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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白降失踪一事,众人表现不一。郦清妍漠然,聆昐难过,温阑惊讶,慕容亭云什么都没说。唯有笃音很高兴,因为他不用再带着拖油瓶了。
王府偌大,少个把个人实在太正常不过,这事儿能让大家有所反应,不过是因为白降救了聆昐,使得他有那么些不同于旁人而已。王府动乱之夜,失踪的不止他一个,也死了些人。对于这个,慕容亭云很愤怒,因为府兵的无能;温阑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因为十二禤阁的无能。
那日永安被栖月从半空中扔下来,又在落晚居歇了一夜的事情有不少下人知道,却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好像栖月和永安做这样的事已不是一回两回,敬王府的人都见怪不怪了。第二天永安刚起来穿戴好,栖月过来抱着她就走了,任永安在他怀里又踢又咬也没得到多留半刻的允许。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夜。
家宴之上,郦清妍终于见到了敬王府的全体成员。敬王,正王妃,三个侧妃,三个妾,六个公子,成了亲的带着家室,还未出嫁的三个小姐,外加郦清妍,还有贴身丫鬟,上菜摆膳的下人,偌大的正厅里坐着的站着的,一幅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模样。
祝语说完,温阑向郦清妍处遥遥举杯,“今年府中除夕夜家宴,多了一人。多亏了她,我的沉疴得以缓解,昐儿重伤夜也因为得了她的救治而捡回一条命来。温阑在此,不以长辈自居,只为敬恩人一杯。”
坐中诸人的眼神齐刷刷落在郦清妍身上,探究者有,惊叹者有,羡慕者有,嫉妒者更有,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温阑敬酒的。郦清妍被她此举吓得不轻,忙忙站起来,捏着小酒杯,“娘娘折煞妍儿了,妍儿哪里当得起娘娘亲自敬酒!”
“都说了是敬恩人,你不必拘促,饮过一杯再说话。”
见温阑一定要她喝,郦清妍无法,把那杯饮了才道,“医治娘娘的病一直来都是师傅主力,妍儿不过打了打下手,恩人一词受之有愧。感谢娘娘接妍儿来王府,还让妍儿拜了师傅学医,如此恩宠,是妍儿三生修来的福气。妍儿敬娘娘一杯,愿娘娘旧疾根治,福寿安康。”
第二杯饮了,又敬了聆昐一杯,谢她让王妃接了自己过来,谢她与自己的姐妹之情。聆昐也回敬,谢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等到郦清妍得了空闲坐下来好好吃点菜时,已有七八杯下肚了。
郦清妍和聆昐坐在一起,因为受伤的缘故,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食辣,一桌菜食全是按照郦清妍的口味,做的无比清淡。聆昐吃的百般聊奈,银箸在盘子里拨来拨去,眼睛却看着一旁六娘聆昕桌子上的菜。昕六娘用袖子虚虚一掩,“母亲特意吩咐过了的,五姐现在可吃不得这些,于疤痕修复不利。五姐你心宽虽好,为了身子恢复,可忌忌口吧。”
聆昐撇撇嘴,“人生在世统共就那么几年,忌这个忌那个的,还有什么意思。”
郦清妍道,“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现在的确不能食腥辣之物,忍一忍,委屈一个月吧。等伤好了,你想怎么吃都成。”
聆昐看了一眼那些菜,不是清蒸就是白水煮,一点辣油都不见,嘴里越发寡淡,缠着郦清妍的胳膊,“好妍儿,一个月也太久些了,半个月成不成?”
郦清妍本就有些酒气郁结在胸口,为她这么揉搓着央求,越发觉得难受。“不行,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聆昐在郦清妍面前把欺软怕硬一词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对方一摆出严肃的样子,她就焉了,皱着一张极不情愿的脸,听话地做这个做那个。此刻听郦清妍语气加重,很有威严的意思,拔钉子似的把眼神从昕六娘桌子上拔下来,转回了自己的菜碟子,夹起一根碧莹莹的青菜,很努力地嚼了几下才咽下去。
昕六娘惊叹,“郦七小姐,你可真是五姐的克星,她以前从不像这般听话的。”
聆昐眄了她一眼,“我乐意,你有意见么?”
