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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耿傍所描述的情形分析,欲上涂山仅有两条路可走,而那两条岔路的尽头却又都是死路。
这情形倒十分像冥界小鬼捣鼓的鬼打墙,但这鬼打墙的小伎俩对冥府鬼将马面罗刹来说,不过是个小把戏的捉迷藏而已,又怎么可能困的住罗刹?
可若不是鬼打墙,罗刹又怎会消失不见?莫非……罗刹是被什么兽精或者妖魔捉去了?
传闻那荒无人烟的涂山之上,有着千年万年修行的山精树怪,罗刹若落进他们的手中,却是一件麻烦事。
想到这种最坏的结果,范皓忙道:“耿兄,你速去报知阎罗王,请其多派些鬼卒前往涂山找寻罗刹,无赦与必安先行一步!”
耿傍吱吱呜呜的惊道:“不!不能惊动阎罗王,此为私事……”
范皓了然道:“那就我们三个前去寻找,事不宜迟,这就上路吧。”
耿傍紧忙点头称是,正待出发,却听谢逸沉声阻止道:“且慢!”
耿傍与范皓停在原地,转过身来十分不解的望向并未动身的谢逸。却见谢逸眯起双眸盯着耿傍细看,直看得耿傍一双牛耳红了个通透。
谢逸清冷的问道:“耿兄可否告知,你与罗刹去那妖兽横行的涂山究竟做什么?”
耿傍见再也瞒不住了,只好无奈的将实情讲了出来。
原来,牛头马面自从奈何桥处偷听到黑白无常与孟婆的交谈后,便央了六界众多耳目四处探查飓母与千重神君的消息。
没想到第二日便有一只妖界小妖来报,说在阳间南夷边境的涂山,打听到一位曾用过‘千重’名字的,只是不知是人是鬼是妖还是仙。
牛头马面听了兴奋不已,这种办事效率一定能抢功黑白无常,便急忙赶往涂山去寻找,未成想千重神君没有找到,反而丢了马面鬼将。
“千重神君在涂山?”范皓惊问道,谢逸也十分诧异,但不管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看来这涂山势必一行了。
……
峰峦叠嶂的南夷边境,傲然突起的一座孤峰直矗云霄,这座孤峰便是人迹罕至的涂山主峰。
涂山主峰上密林仄仄,云雾缭绕仿似幻境,自有阳光透过斑驳的树罅,坠出离落的炫目光芒,星星点点的照在林中的柔软草丛上。
陆吾踏着幻化出的平整石阶,一步一步朝着半山腰上那片天然的温泉走着,如果他猜的没错,仙君一定又到这里来泡温泉了。
陆吾身后跟着的两只小妖很是兴奋,一路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陆王,这次仙君定会称赞你的!陆王在仙君眼中的地位,定是更加讨喜了!”一只小妖阿谀奉承道。
陆吾撇了撇嘴却并未回话,称不称赞并不要紧,讨不讨喜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是以后不要再欺负他才是最好的。
额头上天生带一‘王’字的陆吾,妖术高深威猛,本是这涂山上的万妖之王,满涂山的山精树怪无不臣服于他。
可谁知,自从这位性情大大咧咧的仙君从天而降,陆吾竟从老大变成了老二,原因么,自然是打不过了,岂止是打不过,就连靠近都难。
陆吾回想着当初第一次见到仙君的那一幕,从未见过神仙的他惊的目瞪口呆。
好看!真是好看!好看的不得了!
好看到陆吾并不介意他是个公的,心里只想着要把他弄回去配成一对儿。结果还未靠近,却被一阵神来掌风扇的咕噜噜滚到山脚下,断了一条肋骨,还掉了两颗虎牙。
从此,陆吾甘心情愿的做了个老二,并且一做就是上万年,直到陆吾都修成了九条尾巴,却仍然打不过仙君。
令陆吾万年来一直困惑的是,仙君他从不下山,更别提上天入地了,若说他慵懒成性,他的确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坐着绝对不站着,没事的时候,还总爱往别人怀里钻……钻……
一想到这个,陆吾就开始脸上发烫,仙君有时候会像只受惊的小兽,突然就钻进别人怀里却不许别人动一下,真是捉摸不透。
这个困惑一直纠结了陆吾上万年,直到有一天仙君亲口告诉他,仙君的本名叫做‘千重’,乃是上古时纪西方天帝白帝之子,只因违逆了神令被罚下诛神台,因此才掉落在这涂山上……
原来仙君不是仙界的仙,而是神界的上古神祗!
