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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从指缝间落下,立刻就被夹杂着潮意的强风给吹散。抽完最后一口烟的海洋把烟头捏熄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如同没有痛觉那样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家。
梅仁瑜把皮肤都洗皱了才出了浴室。要不是担心水费超标,她可能还会在浴室里待上一会儿。
“洗好了?”
套着梅仁瑜t恤的笙歌坐在小圆几旁,见了梅仁瑜尾巴在地上拍了拍,接着又乐此不疲地去看那摇曳的蜡烛火光。
比起下水也方便的男式泳装,笙歌更喜欢梅仁瑜的旧衣服。梅仁瑜身材高挑,她的衣服穿在笙歌身上合适不说,还挺显笙歌漂亮的身段的。所以现在笙歌只要待在梅仁瑜的房间里不下水,一般都是穿梅仁瑜的旧衣服。
空气里有股清甜的露水玫瑰香。小几上那蜡烛是香薰精油蜡烛,是梅仁瑜从以前的同事那里买来的。她那女同事在支行柜上工作了几年,有那么点儿资本,私底下就捣腾些超期或是临期的国外大牌货来卖。国外的化妆品保质期一般打五年,国内只打三年。超期临期的大牌货品质本身不低,只是没法柜上出售便被贱价处理。梅仁瑜那同事和她关系不错,向来用进价给她日期最好的东西,梅仁瑜也感念于她,见着了刚进行里兜里没几个钱、又不甘心用得比别人差的小姑娘,她就安利这些小姑娘们去同事那里淘点儿实惠好用的东西。
这香薰蜡烛是国外某一线洗浴品牌出的情趣礼盒里的东西。梅仁瑜当初一听这礼盒里那么便宜,就一口气买了好几个权当是屯沐浴液和身体乳。沐浴液和身体乳梅仁瑜是用完了,这个除了调节气氛、舒缓身心,还能用来玩s那个什么m的香薰蜡烛要不是停电她还真想不起。
主要是用于情趣的蜡烛火光并不怎么亮,梅仁瑜怕笙歌这么津津有味的盯着蜡烛看弄坏了眼睛。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蜡烛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啊。”
笙歌伏在小几上盯着那一团光亮,主动挪开了尾巴,梅仁瑜也就顺势坐到了笙歌的身旁。笙歌一抬眼,发现梅仁瑜又头发也不擦的跑出来了。便拿了梅仁瑜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就给她擦头,动作倒比梅仁瑜自己还利索娴熟。
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指穿过梅仁瑜的发丝,几近透明的蹼蹭过梅仁瑜的脸颊。笙歌看着梅仁瑜笑,蓝到如夜空般黑的眸子倒映着小小一团烛光,白色的眼底上却是有几根血丝。
梅仁瑜不是冷酷之人,见了笙歌这般动作总会有些动容。
——笙歌从小生在海里,本来没腿的他一辈子都不该跑到陆地上来。无奈他和族人还有许多生物赖以生存的空间被人类挤压侵占,害得他现在无家可归,还要混迹于人类世界。这要是她,只怕是要恨透了人类这种异族生物,无时无刻不想着为自己、为族人讨一个公道。笙歌却还能这么春风化雨地对待她这个人类。
笙歌没有发现梅仁瑜的心思。他缓缓地揉着梅仁瑜的湿发,眼中有着对火焰的憧憬:“这烛光那么璀璨,那么明亮。可以拿在手里,还有那么多用处。”
梅仁瑜听了笙歌的话,不由得又生出些感慨来。
是啊,人鱼这种生物本来应该是和火这种东西绝缘的吧?毕竟水里没法点火。
近些年防水灯越做越好,要在海里看到灯光容易,要在海里看到需要氧气才能燃烧的火焰却还是难了。再说防水灯的技术也还没生出来太久,想必笙歌以前在海里的时候连灯光都很少见。他会对火焰这种人类最重要的生产力之一有兴趣也是正常。要知道火对人类来说可是重要到甚至要创造出一个“普罗米修斯”去“盗取”火种的地步啊。
“看多了眼睛会痛哦。”
老祖宗这么喜欢火光,绕圈子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不容易。还不如一开始就提醒他一句。
“啊……说起来我是觉得眼睛有点干巴巴的……”
笙歌说着停了手,闭了闭眼。他左右眼换着闭的模样来像看了太多电视的小学生,有种小动物般的可爱感。眯起眼睛弓起背来看人的样子又像老眼昏花的老年人,沧桑感和老人味儿不是一般的重。
唔……谁说少年老沉不可爱?老年人不能萌萌哒?家里有八百岁高龄人鱼的梅仁瑜第一个就要站出来不同意了。
“要不要眼药水?”
