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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冷清，在这个塞勒涅与阿斯忒瑞亚都沉浸在神王宴会的时间段，无星也无月的夜幕下，身着一黑一白长裙两位神灵相对静默无言。
白衣的女神在黑暗中显得夺目而美丽，她似有若无的抚摸自己平坦还尚未凸起的腹部，蒙着白布下的双眼令他人看不出情绪。
立在女神对面的神灵模样幼小，仿佛沉思的微低着头，细碎阳光一样的浅金色长发披散在双肩，小小的双手中姿态小心慎重的捧着一朵残破的玫瑰。
他湛蓝色眼睛忽闪，一身黑裙衬托出孩子牛乳般娇嫩的白皙肤色，在夜幕下如同某种夜生多肉植物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呈现出那独属于夜间的平和而奇异的魅力。
沉默中，忒弥斯略先打破了平静。
蒙着白布的脸庞轻抬，她语气笃定却丝毫不显冒犯，“我看出您的动摇，赫拉殿下。”
长长的发丝因为忒弥斯的动作自颈间滑落，蒙眼的预言女神以另外一种方式用神力看向赫拉，那冥冥之中的无形目光如同直击心灵。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看穿他的选择，赫拉明悟。
他忽然觉得自己该再次重新认识这位正义女神——她恐怕是知晓秘密最多的十二提坦了。
摩罗斯跟他的姊妹们对蒙眼女神的偏爱真是难以想象，想来这也是墨提斯为什么会如此坚定拥护命轨的原因——即使甚至将双眼与爱情双手奉上也在所不惜。
久闻这位忒弥斯女神大名的赫拉若不是知晓后世传说，恐怕也会跟其他奥林匹斯神灵一样认为跟他的大姊赫斯提亚一样，甚至是很早的一代神王时代就一直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的忒弥斯会是整个神系第一位处女神。
这样看来，也许这位被誉为众神之母最宠爱女儿和左膀右臂的正义女神，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忠于她的母亲。
而恰恰相反的是，她甚至还很可能是那一位身边的最不安定者。
不过现下，赫拉舒展紧皱的眉心，他只要知道这件事对他自身是有益的就好了。
至于其他，倒是不便再轻举妄动的多问多想。
作为同为选择顺从命运的预知神灵，在赫拉心中祷告落下时下一秒就似有所感的正义女神缓和了威严肃然的表情。
她开口，清冷声音中语气明显柔和许多，理所当然对待赫拉的态度显得再次软化了几分。
“就如吾所之启示，您需要一个孩子，不，是你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尊敬的赫拉殿下。”忒弥斯肯定的说，语气中一片笃定。
“而我的孩子——她们将是最好的选择。一切都按照您的想法来教养她们，吾以失去的双眼发誓，没有您的允许，绝不插手她们的成长一丝一毫。”
赫拉嘴角的微笑凝固了一瞬，他平淡的垂眼，看了看手中花瓣萎靡的玫瑰，没有立刻给予回答。
的确，他本身非常喜欢小孩，要不然他一个非学前教育出生只是所学专业稍微沾了点边的男性，也不会在大学里第一份实习简历阴差阳错的投到了一家幼儿园后将错就错的就在那里，从而被那里的孩子们套牢。
那所致毕业起就为它工作十多年的幼儿园被赫拉曾经当做过精神归属，至从与那栋并不大却温馨可爱的建筑结缘，赫拉如同水生植物终于扎根一般，职业生涯中寥寥数次受到其它的岗位开出丰厚的待遇发来邀请，他也丝毫都不曾想过离开。
因为赫拉舍不得，舍不得那些会抓住自己衣角软软唤他的孩子们，舍不得后山坡上那一小片火红火红的龙爪花。
走走停停，最终还是如同院长那样，将它当作没有母亲的第二个家。
他开始更加喜欢被孩子围绕，珍惜和爱护那些偶尔淘气的精灵，那些治愈一切伤痛的天使。
赫拉直到现在也时常留恋被那些小家伙所需要、所喜爱的日子，因为这几乎使在母亲去世后整个人都像是被从心口开了个口子将里面掏空，只留下空荡荡一层皮囊不知何去何从的他被挽留回人世。
他承认阿瑞斯是个意外，赫拉甚至没有参与过他的童年，所以一直对那个喊他‘母神’的孩子心怀歉意和遗憾，并想要尽量补偿他。
提丰就更不用提，先不说它言之忌讳又不负责任的双亲，就他离开深渊前在那位大神口中了解到曾经身为原始神之子却软萌到连自己的眷宠孔雀都打不过的小怪兽，已经逐渐蜕变成了在塔耳塔洛斯生猛口撕各种怪物神灵的凶残大怪兽，也让赫拉忍不住自豪又心疼。
自豪当年刚出生时虽然天生一双尖爪子却连眼睛都睁不开软趴趴的提丰如今也成功继承双亲的强大，即将成为名副其实的‘怪物之父’。
心疼提丰也许，也如同当年曾在冥界一众残忍好斗的二代神中摸爬滚打的阿瑞斯一般，如今虽看似威风八面，却也付出了弥足痛苦的成长代价。
而同样作为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小家伙，宙斯与德墨忒尔注定都有自己的命运。