难怪自己这万年修行妖力高深的山大王,竟是连靠近的本事都没有,若说上古神祗的强大,就连仙都差了一大截,更别提他这妖了,可是,仙君他竟被罚跳了诛神台,竟有着这般可叹可怜的苦难遭遇。
妖兽陆吾生生长出了善心,发誓不仅会替仙君保守这个秘密,而且还心甘情愿的守护仙君直到永久。
陆吾正自我陶醉在傲娇的回忆中,忽然脚下生拌,险些摔个狗吃.屎。
“陆吾!本尊不是告诉过你,没事别来打扰吗?”
突然传来一声清朗的斥喝,听的陆吾一激灵,看来仙君并未泡温暖,因为以往泡在温泉之中的仙君,不是睡着了就是发迷瞪,不可能隔着这么远就查觉到是他来了。
陆吾干干的笑了笑,紧忙回道:“仙君,陆吾有事奏报。”
陆吾解释着,瞪大眼睛瞄向不远处。
不知何时这里竟然野生出一片细密的花丛,开着不知名的黄灿灿的野花,一大团白绒绒的毛球嗖的一下自花丛中蹿了出来,又蹿入密林中消失不见。
眼尖的小妖惊叫道:“方才那一团是什么妖物?”
陆吾疑问道:“什么妖物?我怎么没看见?”
“何事奏报?”仙君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陆吾与小妖的对话,似是很不耐烦被陆吾突然的打扰。
陆吾继续朝前走了几步,他知道仙君脾气不坏,不至于会真的生气。所以陆吾一直走到温泉旁边,四下里望了望,便望见满是藤蔓覆成的一堵绿屏障下,仙君慵懒的屈膝半卧在一块石板上,素纱白衣铺垂了一地,薄软的口中衔着一支野花,正百无聊赖的望着树顶。
陆吾一瞬间又被仙君的这种风流气质所蛊惑,不由得闲话道:“仙君今日没泡温泉么?”
仙君吐掉口中衔着的野花,讽笑道:“怎么?陆大王是来给本尊搓澡的?”
“不不不不……不是!”陆吾憋了一脸红臊,忙正经回道:“仙君,陆吾方才在山脚下捉到一匹怪马。”
“怪马?”仙君挑了挑眉,低喃了一句,便起身朝陆吾这边走了过来。
陆吾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仙君总是这么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袍衫,清绝无双的脸上时常带着戏谑的笑意,一头乌墨的长发在背后松松的扎了根雪色的发带,双眸似透彻苍穹的星云般,看谁一眼便能迷乱谁的心智。
“什么怪马?”仙君早已凑近陆吾痴怔的呆脸,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
陆吾又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仙君蹙了蹙眉头,却忽然哈哈大笑道:“陆大王,你这是见了鬼了?”
“啊?没有!不是!仙君,之所以叫它怪马,是因为它只是长了一个马头,身子竟是人形的。”
陆吾挥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方才一个不注意,他竟被仙君迷惑的神智不清了。
仙君眼波流转的眨了眨眼,嗤笑道:“那岂不是和你这虎头人身的陆吾正好凑成一对儿?就送给你做压寨的暖床了,赶紧回去配对去吧!”
陆吾听了仙君的顽笑,涨红了脸的回道:“仙君别闹,那怪马一直叫嚷着,说它是什么幽冥地府的马面大将,陆吾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才来禀报仙君知悉。”
仙君又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大笑道:“哈哈哈……陆吾啊,本尊有时候真怀疑你这颗硕大的头,究竟是虎头还是猪头?”
陆吾怨怼的瞥了仙君一眼,假装不悦的问道:“仙君这又是何意?”
仙君好笑的回道:“看来你是真的见了鬼了!”
……
涂山中段,建造着一座清魅缥缈的楼阁,匾额上镶嵌着三个艳丽的流瑜大字‘魅景阁’,阁中氤氲着阵阵香氛,却不是焚香所致。
魅景阁中伺候的小妖们全都知道,那是他们的大主子,千重仙君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香气,这种香气时而浓郁,时而清爽,清爽时醉人心脾,浓郁时却勾魂摄魄。
此时的魅景阁中,仙君正端坐在高台之上,持起一面铜镜照了照自己依旧清绝无双的面容,朝站在台下的陆吾摆了摆手,吩咐道:
“去,把那匹怪马牵过来给本尊看看。”
陆吾紧忙吩咐一众小妖前去押解,片刻功夫便将罗刹带到了魅景阁中。
仙君抬眸一看,果然是个挺健人身马面垂长,嘴里横勒着一条粗布,眼睛上也遮盖一块粗布的怪马,正茫然不知所措的摇动着马头四处感知着异状。
仙君顿时觉得好笑,不解的望向陆吾,“怎么还绑的这般结实?”
