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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贾赦本是贪欢好色之人,自老父离世,他承了爵以来,越发没人辖制他了。看小说到虽上有老母在堂,然而贾老太太素来偏爱次子幼女,不大喜他,且他年纪又大了,不好严加管教叫他在妻子面前失了颜面,便也只能“眼不见为净”罢了。
说来他原配在时,尚还能劝谏一二,他到也听的进去,亦不大敢放肆。然而自他原配夫人张氏去了后,便越发没了顾忌,镇日只知喝酒玩乐,全然不顾稚子弱女。后来贾老太太瞧着实在不像,便给他取了邢夫人做续弦,然这邢夫人初时尚好,然而过了几年,眼见丈夫无能昏聩,只知吃喝玩乐,自己又非原配,不敢劝谏,且又没有亲生的子女可供谋划,便也渐渐灰心丧气,只一意想着那黄白之物,旁的一概不论。
这般一来,贾赦便越发无法无天,他本就不大瞧得起邢夫人出身不高,然毕竟是正室嫡妻,也不好不给她几分颜面,见她如今知趣不管闲事,倒也乐的自在。每日只与姨娘小妾饮酒作乐。
此番正是因着初夏时候,本还不到用冰的时候,偏他前日多喝了几壶酒,便觉燥热的很,只赶着叫人拿冰来,家下人不敢违抗,只得取了冰,那服侍的丫鬟又劝了他几杯冰镇了的西洋葡萄酒。
究竟是上了年岁的人,这一番混闹,他又素来不善保养身子,一时便病倒在床,如今也有两三日了。
本不过以为是略受了些寒气,倒也请太医来看,原说不过稍加调养便好。谁知吃了两剂药,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重了。邢夫人纵然与他没甚感情,到底也是夫妻一体,见他高烧不退,叫也叫不醒,一时间也失了主意,只得禀了贾老太太,又叫贾琏,王熙凤两个过来听候吩咐。
恰巧林夫人新叫人制了消暑的丸药,想着自己母亲素来苦夏,便带了些丸药与些时兴的绸缎绢纱来看望贾老太太,恰巧碰见此事,究竟是亲生的骨肉兄妹,便也忙赶着到贾赦这里来了。
既林夫人都是凑巧,黛玉自然是不在的,因着她好友宜玥这几日出嫁,黛玉紧赶着给她绣了一座桌屏赠她,累了几日,这些天便有些懒怠,不大愿动弹。林夫人见此,便也不勉强她来。
故而宝玉换了衣裳,赶到贾老太太房里时,只见屋里坐了林夫人,王夫人,并李纨,三春及贾环,贾兰几个,并不见黛玉,不由添了几分失望。
贾老太太见他来了,忙道,“怎么这会子才来,都等着你一块儿过去。”
宝玉便道,“我到园子里看书去了,正好和叫我的丫鬟错开了,方来迟了。”说罢便与诸人告了罪。
王夫人便责怪道,“不好好到房里看书,跑到外头做什么,回头晒坏了,又该嚷着不舒服了。”
宝玉笑道,“早上到还好,不算太热。”
王夫人便笑道,“那也该注意些,我昨儿打发人送去的丸药,你吃了没?”
宝玉便道,“袭人早上便服侍我吃过了。”
林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本早就要去的贾赦那里的。只因着王夫人并李纨不方便过去,邢夫人和王熙凤又不在,贾老太太便叫她带着这一群侄儿侄女一同过去探病。不想旁人都来了,独一个宝玉来的这样迟,林夫人早已心生不满,又见他母子二人竟公然说起家常来了,只把林夫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忍怒道,“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去,只怕大嫂子要等的着急了。”
贾老太太听了便打发他们出去道,“快去,快去,回头告诉我大夫怎么说,如今可清醒了没有。”
诸人还未出门,便听丫鬟在外头道,“琏二爷来了。”
林夫人便道,“必是琏儿知道老太太担心,特意过来回禀的,倒是个孝顺有心的好孩子。”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不由一僵,见贾老太太脸色也不大好,心里知道自己有些忘形了,当下也不敢在多话。
说话间贾琏便已走来,见诸人都在,先要行礼,贾老太太忙道,“先别弄这些虚礼,你老子如今怎么样了,醒来了没有?”
贾琏便道,“方才扎了几针,如今已醒过来,太医开了新的药方子,我瞧着到还好。老爷听说老太太知道,叫孙儿赶紧过来报个平安,免得老太太挂心。”
贾老太太听了倒也算放下心来,道,“人醒过来就好。”说着又问“烧退了没有?太医怎么说?”