德墨忒尔将会成为希腊神话中在神人之间都极为尊崇的丰收女神，所以赫拉阻挡不了自家小鸟儿沿着天生来自于神格的吸引飞向大地。
宙斯就更是注定要离开自己了，赫拉想，虽然在后世传说中天后养育的弟弟最终会回到她身边，成为她的丈夫，但也带给了婚姻女神一生充满妒忌和怨恨的爱情。
赫拉不是天后，无法接受与自家弟弟产生半点越线的感情，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了塔耳塔洛斯，就更为抗拒。
但他并不担心才刚宣誓效忠的命运是否会坚持在这一点上为难自己，因为如果那位大神心中真的有自己，就一定会有办法将他摘出去。
毕竟，天后的位置因为神王的风流花心，落在哪个女神头上也都是不为过的。
所以赫拉不急，因为就算没有与塔耳塔洛斯的关系，知道自己的性别隐瞒有多重要的他，有那个信心觉得冥冥之中总会有某个存在助自己一臂之力。
所以那对天后来说注定空洞而悲剧的未来，与现在曾是一名小小人类的赫拉无关。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因为一己之私而肆意妄为，轻易接手承诺几个孩子的一生。
“就算如您所说的那样，赫拉也许需要一个孩子。但也不一定是您的这几个孩子。”虽然无法对这位铁面无私公私分明的女神升起太大埋怨，但忒弥斯屡次主动与骨肉分离的行为还让赫拉不赞同的微微皱眉，“劳您费心，但以赫拉看来，您腹中未出世的女神们在幼年期还是跟着身为母神的您比较好。更何况，赫拉已有了阿瑞斯。”
赫拉特意注意到没有提起提丰，虽然他认了那孩子为子才依依不舍放其入塔耳塔洛斯经受成年洗礼，但曾屡屡解释也无用的他实在不想再听到奥林匹斯众神对身为盖亚之子却再次并非神灵而是生而怪物的提丰，如同俯视巨人般根深蒂固的轻慢态度了。
忒弥斯忽的轻笑，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不苟言笑，与谁相处都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女神笑起来十分美丽，“恐怕并非如此，赫拉，我们便不就那位深渊之子的出生再作赘论。那位战争之神虽好，却是与奥林匹斯格格不入的冥神。相信以那一位的骄傲，也不愿意唯一的后裔混杂地上的神格。”
察觉到这位女神对自己称呼显得更加亲近的变化，赫拉捧着玫瑰的双手一顿。
他浅色的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张口，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语——毕竟自家大儿子生活在冥界显而易见的自由与契合让赫拉记忆犹新，便只得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喉咙。
“不用急着辩解，吾亲爱的赫拉。这的确是您无法否认的事实。”像是瞧出赫拉的尴尬，正义女神语气中带着一股宽慰，“作为至今都没有冠以冥神神格，却停留在深渊几百年的地上神灵，相信您也曾很长有一段时间因为不适应地下的神力而为此深深困扰。而同样的——听说战争之神还曾有意定居奥林匹斯，但作为长辈，您难道忍心看着阿瑞斯在地上受苦吗？”
忒弥斯手附上腹部，语气清冷中带着微不可察的轻柔，“而这些孩子，生来便是神职最纯正的地上女神，她们能够永远呆在奥林匹斯神山上陪伴您，并且因为养育的恩情而绝不轻易背叛。您的神殿一向是不允许神仆随意进入的，您难道并不想您的婚姻神殿热闹起来吗——其实刚才那位女神有一点是说错了，您其实看起来并不像喜欢安静的性子。”
她忽的露出一个略带不习惯的僵硬，却真挚恳切的笑容，“所以，可以请您帮助吾、帮助这未出世的四个孩子么，赫拉殿下？”
瞬间被戳中弱点的赫拉一顿，他伸出指尖按了按眼角，动作略显无奈，再次用那双孩子水润的湛蓝大眼睛看着面前面带诚恳的蒙眼女神。
赫拉眨了眨眼睛，他手中仍捧着花，忽明忽暗的瞳色却带着慎重和认真，“您确定，要主动放弃您身为她们母神的身份？”
“是的。”即将成为一位母亲的女神开口，语气笃定。
忒弥斯转过头，滑落的褐色发丝遮住小半张五官精致的脸庞，不与赫拉‘对视’。
她默然道，“只需要您一句同意，她们在出生以后将与吾再无瓜葛，日后，我也绝不会升起将她们夺回的念头。如果您不放心，忒弥斯可以与谟涅摩叙涅换来清洗新生神灵记忆的泉水。这样一来，即使未来忒弥斯改变了想法，从小只有在您身边生长记忆的她们，也不会愿意认我这个母亲。”
忒弥斯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腹部，那个位置传来微弱却坚定的神力波动，熟悉的神力中所带着的渴求与委屈之意让向来铁面的正义女神一时间都感到有些怔然。
为女神这近乎绝情的话皱眉，赫拉突然都有点不确定自己坚持这些未出世的孩子们呆在忒弥斯这样的母神身边长大，是否是正确的想法了。
赫拉道，“好，赫拉答应你。”
忒弥斯附在腹上的指尖一顿，蒙在白布后的双眼完美的隐藏了所有情绪波动。