陆吾忙解释道:“仙君有所不知,这怪马一直骂骂咧咧,陆吾便命小妖封了它的口,又恐它垂涎仙君绝色仪容,所以又封了它的眼!”
仙君哭笑不得的斥道:“你把它搞成这般模样,还叫本尊怎么看?快去除掉!”
一旁小妖听令,紧忙上前撤去了罗刹口中及眼上的粗布。
罗刹突见光明略有些不适,待看清楚后,才知道自己被带进了一阙华楼阁之中。这楼阁不似人间那般富丽堂皇,也不是仙家那般奢靡尊贵,还不似冥界那般森罗阴寒,却是独有一股妖娆清魅。
既有楼阁,定有阁主,罗刹不由得抬头望去,却是蓦然一怔,惊问道:“白无常,你在这儿做什么?”
仙君疑惑的眯起双眸笑望着罗刹,好奇的问道:“你方才唤本尊什么?”
罗刹亦笑道:“白无常谢必安啊!”
罗刹脸上的笑意在说出谢必安三字的时候突然僵在了脸上。
不对!眼前的这位,一未着冥府无常官服,二满脸妖魅笑容,三眉梢眼角处,根本没有因修习冥灵之气所形成的紫色纹络。
那么,他所见到的这位,根本不是冥府鬼君白无常谢必安!可是却为何竟与谢必安长的一模一样?
“白无常……谢必安?”仙君反复念叨了两遍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号,饶有趣味的追问道:“你说本尊是白无常谢必安?”
罗刹冷了脸色,不悦的回道:“你不是!谢必安乃是我冥府拘魂的无常鬼君,你只是个妖孽而已!”
“大胆!”
就知道这马嘴一松开,必定吐不出狗牙来,陆吾大怒道:“竟敢污蔑仙君是妖孽,你这怪马找死催的!”
“陆吾!”仙君止住陆吾的怒喝,笑道:“它本来就不是活的,你奈何不了它。”
“算你识相!”罗刹傲娇的讥讽道:“本帅乃是冥府鬼将马面罗刹,快快将本帅放了,免得有朝一日你们这群妖孽下了地狱受虐待!”
“我让你虐待!”陆吾飞起一脚正踢在罗刹的屁股上,罗刹淬不及防的噗通一声跪趴在地,陆吾恼怒的骂道:“本王先让你领教领教什么才叫虐待!”
仙君缓缓抬起纤长的手,细细的看了看自己葱白的指尖,水润的唇角一撇,轻笑一声道:
“原来,这冥府的鬼吏都是这般猖狂么?还真是该惩罚惩罚了。陆吾,给本尊掌嘴!”
陆吾得了仙君的命令,一把将罗刹从地上薅起来,噼里啪啦一顿猛狠的耳光过后,罗刹的舌头无力的耷拉在厚嘴唇一旁,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陆吾甩了甩生疼的手,解气的问道:“仙君,差不多了吧?这马脸又大又硬,抽的陆吾手都麻了!”
仙君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看也不看罗刹一眼,慵懒的吩咐道:“先押下去关起来,等本尊哪天有兴致了,再用他祭天灵。”
鼻青脸肿的马面被一群小妖架起来抬了出去。陆吾揪了揪眉心,低声问道:“仙君,陆吾有些不明白,仙君为何要耗费强大的修行设下魅幻结界,专捕天神和地鬼?”
仙君眼波流转,望向殿外的一片葱绿,扯起一方唇角,轻笑道:“本尊看他们不爽而已!”
……
阳间,南夷边境。
黑白无常并耿傍飞落至涂山山麓处赫然发现,进山之路果然分有两条,一左一右的两条岔路上,氤氲着层层叠叠的青白色丝缕水雾,想必这涂山中较为潮湿,亦或者有温泉瀑布之类的水源。
谢逸四下里扫视一周,又抬头看向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巅,不由的蹙了蹙眉目。
范皓拈指施了施术法,探测一番四周形势,也禁不住生出疑惑。
耿傍在来时的一路上又将事情的始末清清楚楚的讲了一遍,那么左边这条山路便是罗刹走失的那条,若想找到罗刹,必然要走左边。
谢逸忽然不解的问道:“无赦,此处人迹罕至,山中定有不少妖灵精怪,可我却察觉不到一丝妖气,却是何故?”