昕六娘听她这样说,也不生气,掩唇而笑,“哪里敢有意见,妹妹只是羡慕五姐能和七小姐这样深厚的情谊,若昕儿也能有一个挚友,为了救我舍弃自己性命也不在乎,真是觉得此生无憾了。”目光在郦清妍和聆昐身上流连,“可惜这样朋友昕儿并没有。五姐你却有,真叫妹妹羡慕。”
如果不是清楚这个昕六娘惯来温柔体贴,郦清妍都要以为她是含沙射影在说白降了,聆昐重伤,为她差点丢了性命的可不止郦清妍一个。
“羡慕?妍儿是我的,你不许来抢。”聆昐下巴一扬,宣布主权。
昕六娘语笑嫣嫣,一双清亮纯粹的眸子在烛火之中,仿佛盛了一汪泉水,格外的好看,“妹妹再怎么羡慕,哪里敢抢姐姐的人,姐姐大可放心。”
聆昐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郦清妍觉得有些闷,重生后在人群里待的久了就会浮现的压抑感又来了,加上喝了酒,越发不舒服。同聆昐说了一声,带了弄香出来,去偏厅的暖阁里换下一身酒气的外裳。不胜酒力的后果就是七八杯就把自己喝得快飘了起来,郦清妍觉得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进偏厅,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六公子聆晔正歪坐在大方椅里,单手支着脑袋小憩。他睡得不沉,听到开门的动静,身子一颤就醒了过来。
之前在浣花草堂曾见过聆晔一面,两人算不得完全陌生,郦清妍见他已经看到自己了,就笑着打了个招呼,“六公子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三哥和四哥一个劲儿灌我,受不住了便过来歇歇。”聆晔忙从凳子上起来,理了理衣裳,“七小姐怎的也过来?”
“出来透透气。六公子在此处,就不多打扰了,我去别处。”
“无妨无妨,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不然哥哥们又要说我躲懒。”聆晔今年十八岁,向来随性散漫,闲云野鹤一般天天到处游玩,也只是近一个月才归了家。姜柒柒不愿他到处跑,又奈何不了他,只得任由他去。
郦清妍点头,行了礼,“多谢六公子。”
“也没有做什么,七小姐谢的好生奇怪。”聆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还未祝七小姐新年好,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弄香在后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聆晔一愣,一张嫩生生的脸顿时红了,“哦,还没到新年,需得过了子时,我祝早了。”
郦清妍也为他说的笑了,“早一些晚一些又如何,郦清妍在此谢过六公子。也祝六公子万事如意,平安喜乐。”
聆晔似乎心情很好,道了谢,脚步发飘地走回正厅了。
弄香道,“王府里的公子差别可真大,性格全都不一样,不过个个都有些奇怪。”
“他只是喝多了,所以你会觉得怪。”郦清妍走到暖间里,来前准备好的衣裳放在里面,让弄香服侍自己换上。
“不过目前见着了那么多公子,奴婢倒是觉得这个六公子,最让人喜欢。”
“哦?何出此言?”
“性格爽朗,待人真诚。”
“世子身份崇高,五公子样貌绝品,怎么,都入不了咱弄香的眼?”郦清妍抬手,让弄香理平袖子。
“拾叶私下和奴婢说了那件事,世子这人如何,想来小姐心中早有定数。至于五公子,奴婢觉得他的心思深沉,不是轻易猜得透的人。不如六公子这般,想到什么说什么,倒是可爱的紧。真难以接受,差的这样大的两位公子,居然是同一个母亲。”
郦清妍眄她一眼,“你还没有聆晔大,就评价他可爱,小心为他知道了,怒上心头,过来找你麻烦。”
“小姐会护着奴婢的,是与不是?”弄香笑眯眯的。
“胆子忒大了,之前还说我和拾叶,我看你比拾叶有过之无不及。”
“学小姐一句话讲,就是近墨者黑。”轻轻拉平郦清妍肩头衣料的皱褶,“衣裳换好了,小姐是回正厅还是歇一歇再回去?”
“胸口还是有些闷,拿个暖手炉给我,陪我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弄香有些担忧,大约是被拾叶说的世子一事吓怕了,“这个时候出去走,奴婢再去叫上几个人吧。”
郦清妍不想太兴师动众,安抚她道,“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有什么事。”
弄香勉为其难点了头,搀着郦清妍出来,几乎亦步亦趋跟着她,做好了一遇上什么人就立马拉着她跑走的准备,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模样让郦清妍看的直笑。弄香瞪她,“奴婢这样尽心保护小姐安全,小姐还笑奴婢,太气人了!”
郦清妍笑的直不起腰,“好好,我不笑,可是你能别一幅做贼一样的小心翼翼么,太喜感了。”
弄香看着郦清妍的眼神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主仆二人这样又笑又闹的走在前院正厅后的花园外围,夜色浓黑,花圃里黑乎乎的,因为里头有面不小的池塘,更显寒冷,郦清妍不准备走进去,这样黑灯瞎火的,很容易一脚踩空掉进池塘去。正准备拉着弄香返回,就听到有人怪叫了一声,接着是扑通一声,又有冰面破裂的声音传过来。
还真有人会落水。
郦清妍突然做了一个与现下时间场合都不怎么吻合的决定,以后再不随便出来散心了,一个人出来必定遇上事儿。
“去不去看看?”弄香看着郦清妍问。
郦清妍叹了口气,“自然要去的。”
弄香提着琉璃灯笼,两人走到那池塘边,发现那人还在水里泡着。池水不怎么深,他又落在边缘处,整个人跌坐在浅水滩里,沾上一身淤泥,狼狈不堪。见有人走过来,忙大声说,“岸上是谁?扶一扶我,腿脚扭伤了,这夜也太黑了。”
“六公子?”郦清妍听见他说话,认出来是谁,很是惊讶,“你不是回正厅了么,怎的跑来了此处?”