“不过谟涅摩叙涅的泉水就不用了，我相信这些生而知之的神灵之子，从一开始都有做出属于她们自己的判断。”赫拉垂眸看着掌心因为缺少同源神力而从花瓣边缘开始逐渐枯萎的残破玫瑰，语气莫名的轻轻说道“忒弥斯，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捂着腹部的忒弥斯面上掩饰不住闪过一丝惊讶，只因体内那些原本有些躁动的神力波动在赫拉话毕后，竟然神奇的开始逐渐慢慢恢复了平静。
“看来是乖巧懂事的四个女孩呢。”偶然有所察觉的赫拉微微弯着湛蓝色的瞳子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喜欢这几个未来会给自己当女儿养的侄女了。
那一定会是四个全奥林匹斯最最可爱的小公主，相信塔耳塔洛斯也会喜欢的。
听到赫拉的赞美，忒弥斯形状优美的淡色嘴唇轻颤了颤，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道，“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约定好了，赫拉。”
她举步侧身，长长的发丝垂下，与旁边半人高的玫瑰花丛的阴影混合一并遮住了女神美丽的半边脸颊。
她语气平淡无波，就像并不是在交代腹中未出世的亲生骨肉，“她们出生后，会由我的仆从带到您在大地上的神殿中。忒弥斯希望您能对整个奥林匹斯众神承认这是您的孩子——我明白您的顾虑，所以您可以用收养宁芙之子的说辞。无论如何，赫拉，请务必让其他神灵认为这两对神王之女的生母已死了。”
“…请不用担心，必定如女神所愿。”赫拉为这请求一怔，停顿了一下，复而应答道。
转回头面向赫拉，蒙眼的女神动了动浅色的唇，最终还是对赫拉道，“谢谢您，婚姻殿下。”
“其实你不需要感谢赫拉。”赫拉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能看出来，在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时就决定分离，这并非您本意，也不符合赫拉所了解到的您正义的神性。忒弥斯，你仍还是拥有一颗身为母神的柔软的心。”
毕竟，连后世的天后可都对亲生儿子赫淮托斯托这么干过——随意的遗弃孩子在山间野林的女神在各种各样的希腊神话中从来不缺。
而看似无情主动找到赫拉送出未出世女儿的忒弥斯，其实仍是为孩子着想了的——在带孩子这方面，神王宙斯的姊妹婚姻女神一向以此闻名于奥林匹斯神山众神之间。
赫拉定定看着忒弥斯，忽然问道，“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忒弥斯女神。赫拉看得出来您对她们的不舍，那么为什么要对将这些孩子给他人抚养如此一意孤行？”
忒弥斯停顿了一下，只是转过头不让赫拉看到自己的神情，没有接话。
四周虫鸣起伏，气氛一阵凝固。
被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所困扰，赫拉疑惑不已，他正准备开口绕开这个话题，却很快又意外听忒弥斯开了口。
她语气平淡无波的说，“赫拉，忒弥斯本不想为他生育孩子，更与他没有爱情。”
这，赫拉有些震惊，让这位女神怨气大到迁怒亲生骨肉的这种程度，‘他’是谁不做多想。
没有多少神灵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家弟弟从小到大的风流史，赫拉心中浮起一丝纠结和尴尬。
必定是宙斯……
而对于赫拉所想，忒弥斯无从知晓也并不在意。
正义女神声音平稳轻声的对赫拉道，“她们，这几个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甚至一出生就会夺走了忒弥斯神格的本源力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象征我隐痛的伤疤，赫拉殿下。”
赫拉抿唇，此时的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忒弥斯也不在意，径直道，“忒弥斯无法用平常心对待自己的孩子。与其等待着日后她们怪我伤我然后弃我而去，不如从一开始就找一个能够给予她们足够关爱的神灵抚养这四个孩子。这样一来，不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她们来说，都好。”
黑暗中，正义女神的表情在朦胧模糊的阴影下不甚清晰，但赫拉因那不稳的神力波动看出它的主人并不平静。
在这一瞬间，赫拉忽然突发奇想。
他想起自己甚至还没有真正认真欣赏过传言中这位女神预言时足以美丽得可与太阳争辉的璀璨金眸。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严严实实的白布是遮挡住了曾多么令神可叹可惜的能够勾勒出命运轨迹的绚丽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