范皓闻言,又认真看了看四周,附和道:“方才施术探查四周,无赦也并未发现任何妖气,这涂山的确是有些奇怪,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耿傍不疑有他的晃了晃手中的武器,憨笑道:“纵使有什么山精树怪也不足为惧,我们三位冥府大将在一起,还怕斗不过他们?”
谢逸不语,为了找到罗刹,亦为了寻到千重神君,这涂山是上也要上,不上也要上。
三鬼吏打起精神,沿着左侧山路渐渐行了上去,只见山路两侧,密仄仄的藤蔓交错深树,青白色云雾渐渐浓郁,景象竟现诡谲晦暗,却仍是一丝妖气也无。
愈是这般反常,黑白无常反而愈是警觉,罗刹的突然消失不见,定非寻常妖物所为。
不一时行至半山腰处,果然望见山路的前方出现了断层,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谢逸戒备的站在断层边,低头朝断崖下仔细的看了看,耿傍则抬头注视着山巅处。
“罗刹就是在这里不见的?”谢逸回身问道,赫然发现身后只剩下了仍旧抬头扫视的耿傍,却不见了范皓的身影。
范皓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无赦!”
谢逸长呼一声,惊异的望着身后空荡荡的山路,一旁的耿傍却瞪大铜铃般的牛眼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范无赦!!!”
又一声急促的长呼,回荡在涂山僻静的山谷之中,遗憾的是,终未能听到范无赦的一声回复。
……
清幽的居室内,仙君懒懒的半倚在床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玉笛,乳白的玉笛温润通透,像极了当年君上那清绝而又温和的身影……
想着想着,仙君揪紧了难受的眉目,禁不住长叹一声。
那么完美的君上,是他在这六界之中唯一敬服的存在啊!可悲可叹的是,上天不佑亦不仁,还有那个虚伪的伪君子,竟是全都深深的辜负了他!
陈年旧事生发的悲痛,令仙君抑郁不已,缓缓将玉笛凑在了唇边,正待吹奏一曲哀婉的长相思,却被由远及近的碎乱脚步声干扰打断。
“仙君!仙君……”陆吾一路疾奔,循着魅景阁后的仙君卧房而来。
仙君不悦的斜来一眼,不悦的望向冲进他卧房的陆吾,嘲讽的问道:“何事又让你这陆大王惊慌失措啊?”
陆吾忙喘息几口,回道:“仙君,魅幻结界里又捉住了一个!”
仙君抚了抚手中的玉笛,淡漠的问道:“是仙还是鬼啊?”
陆吾挠头想了想,回道:“应当是鬼,是个长的和人一样的鬼,守护结界的小妖回报,本来共有三个撞入了结界,但那小妖无法捕获三个,所以,只捉了一个最顺眼的回来。”
“幻化成人形的鬼么?”仙君来了几分兴致,便放下手中的白玉笛,自榻上起身吩咐道:
“带去魅景阁给本尊瞧瞧。”
……
不过眨眼的一瞬间,眼前绿树浓荫的山路突然变成一片诡谲的混沌迷蒙。范皓震惊不已,四下里却望不见谢逸与耿傍的身影,紧忙呼唤几声却听不到任何回音。
范皓施术探看四周,却见自己被裹围在一个无形的圆幕之内,而圆幕之外,却是模糊一片。
忽然,妖氛腾冲的四周,扑来阵阵浓烈的香气。这是……结界!
是了,他此时正身处在一个妖气腾冲,森寒异常的魅幻结界。
范皓本能的警惕心起,施咒幻出夺魄枪握在手中,疾奔几步想要去寻谢逸与耿傍,却突然浑身一麻,双眼一翻,无力的躺倒在地上。
危险!怎能在如此危险之时昏过去?还不知必安他有没有遭遇危险……
范皓的意识剧烈的挣扎着,强迫自己拼命的睁了睁眼皮,朦朦胧胧的望见面前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清绝脸庞。
还好还好,必安就在身边。范皓艰难的张了张嘴,虚弱的说了一句:“必安,你没事就好……”竟又晕了过去。
“必安?”