水中那人也认出了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原来是郦七小姐,方才觉得酒气有些上脑,想来走一走,没想到池塘边结了冰,又看不清楚,脚一滑就落下来了。劳烦七小姐找个东西拉我一拉,实在多谢。”
郦清妍四下看了看,看到一根半个手腕粗的枯枝横在灌木林里,让弄香抽了出来,一头递给聆晔,一头和弄香俩人一起抓着,把聆晔从一滩烂泥中拉了出来。
聆晔浑身都在滴水,脸上也糊了泥,整个人冻得直发抖,说话都能听见他牙齿碰撞的声音。
“外头严寒,六公子扭伤了脚,住处又离这里颇远,直接回去怕是路上风大,着了风寒就不好了。不若先回偏厅去,让小厮回去取了衣裳来换吧。”郦清妍看着他并不怎么健硕的身板,如此建议。
“好。谢谢,谢谢郦七小姐。”话语里上下牙齿咯咯直撞。“那我,先去了,一同过去,我这模样怕别人瞧见了误会于七小姐。”
郦清妍觉得这小子都冻成这样了,还能替自己考虑,倒是难得。笑着点头,“我省的,六公子快去吧。”
见聆晔一瘸一拐消失在灌木林后,才和弄香从花园另一个出口出来,绕了几步。见弄香神色有异,便问她,“怎么了?有话就直说。”
“没什么,奴婢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郦清妍好奇。
“小姐总是在救人。救了王妃娘娘,聆昐五小姐,聆晖五少爷,现在又救了一回聆晔六公子,小姐莫不是菩萨转世,专程来人世间救人的罢?”弄香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来,最后一句说的有些打趣的意味。
“聆昐一个,称救不为过,其他的,王妃娘娘不过医治,聆晖聆晔只是伸了伸援手,举手之劳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隆重伟大。”
“可是自小姐大病一场醒过来,的确随时都在救人呐。菱歌不也是小姐您救得么?”弄香这句话说的认真。
郦清妍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弄香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单骏他们呢,虽然不知能否救得下来。“仔细想一想,你说的好像也没错。”兀自笑了一笑,“看来我也得为我自己考虑考虑,不能总把时间用去救人,把心思全用在我救了的人身上。”
“救人何尝不是自救?只要小姐救的是该救的就好。”
“大道理连篇的小丫头。”郦清妍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前是一点没看出来你这样厉害的人物。”
弄香揉了揉被郦清妍捏过的地方,这回的关注点完全不对,“小姐您可比弄香小,怎么总叫人家小丫头。”
“等你有了心上人,我就叫你大丫头。”
“小姐!”弄香嗔怒,“弄香要一辈子跟着您的!”
“等到了金陵,我给你选个顶顶好的,你莫着急。”郦清妍故作不见她脸上的怒气,继续调笑。“拾叶她们都有份。”
“不要理小姐了!您太坏了!”弄香露出几分很少有的小女儿姿态来。
郦清妍心态平和宁静地看着跑到前面去几步,又停下来等自己的弄香,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放纵宠溺起这几个丫鬟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上辈子对她们的内疚。想到此处,突然想到回去该管管卷珠,她都要吃胖一圈了!
回到正厅,才到门口,就见聆昐在朝自己招手,“这么久,去了哪里来?这道蒸南瓜枣心,不是你的最爱么?刚端上来,快趁热吃吧。”
郦清妍坐下来,往聆晔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见到他的人,想来是换了衣裳回去好生洗漱去了,毕竟他头发里也全是泥。从那处收回眼神途中,眼光一转,发现聆晖正盯着自己看,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两人视线一接,聆晖对郦清妍笑了笑,举起杯子来,因为腿脚不便没有起身,准备无声地敬她一杯。郦清妍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的举动一般,直接平静地越过他,看向三公子聆晓。聆晓身边的正妻史氏也在看郦清妍,不过因为对方脸上一直不变的漠然,没有注意到前一刻她和聆晖的对视,见她看过来了,扬起笑来。
郦清妍也对史氏笑了笑,不亲密也不疏远,非常的礼节性。
余光里,聆晖举着杯子僵了一会儿,良久手才放下去,又过了一瞬,抬手一仰头饮尽了那杯酒。
看到聆晖如此,郦清妍发现自己心态平和的不可思议,什么感觉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