫不是不认识奴婢了?”
听说有的人磕了脑袋受伤,醒来后就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情,小姐该不会也……月璃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说什么胡话?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还能不认得?”颜若倾强笑着嗔怪了一句。
活了一辈子,这点面对突发事件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月璃月泠是小安氏怀孕期间,从路边捡来的,她们二人跟颜若倾可算为襁褓之交,主仆间的情谊十分深厚。
听颜若倾这么说,月璃悬着的心落下了。
“我只是头有些痛。”记忆有些错乱,肚子有些饿,身体有些乏力……罢了。
原主前世的记忆加上颜若倾在现代的记忆,这古今融合的酸爽,真不是一般的滋味。
“我想静静。”她说。
如果没记错,这具身体正值十三芳龄,再根据床榻的轻微摇晃来看,嗯,应该在京城外,护城河上的一间船舱内。
颜若倾的祖籍在扬州,江南水乡之地,容貌绝色倾城,气质出众,灵秀动人,被世人称作扬州第一美人。
拥有小姐的身子却没小姐的命,说的便是颜若倾。她家境本殷实,父亲做着小生意,可在小安氏怀孕期间,丈夫染上赌瘾,最后欠下高利贷被人打死,留下小安氏和颜若倾,还有刚出生的颜笙。
回想起原主的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很渣,不过渣得不算彻底,还是能找到一些优点的,至少他没有纳妾,也不养外室,更无通房。
当然了,这可能是因为他恨不得白天黑夜泡在赌坊,没空搭理莺莺燕燕的缘故,要不怎么说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呢?
而且他对自己的儿女是不错的,赌坊这么忙了,还会尽多地抽出时间陪颜若倾外出郊游,玩耍,甚至直接揣了年幼的女儿一起进赌坊。
其实……他就是一个爱玩爱闹喜欢刺激生活的父亲。
一家之主倒了,家中资产被败得只剩下几亩薄田。小安氏却是个自尊自强,自立自爱的女人,再苦再累也不回京城娘家寄人篱下,情愿每天抛头露面,打好几份工,白天送泔水,洗衣服,晚上在摇曳的烛火下绣帕子,以期望多换几个钱,硬生生把一对儿女拉扯过了许多个年头。
就在今年,颜若倾的姑姑,翻出一张陈年欠条,欠条上的钱早已还清,只是当时碍于两家亲戚关系,并未主动提出收回欠条,免得伤感情,让姑姑以为他们不信任她。
结果现在,那欠条成了催命符,家中仅剩的几亩薄田全被姑姑霸占了去。
颜若倾恨姑姑,不愿交出田产,推搡中磕了后脑勺,昏迷不醒。
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小安氏自知靠她一人根本撑不了多久。女儿受伤,看病需要一笔银子,年有十三,将来的亲事怎么办?还有颜笙,八岁了,书院读书的费用快交不起了。万般无奈下,小安氏只得修书一封,决定回娘家,而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小姐,这粥可香了呢!你快尝尝。”月泠进屋,拿着碗勺走到床边喂颜若倾。
“我自己来吧!”她不喜欢被人喂饭吃。脑袋受伤又不是手受伤。
“那怎么行?!”月泠惊呼,“万一烫了手怎么办?”
挨不住月泠的执意,颜若倾只好乖乖做个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普通的肉粥加点青菜,对于饿坏了的颜若倾来说却是人间美味,一勺下肚,另一勺还在碗里被月泠搅和,实在是……太慢了!
好不容易吃完,手脚总算恢复些力气,身子不再虚飘,她吩咐月璃:“去拿面镜子过来。”
月璃性格沉稳,做事有分寸,主子吩咐的事情不会多嘴过问。
颜若倾手执铜镜,镜中女子柳眉如远山,玉鼻娇俏,粉唇赛三月桃花,莹润香甜,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灵动清澈的水眸,顾盼间,似有流光闪现。
好一位清纯佳人!