仙君饶有趣味的蹲在地上,一直盯着平展横躺着的范皓看了又看,扬起唇角笑道:
“又是谢必安?这个谢必安,竟能令你冒着散灵的危险,都要看上一眼的么?真是有趣!”
陆吾若有所思的回道:“看来这只鬼同之前捉到那只怪马应当是一伙儿的!”
仙君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陆吾魁梧的肩膀,吩咐道:“将他抬到本尊的卧房去。”
“哎?”
陆吾几乎惊掉了下巴,仙君竟要将这只黑衣鬼抬到自己的卧房中去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因为这只黑衣鬼长的帅?可他哪有自己帅?明明威风凛凛的陆吾陆大王,拥有着一身强劲的腱子肉,仙君他竟然瞧上这么一个瘦巴巴的死鬼……
陆吾禁不住郁闷的问道:“仙君为何要将他……”
仙君瞥了陆吾一眼,微微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本尊突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这借口也太牵强了!陆吾伤心的大张着嘴巴,却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可他又不敢忤逆仙君的安排,只好闷闷不乐的从地上将范皓抄起来,挂在自己肩上,口中嘟嘟囔囔着送去了仙君的卧房。
仙君望着陆吾不情不愿的扛走范皓的身影,轻笑一声。“谢必安?”又重复了一句听了两遍的名字,仙君蹙眉陷入了沉思。
花式纹络的铜镜正前方,映出一张清绝无双的面容,仙君不错眼的盯着那张面容,沉默无声。
千万年前,就是这张云淡风轻却又清绝无暇的面容,突然出现在瑟瑟发抖的他面前,朝着满身是伤的他,伸出一双细白的手,温和的笑道:“别怕,过来!”
他拿捏不准,因为那段时间,他所见的,到处都是打着正气凛然旗号,却滥杀无辜的这种神仙,太多太多了,个个道貌岸然却有着凶狠的手段,毫不留情的灭了他的全族。
“来,别怕!”又一声温柔的招呼,害的他突然泪崩。
拥有着清绝面容的这位神仙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可靠,抬手便治愈了他身上的每处伤痛。于是他认定了,此后,这个将他救出灭族之地的神仙,永远都是他最为敬服的主上。
……
平躺在卧榻上的范皓,眉心始终揪紧着,竟然在昏迷中都还在不安的担忧着。
仙君挥退了左右,以手撑着头斜倚在范皓的身畔,目不斜视的扫过范皓略显苍白的脸颊,以及那英挺深刻的五官,微微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为何本尊会觉得你很是熟悉呢?你究竟是谁?”
回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范皓,仿佛就在不久之前,又仿佛是在久远之前。
这个黑衣的冥府鬼吏,失去意识竟都没有变回原形,想来他的原形本就是个阳间的凡人。
仙君缓缓抬起右手,细白的指尖轻轻点落在范皓的鼻尖上,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慢慢的上划,一直划到双眉之间的上丹田。
仙君阖上灵透的眼眸,忽然从指尖射出一道白光,飞速没入了范皓的双眉间,同时又交接在自己的脑海中。
这种能够追忆生灵前世今生的溯回之术,还是主上教给他的第一个神族术法,教诲他可以使用此术,将来逐一去寻找他那些枉死为冥灵,转世轮回的同族们。
然而,自主上灰飞烟灭之后,替主上申冤的意图早已盖过了替全族复仇的意念,第一次使用溯回之术,仅仅是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位身着冥府黑色无常官服的男子,似是与他主上,有着某种关联。
探入到范皓的魂魄深处,发现自己猜测的没错,这黑衣鬼吏,果然在成鬼之前曾为阳间凡人。不过……他的中枢魄却为何与其他三魂六魄似是不太融合?好似独立存在的一般。
仙君逐渐深入的溯回术法,追随着范皓身为凡人时,每一世每个年岁的样貌,忽然定格在六七岁之时,那张童稚未开的笑脸。
他竟然是……那个孩子!?
仙君十分惊诧,猛然清晰的忆起万年之前发生的情景,生灵涂炭的神魔混战,焚神化鬼的三界火狱之刑……主上他孤傲决然的跃下诛神台,害的自己悲痛欲绝。
追随着主上飞速下坠的身影,疯狂的追奔到凡间,却无论如何都没能寻到,哪怕是一根毛发,哪怕是一块碎布……却只有满山殷红的鲜血淋漓,唤醒了凡间遍地的春意盎然。
主上竟是除了心心念念的那个薄情寡义的家伙,其余的都不在乎么?真的都不在乎、都不留恋么?