贾琏回道,“太医说是夜间又着了风,许是下人照看不力。如今还烧着,但也没之前那么厉害。太医说开了药,回头吃一剂,用被子裹着睡一觉,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林夫人便道,“这还罢了,只是昨儿个是谁值得夜,不是我说,如今府里的下人也太不经心了。这是亏得太医来的及时,如有个万一还得了了。大哥平日也太宽纵了,荣国公的嫡长孙,承了爵的一品将军,府里正正经经的当家大老爷,身边竟都没有一个靠谱的下人不成。”
诸人听了这话,知道的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林夫人见状,便冷笑道,“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府里的事也轮不着我管,只是心疼我哥哥罢了。”说着便对贾琏道,“我去看看你父亲怎么样了,你同我一齐去,和我讲讲你父亲究竟是个什么症候。”
贾琏一怔,心里知道这是姑妈在借此事在给自己一房张目,不由心中暗喜,然而究竟贾老太太并王夫人积威甚重,他不得贾老太太的话,一时竟也不敢应。林夫人见此,心里便不由凉了,这便是荣府未来的继承人,真真是被他二婶给养废了!
贾老太太心里也不大好受,她知道只是女儿怪他偏心,故而发作起来,见贾琏这个样子,越发不大痛快,便道,“没听见你姑妈的话吗,还不快去。”
贾琏听了,便忙告了罪,跟着林夫人一同出去。
林夫人方要出门,却又见迎春还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又是一堵,道,“二丫头,你也过来,你爹病了,这会子正是要你们儿女孝顺的时候。”
迎春听了这话,她素来柔顺,见贾老太太并无反对之意,便忙跟着林夫人一同出了门。
贾老太太见林夫人领着大房的一对孙儿孙女出去了,纵然她平日素来偏心,究竟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如今又被自己女儿明里暗里指责了一番,心里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要发作出来。她心里也晓得女儿说的在理,又兼二儿媳妇如今也确实太过猖狂,倒也没有太埋怨女儿,只把一腔火气对准了王夫人,怒道,“如今以为我老了,你们就是这样子管家的?说甚么孝敬不孝敬,府里乱成这个样子,莫不是等不及把我气死了,你们好在府里作威作福不成。”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王夫人那里还坐的住,慌忙跪下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实在当不起。”
李纨初见老太太脸色不好,便知要糟,本想带了儿子走避出来,却不想发作的如此之快,见王夫人扑通一声跪下,便也只得带了儿子跪下。宝玉,探春等见状,也慌忙跪了,不敢说话。
贾老太太见房里乌泱泱跪了一片,心里却愈发不痛快起来,道,“罢了,罢了,我如今也管不得你们了,这里我也住不得了,明儿我就回金陵老宅去。”说着又嚷着叫鸳鸯收拾厢笼,要回老宅住去。
王夫人虽不是十分机变之人,却也并不愚笨,心里很清楚,若是老太太真走了,且不说孝顺不孝顺的罪名,但是这荣禧堂,他们二房就再也住不得了,更不要说宝玉和元春的前程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忙流泪道,“我自嫁到府里来也有二三十来年了,老太太也是知道我的,虽说人不大聪明,却从来没什么坏心思,那里敢有不孝顺老太太的心思。况自珠儿没了,元儿进宫,我独守着宝玉一个,那里还有心思管旁的,况大老爷那里,自有嫂子掌管,我一个做弟媳妇的,如何好管到大伯子那里去。”
王夫人如今因着年纪大了,平素又吃斋念佛,不大说话,只叫人以为她真是个拙于口舌的寻常妇人,却忘了当日她做姑娘时,也是个言语爽利,行事利落的厉害人物。虽非十分聪敏,然能在荣府里压过长嫂和侄儿媳妇,以二房太太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却安安稳稳的掌了这么些年的管家权,又岂会没有一二压过旁人之处。
贾老太太其实也不过寻衅发一发火罢了,她虽早就厌弃了王夫人,然而另一个邢夫人更不得他欢心,况这二儿媳又有本事,生了宝玉和元春,一个是她的心尖尖,一个是府里如今最大的依仗,哪怕为着这两个,她都不能真正的和王夫人闹翻。
只是话虽如此,贾老太太做了多年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又哪里真的能容忍在这原本是她唯我独尊的荣国府里多了一个能够挑战她权威的儿媳妇。恰巧这王夫人如今因着元春越发猖狂,在府里隐隐有将自己取而代之之势,今儿又叫女儿撞见了,贾老太太面子上也未免有些过不去了,便心里发了狠,定要把王夫人的气焰打下去一回才是。
当下便叫宝玉等起来,道,“这事儿与你们不相干,珠儿媳妇先带弟弟妹妹下去。”
李纨听了这话,知道这是老太太要发作儿媳妇了,又素知王夫人原是器量狭小,极重脸面之人。便是此时为她说了好话,无论有用没用,日后她回忆起此番在儿女媳妇面前失了颜面,难免不迁怒与人,便也不敢多话,只得叩了头,带了宝玉,探春,贾环等出去。
王夫人见贾老太太把小辈们都打发出去了,一时心中惴惴,暗忖:也不知这老太太又要怎生发作。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恨,自己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又是贵妃之母,如今竟遭此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