梅仁瑜含了笑问。和笙歌在一起,她总是想不起烦恼二字怎么写。脑袋里也只需要维持空空如也的状态就行了。
“眼药水?”
见笙歌眼睛亮亮的,满是不加掩饰的期待,梅仁瑜就知道笙歌以前没用过,大概也没见过眼药水这种玩意儿了。
“嗯。专门用来保护眼睛或者是治疗眼睛疾病的药水。”
半黑的昏黄里,梅仁瑜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到了全新的眼药水。她平时用的那瓶和唇膏粉饼一起放在小化妆袋里,被她随身携带。柜上的事情多而繁杂,眼药水出场的远比唇膏来得勤快,加班和点钞后尤甚。眼药水对梅仁瑜来说是居家必备,抽屉里也就总放着一瓶备用。
“还有这样的东西……”
笙歌的尾巴又在地板上轻拍了起来,他很喜欢认识人类的造物。对于他不知道的东西、他没有碰过的东西,他总是抱着十二万分的兴趣与热诚。此时他的小雀跃看在梅仁瑜的眼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人鱼没有这样的东西吗?因为你们都是生活在水里,所以不需要?”
“不,”
笙歌见梅仁瑜递来了小盒子,立刻双手接过。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覆着塑料膜的扁扁盒子,一看就知道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梅仁瑜见状又把盒子拿了过来,在笙歌好奇地注视下撕掉塑料膜,抠开盒子,拿出了香水小样一般的玫瑰眼药水。
“水里也会有浮游生物和颗粒物质。老实说被那些东西弄到眼睛里真的很疼的啊……而且一般连眼睛都会污染到就说明那附近的水域都是差不多的水质了。想弄干净眼睛里的东西非常非常难。”
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梅仁瑜做完一切,笙歌认真得像是生怕自己一眨眼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红色的!”
等到梅仁瑜重新把眼药水递到笙歌面前,笙歌的眼神让梅仁瑜怀疑他看见的不是什么眼药水,而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因为里面有维生素b12。b12里面含钴,所以溶液是红的。”
“钴?”
笙歌不好奇维生素而是好奇钴,这倒是让梅仁瑜挺意外的。
“钴是一种元素。”
“元素?”
“人类把物质按照原子序数的大小排列起来,给每一种都取名字。这就是元素了。”
“原子是什么??”
“原子是——”
梅仁瑜在校的时候也算个小学霸,比不上天才也堪称人才。这会儿遇上了人鱼三千问才知道做父母的怎么那么怕孩子问问题了。有些问题是不好回答,有些问题是回答不了,最重要的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有下个问题在后面等着。你永远不知道孩子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也永远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才算问了爽,歇了心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和一条人鱼将原子分子不是梅仁瑜的本意,不过她也就只能将到粒子、电荷这一步了。这些都是高中物理课的内容。她大专念的是会计,物理化学不说是丢到天那边去了,也不会有比高中生更深的造诣。
被穷追不舍地接连追问,一般人或许会恼了,梅仁瑜倒是坦荡荡地能回答就回答,回答不了的就老实告诉笙歌:“这个我也不知道了。要不等电来了,我开电脑给你查查?”