明明就会掉落在这里,怎么会找不到呢?
方圆百里之间,用最快的速度来来回回寻了十多遍,额上的汗珠混合着泪水流淌成泥泞,伤心的抬头拭泪,却发现天空中一朵巨大的火烧云,那是三界火狱之刑,正在惩罚着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颓然的瘫坐在地上,却惊见一道束细小的红光,从半空中飞速射下,嗖的一声消失在附近。
难道是主上散落的坠神魂灵?万幸,万幸主上还有复生的机会!
兴奋的狂奔过去,却看到一个年约五六岁,浑身破落不堪的稚嫩小童,双目翻白的横躺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昏了过去。
幻化成一个猎户,抱着那个小童走了许久方才找到一户村落,村中稀稀疏疏的几户人家,扑过来一位大嫂将小童接了过去,哀哀哭诉道:“我的傻儿子,你这是去了哪儿啊?娘这半个月来找的你好苦啊……”
原来这小童是个走丢的痴儿,之所以痴,是因为凡人本该拥有的三魂七魄,这小童却并不完全……
仙君猛的睁开双眸,不可置信的瞪视着眼前的范皓。
虽然历经了无数次转世轮回,但当初误以为会是主上依托魂灵的稚嫩小童的那张脸却始终记得。没想到他长大之后会是这般英挺模样,没想到他的三魂七魄竟然完整无缺了,更没想到的是,他的身上,居然不见主上一丝气息!
他不是主上!他只是碰巧出现在主上坠落在阳间的那个地方,可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现在眼前,却唤起了仙君揪心般的伤痛愤恨。
誓要将那些烂神破鬼逐一灭除,好替冤屈消逝的主上复仇!复仇!
……
“范无赦!!!”
谢逸胸腔剧烈起伏,锁魂链如同生了鹤翼的银龙般游击翻飞,却无论如何都探不到一丝范皓的气息,也觉察不到任何逆冲的妖邪之气。
范皓怎会不见了?范皓怎能不见了!不是说好会一直守护着他,永远不会放手的么!
来不及思虑,谢逸催发周身最强的冥灵之气,爆虐开来。浓荫密林间硬生生迫击万道紫色冥灵霞光,却有一处突然被挡了回来。
谢逸警觉的飞身向前,打开修真灵目,眼前果然出现一大团灰黑色浓雾,分明是个特设的妖异结界。
耿傍一把拉住正欲闯进魅幻结界去的谢逸,急劝道:
“白无常,不要乱来!他们能掳走罗刹与黑无常,且将他们的冥灵之气彻底掩盖住,想必不是一般的妖魔。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冥界搬救兵来!”
耿傍旋身遁入了地下。谢逸紧盯着那团灰黑色浓雾结界,根本无法按捺自己的焦灼情绪,他不能失去范皓,这种惶恐的感受远比当初寻不到元烨时更加难挨,范皓千万不能出事,否则……
范皓往常的那张温柔的笑脸在谢逸脑海浮现,转瞬又被焚神化鬼的三界火狱完全吞噬,化为了虚无。
“不!!!”
谢逸不敢想象,哪里还有耐心等待冥府救兵,噌然祭出锁魂链就要刺穿进去,却在碰到结界的一瞬间火花四射,嘭的一声锁魂链被反弹回来。
谢逸攥紧拳头,将周身冥灵之气尽数凝聚在锁魂链的首端,又狠狠的刺向了那团浓雾结界。
……
“仙君……”
一声由远及近的急促呼叫突然传来,仙君嫌恶的翻了翻白眼正待开口斥骂,陆吾却早已不管不顾的推门而入。
素白锦缎满铺的大床上,那只黑衣鬼的衣襟大敞,露出一片细腻起伏的春光,仙君竟然衣衫不整的伏在黑衣鬼的胸膛上。
“仙仙……仙!!!”陆吾目疵欲裂,恨不得立刻将那黑衣鬼给嚼碎了吞进肚中方才痛快。
仙君无奈的坐起身来,丝毫不顾及胸前的春光乍泄,神情暧昧的一步一步靠近陆吾,陆吾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仙君并不理会陆吾的呆滞,反而靠的更近了些,脸几乎贴着脸的在陆吾耳边吹了口热气,戏谑的问道:
“陆大王是不是又捉了一只鬼来给本尊玩啊?”