她不禁感叹世事无常,没想到自己死时老态龙钟,皮肤似树皮,手脚都不利索,而现在,上苍赐了具年轻鲜活的身体给她,让她能重回青春,重回活力,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不等颜若倾欣赏完,月璃的声音响起:“太太,少爷。”她朝门口恭敬地行礼。
月泠也赶忙上前迎小安氏和颜笙。
“姐姐……”
一个相貌清秀精致的小男孩绕过两丫头跑到颜若倾的床边,“姐姐,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好点?”忽然,他眨巴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上回瞒着娘,用零花钱偷偷买了几块桂花糖。”说着,他把桂花糖塞进颜若倾的枕头下。
“阿笙,你又在跟你姐姐嘀咕什么?”小安氏又好气又好笑地站在颜笙身后。
颜笙小肩膀一僵,回头笑嘻嘻道:“啊,没什么,娘,我我就是想姐姐好了可以陪我玩儿,听说京城可漂亮了!”
“你这孩子,一离开书院就跟脱缰的野马,整天就知道玩,夫子教的东西全还回去了?”
听娘亲这么说,受了冤枉的颜笙神色一正,一本正经道:“娘,夫子的教诲孩儿不敢忘!”那是娘辛苦挣的钱供他上的书院,如果肚里不多装点墨水,怎么对得起娘亲?
小安氏是知道颜笙聪慧的,读书方面很有天分,只不过骄傲使人落后的道理她懂,所以平日里对颜笙很严格。不仅颜笙,颜若倾也必须读书习字。
每天颜笙下学归来,吃好晚饭,小安氏就会在房里点亮几盏灯火,颜笙把白日里学的东西教给颜若倾,月璃月泠也跟着学到不少。
小安氏这点做的非常好,宁可多费点银钱也要把屋子照得亮亮堂堂,省得用坏眼睛。
看着小安氏和颜笙,颜若倾心底一片唏嘘。谁能料到,前世聪慧懂事的颜笙落得一个终身不醒,最后大冬天被赶出安家,惨死街头的下场?还有小安氏,活生生被逼得悬梁自尽。
她虽是抹来自现代的孤魂,但原主前世的记忆仍在,那种痛彻心扉、绝望、无助的感觉如此清晰,清晰到只要一回想起就会忍不住地落泪。
“娘,我们不去京城。”她坚定道。
小安氏被颜若倾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倾儿,你这是怎么了?”她连忙坐到床边伸手去探颜若倾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你,脾气太犟,何苦呢?遭罪了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
“娘你答应我,离开京城,别去安家!”她一把抓住小安氏的手,语气里的急切叫小安氏以及屋内的其他人不明所以。
小安氏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倾儿怕是要换新环境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于是宽慰道:“放心,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很慈爱。”只是你舅舅周振脾气不好!这也是小安氏始终不肯回娘家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些事情她是不会告诉颜若倾的。
颜若倾不言不语,只流着泪一个劲地摇头,让大家更忧心了。
“姐姐,京城很繁华的,那里的夫子学识高,文人墨客云集……”颜笙顿了顿,眼骨碌一转换了副说辞继续兴奋道:“而且京城有很多时兴的衣服首饰,对,还有胭脂水粉,姐姐那么漂亮,随便一打扮就胜过天仙了!”
话音未落,小安氏一个脑瓜崩儿弹在了颜笙的脑门上,“小小年纪不钻研四书五经,谨记孔孟之道,竟学了些哄骗女孩的话,夫子教的东西果真被你丢进狗肚子里了?”
颜笙揉了揉脑门,嬉皮笑脸地抬杠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小安氏打断他:“曲解的本事倒学了不少。”
两人抬杠的画面在颜若倾的记忆里存在不止一次,一股淡淡的悲凉涌上心头。自己无法做到与面前的美妇人和纯真的弟弟没有隔阂,她不是他们的亲人,哪怕记忆犹存,情感上,颜若倾终究是想念现代生活的,有儿有女,只是她既是安乐死,活了八十多岁,也知足了。
“好了倾儿,你也别多想,之前船夫过来说太阳下山前应该能到码头,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梳洗番准备准备,随娘一起去看你外祖父外祖母。”
话说到这份上了,颜若倾知道劝不动小安氏,再劝下去只怕惹人起疑,只得心不在焉地点头应下。
就像小安氏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