窗外风雨大作,室内一点晕黄却将一间屋子渲染的如此温暖。梅仁瑜明天不上班,也就不着急睡。笙歌听梅仁瑜说什么都能听得津津有味,一条鱼尾巴早成了狗尾巴,拍啊拍的就没个停的时候。
想他一条人鱼本来生活在海里,如今到了陆上,什么都要模仿着人类来做。很多对于人类来说都是从小到大养成的惯性,并不需要为什么存在,为什么以如此形式存在的东西,到了笙歌这里都需要他重新学习,重新梳理,并重新划归己用。真是苦了他一条人鱼这么“入乡随俗”。
梅仁瑜挺佩服笙歌的。大多数的人类,有个三、四十岁的年龄就不愿意学习了。五、六十岁,七、八十岁的老人你别说让他们学习,就是让他们接受些新东西都很困难。笙歌八百五十岁的高龄、还条个以前连人类社会都没踏足过的人鱼,他却十分积极地接受了人类的社会,还努力地融入其中。自己不懂的地方就想去学习。
别的不说,光是冲着笙歌能放下/身为“龙子”的身段,放下八百五十年积淀的经历经验来学习新的事物、新的规则,梅仁瑜已经觉得笙歌是个不得了的老祖宗。
再加上笙歌从不以年龄拿乔,待人接物从没有倚老卖老、居高临下,梅仁瑜更觉得这老祖宗不仅难得,还当得上一句“了不起”。
活到老,学到老。无论几岁都别拿乔。梅仁瑜心里警示着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给笙歌解答问题,差点把要给他点眼药的事情给忘了。
“……喏,就这样,把液体挤到眼睛里。”
梅仁瑜仰着脑袋扒着自己眼皮教了一半天,心道笙歌那么聪明又一向灵巧,不可能还不会点眼药,也就放心地让笙歌自己来一次。
笙歌从梅仁瑜那里学到的点眼药的动作也确实很标准。只不过每次眼药一滴下来他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连续好几次眼药都点在了眼皮上,要么点在两层眼皮的缝隙上。一睁眼就被眼药水的清凉凉得双眼一眨一眨,连眼泪都涌了出来。害得梅仁瑜差点笑出声来。
“阿瑜~~……”
眼皮上淌着眼药,笙歌可怜兮兮地向梅仁瑜求助。梅仁瑜忍了笑意,递了几张纸给笙歌,重又拿过眼药准备教笙歌从眼角滴眼药的方法。
不过眼药水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推荐多人混用。特别是沾到眼角皮肤的情况下。梅仁瑜想了想,干脆招手示意笙歌过来躺在自己腿上。
“把端头这样抵在眼角上,把眼药水挤出来。然后歪过头来……对,就是这样。看,眼药水进去了吧?”
“噢啊……!眼睛!凉凉的!”
笙歌的尾巴在地板上拍啊拍拍啊拍,显然心情好极了。能让身边的人……或者是人以外的生物这么开心,梅仁瑜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其实还有比这个更凉的。”
“比这个更凉的?”
躺在梅仁瑜大腿上的笙歌眼睛亮亮的,这可不全是点了眼药的原因。
“点到眼睛里不会觉得难受吗?人类好厉害啊,我们这些生活在水里的都不一定能接受太凉的液体进眼睛里,你们却刻意制造出特别凉的药来洗眼睛。”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那么凉的眼药水。只是工作时间长了,加班累了,一下子来个刺激的,一激灵就回神了。眼睛用过度了又热又烫,来个凉的降温,轻微出血的毛细血管一收缩,眼睛也就不那么疼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生活在水里,只要没生病水温是多少,我们身上的温度就是多少。没想过眼睛用多了还会发热的。”
笙歌的表情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叹。他一张水嫩嫩的正太脸一笑起来就有种孩子般的柔软。可是和孩子不同的是,笙歌脸上没有细细的绒毛。
不知情的人看见了笙歌洁白光滑的肌肤只会觉得世界上当真有人的皮肤如同骨瓷般细腻柔滑。梅仁瑜知道笙歌并非人类,所以才明白笙歌的皮肤会滑嫩如豆腐的秘密是人鱼除了头发和眉毛不生体毛,只长鳞片。
至于为什么人鱼不是全身鳞片,会有头发和眉毛,笙歌说是因为身为“龙子”的祖上和人类交/媾,生下来的孩子也开始半人半鱼。
神兽大多千奇百怪,没有统一的美丑标准,甚至可以说连美丑都不分。人类的审美虽然也有分化,可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秃子和没眉毛的。对自己的子孙,也都偏爱长得端正漂亮的。一番自然选择的结果就是包括人鱼在内,各种山精水怪里被人类认为“漂亮”、“美丽”、“可爱”的存活率稍高。“丑陋”、“可怕”、“恶心”的山精水怪惨遭灭族的不少,为了生存,这些人类眼里“丑陋”、“可怕”、“恶心”的山精水怪大多也就习得了化形成人类眼里俊男美女的方法。
可见人类天生颜控,已经达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就连这世间万物也跟着人类的审美扭曲。这扭曲是好还是不好,那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听梅仁瑜说了地球、太阳、月亮,八大行星、太阳系、银河系、宇宙之类的东西之后,笙歌曾经笑叹了一句:“或许对于地球来说,这些事情是怎么样都行的吧。”
梅仁瑜想想也对。对于地球来说,人类的审美、人类的影响,乃至人类本身对地球来说都不算一回事吧?这个星球一万年之后或许还存在于这里,人类或许已经连渣儿都不剩了。就算这个星球不存在了,对于太阳系、对于银河系、对于宇宙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类只是习惯性的太把自己的存在当作一回事罢了。
这么一想的话,人类的烦恼迷茫忧虑也就是“不过如此”的东西。生下来便好好活,反正结局都是湮灭在这世上的而某一个角落,干嘛不随心而动,好好地活了能活的这些年呢?