陆吾哪里禁得住仙君这般的撩拨,瞬间浑身燥热不已,身下涨硬的撑起了一个蘑菇,口中结结巴巴的回道:
“是……是有……有个白衣服的凶丑鬼……正欲闯过结界!陆吾……陆吾这就去把他捉回来!”
说完,陆吾转身要跑,忽听身后仙君叫道:“站住!”
陆吾僵在原地,不敢擅自妄动。
“白衣服的凶丑鬼?”
仙君回头扫了一眼范皓的一身黑色冥府官袍,脑中闪现出那句‘白无常,谢必安’好似醒悟到什么,微微笑道:
“本尊亲自去捉!”
……
锁魂链又一次猛然击向前方,这次竟出乎意料的刺穿了进去,谢逸怀疑这团浓雾只是一个邪魔结界的入口,若再凝聚一次冥灵之气,或许能够震开这个入口。
谢逸正待发力,却惊觉探入进去的锁魂链一端,似是勾住了什么东西。
腕上发力,谢逸猛的将锁魂链收了回来,果见锁魂链一端带出白影一道,追随着锁魂链的神速,刹那间站定在谢逸面前。
四目双双相对,谢逸瞬间悚然失色,这是冥帝室内那幅画像中的画中仙?还是另一个自己?
仙君却看出谢逸不过是带了一张惨白血舌的凶恶鬼脸面具,不禁暗骂一声陆吾的呆蠢,趁谢逸发愣的瞬间,起手带风,一把将谢逸的鬼面挥落之后,竟也大惊失色。
一冷一魅,两张一模一样的容颜好似照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主上?”“千重?”
“你就是千重神君?”“你就是白无常谢必安?”
他不可能是千重神君,虽然不知何故,令他隐去了身上的妖邪之气,但他绝对不是上古神祗!
他也不可能是主上,虽然他同主上的容颜气质一般无二,但是周身却不带一丝主上的气息!
恍然意识到判断失误的谢逸与仙君,朝着容颜与自己一致的对方,各自击出了强力的一掌,砰然对上,双双震退三步开外。
谢逸间不容发,冷眉横竖,直接祭出锁魂链意在捉拿对方。
仙君纵身一跃飞速躲远,本以为谢逸不过就这两下子,却见锁魂链竟是循着自己的方向一路追了过来,仙君十分惊讶,唇角弯出一声冷笑,嗖的一下竟又跳开老远。
谢逸暗咒一声,这是什么妖邪,动作竟是如此之快?可纵使再快,也断没有能逃开冥府圣器锁魂链的道理!
谢逸催动咒诀,锁魂链上银色鹤型双翼飞舞撑张,夹带着森冷阴寒的冥光,速箭一般直射向仙君。
本以为就要击中,本以为这次难以逃脱,却见锁魂链距离仙君仅仅一尺距离的时候,突然停滞在半空。
这怎么可能?!锁魂链竟然不肯攻击这个妖邪,谢逸无比震惊,无法想象战事会出现这般逆转,锁魂链竟突然失控了。
仙君见谢逸失手,机不可失,蓦地顿地起身,飞过来就要击中谢逸。
忽然,失控的锁魂链竟然速度更加之快的反射回来,哗啦啦将双方隔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银色屏障,阻止了仙君的进攻。
仙君连忙收手落地,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一幕,锁魂链无端颤抖着,发出冰冷冷的声音,似是恐惧般的悲鸣。
谢逸也疑惑不解,为何锁魂链竟似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即要保护自己,却又不肯伤害对方。
“无聊!”
仙君烦躁的嗤笑一声,素色袍袖一挥,突然自袖中飞出几道浓香粉雾,渗透锁魂链的银色屏障,洒了躲避不及的谢逸满头满脸。
谢逸浑身一麻,晕倒在地。
仙君单手叉在腰间,低头又端详了一会儿晕厥的谢逸那张与自己一般模样的面容,挑了挑眉,将手中的鬼面扣回到谢逸的脸上。
眼见着仙君又将新带回来的白衣鬼也弄进了卧房,陆吾绝望的怪叫几声,狂奔着冲出了魅景阁。
据说那一晚,诸多小妖被密林中一声又一声的鬼哭狼嚎害得没法睡觉。
而这一晚,魅景阁后的仙君卧房中,竟也通亮着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