“阿瑜知道的真多啊。”
想的多了就有些出神。笙歌的声音抓回了梅仁瑜跑得太远的神思,也让她轻笑了一下。
“真好。”
笙歌柔软的发丝摩挲过梅仁瑜的手臂,梅仁瑜望着他,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想像阿瑜这样知道这么多。”
梅仁瑜以前也被人说过“知道的真多”。不过那只是在讽刺她的这些知识毫无卵用而已。被这么正儿八经的羡慕,这还是第一次。
“……会的。”
电来了就教笙歌怎么用笔记本吧。那样笙歌就能看他想看的东西,学他想学的知识了。
——这个年代真好,知识就在并不那么遥远的地方。只要不把世界和自身隔绝,任何有自主性的人或者非人总能透过一些渠道进行学习。
况且之前家里那几本杂志和那些无聊的专业书笙歌都抱着看了,教他上网他肯定会高兴的。
“笙歌,我找时间教你用电脑好不好?”
“电脑!”
笙歌差点弹坐起来。他听过梅仁瑜解释电脑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自然知道梅仁瑜教会他用电脑代表着什么。
“别激动别激动。不是现在,现在没电。……就算你一直盯着我看没电也还是没电啊。”
被笙歌用亮闪闪地眼睛盯得不好意思,又见笙歌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有点儿丧气。梅仁瑜随口换了个话题。
“话又说过来了。笙歌你还真是对我们的东西……人类制造的东西感兴趣啊。”
于是老祖宗乐呵呵地咧开了嘴,表情天真。
“因为我喜欢嘛。新奇的东西我都喜欢。”
梅仁瑜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一般这个时候,小说电视电影上的非人之物不都该暴起发怒,痛斥人类多么自私无耻,压榨大自然的生命力,做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出来压迫侵害别的种族吗?
“就算是人类造的?”
笙歌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位老祖宗不需要梅仁瑜绕着弯子地来问他根源核心,直接笑意温柔地给了梅仁瑜一个最终答案。
“人类我也喜欢。”
“虽然族里和其他非人的种族都指责人类无知浅薄、愚昧可憎,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杀鸡取卵的事情,只为了一时的利益就牺牲掉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但是我却觉得人类并没有做错。”
“万物不是生下来就有权利存活的。种族繁衍本来就是一种资源竞争。”
“能够在那么多种族的仇视下枝繁叶茂地生存并发展,这已经是人类这个种族是优秀的种族的证明。”
笙歌的话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冷酷,也有一种穿透心扉的苍凉。他的话就像他澄澈的双眸一般,干净笔直,不加掩饰。但其话中的沉郁与对生命的无所谓始终让梅仁瑜这种看不透生死的小人物有种本/能的排斥。
“要想延续,要想发展,只是想想是不行的。必须要付出代价才能达成目标。人类固然有过分的地方,可是如今的人类得到了什么?人类几乎把想得到手的东西都得到手了。”
“当我们只能以长寿为傲的时候,对我们而言朝生夕死的人类却已经取得了那么多我们几千年都没能取得的生就,获得了我们几万年都没有达到的技术。我们认为智慧是时间的累积,却不知道对一个群体而言,时间能积累十分有限,也十分缓慢。学习与教化还有不断的传承,相互交互彼此的时间才是一个种族的智慧。才是真正的智慧。”
笙歌眯眼而笑,露出了小小的犬齿。这笑容给梅仁瑜的感觉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你看,就连杀鸡取卵这种词语不也是人类总结出来的小小规律吗?”
此时此刻,在梅仁瑜面前的笙歌不是一个可爱的正太,而是一个有着八百年阅历的老祖宗。
“傲慢自大仅仅只是人类的一面。”
“人类大多是善于总结和自省的生物。所以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