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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剥皮削骨一般,待到她坐在令姝身旁时候,令姝哧了一声:“姊姊还真是有办法,这又是从哪个侯门公子哥儿那诓骗来的?”眼光扫了扫她胸前的花,刻薄地道:“果然家学渊源,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女儿,心思都用在这上面了,靠这个本事,姊姊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呀!”
令仪照旧无视了她的话,令姝咬咬牙,似是咽不下这口气,被一旁的侍女给劝住了,那侍女说话声音也不小,转个弯儿就飘进了令仪的耳中,“殿下何必同这种人生气呢,平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您的身子金贵着呢,哪里是从蜀地回来的人能比的,来,奴给您捏肩松松筋骨,待会儿射礼开始了,您一定会拔得头筹。”
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令仪也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她只身进的射宫,因怕有人欲生事端,她让东阳与陈璋一同在阁楼上观看射礼,眼风不自觉往阁楼看去,果然瞧见了扒拉在栏杆上使劲往这边瞧的东阳,以及站在一旁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陈璋。
殿门前约莫九十步张设有箭靶,西边与北边各十步处设了挡箭用的围垒,听闻在未堆设围垒前总有技艺不太精湛的大臣手滑将箭射偏,误伤了旁人。殿前的白玉阶下有五套装箭支的木楅,龙首蛇身,龇开的利齿格外狰狞。
射礼的前四支箭都是要皇帝来射的,令仪瞧着服紫绶金的裴丞相走上前来,向阶上端坐的皇帝奏请道:“有司谨具,请射。”
沉闷的鼓点便响了起来,像是要震破皇城上方蒙蔽烈日的阴云般,近侍上前为皇帝递上弓箭,令仪不自觉地眯起了眼,乐声沉重低缓,皇帝慢慢抬起了双臂,于正中将花哨的羽箭搭在弓弦之上。一,二,三,四,五,六,她数着乐曲的节拍,恰在第六节时第一支箭脱弦而出,如流星般正中靶心,围观的群臣惊叹地叫好,唯有令仪只是不动声色地鼓了鼓掌。
接下来又是三支箭,毫无例外地都射在了箭靶上,乐声戛然而止,令姝先行起身来,举起了盛满茱萸酒的杯盏,对皇帝道:“父皇神勇一如当年,儿臣钦慕之至,借此佳节以酒一盏,贺父皇福寿延绵,更贺我大业千秋万代,盛世来朝!”
她向来就讨皇帝的欢心,这番话自然说得皇帝舒心极了,但偏头瞧见令仪坐在那里垂着头默不作声,皇帝的兴致就又淡了几分,他点点头对令姝道:“朕向来疼你,如今看来果然没白疼,朕书房里有尊山河清秋屏风,你若喜欢,就叫人搬去你宫里。”
这还未开始比赛呢,就先行得了这样的赏赐,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谁是皇帝的心头肉了。令姝喜不自胜地谢了恩,坐下来时轻飘飘地往身旁看了一眼,令仪那副可恨的神情又跃入她眼帘了。
到底怎么才能撕碎她这幅面孔呢,令姝咬了咬牙,从前便是这样,无论她从令仪那里抢走了什么,令仪都是一副不在意的神情,仿佛任何事物在令仪眼中都不过尔尔,被她抢走了就是抢走了,也不会心疼。这些都是她自导自演的戏码,在令仪眼中,大抵觉得她是个笑话罢。
总会有的,总会有什么东西是她所珍视的,她所深爱的,能有牵动她情绪的,让她不再用那种冷漠至极的视线看着自己的,只要毁了那些东西,就能看到她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面,或是疯狂,又或是阴暗。
令姝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沉,像是跌入魔障中一般,直到侍女碰了碰她,她才恍然惊醒,厌恶地给了那侍女一个耳光:“谁给你的胆子碰孤?”
侍女捂着半边脸颊,忍泪道:“殿下,射礼开始了。”
令姝往场中看去,令仪与其余的人业已在殿前站好了,她这才匆匆地入了场,就站在令仪身旁,她挽起了袖口来,露出一截白生生地小臂,对着令仪笑道:“姊姊,你觉得今日是你赢还是我赢?”
她这话讲得太骄傲自满,没将旁人放在眼中,只不过她平日里骄纵惯了,旁人也不敢有怨言,令仪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很谦逊地道:“未必如此。”
令姝咬了咬牙,只想着要胜过令仪,听着令官声起,一箭射得比一箭更有力,她本就苦练过骑射,只因为幼年时候令仪精于骑射,而自己只能在阁楼上眼睁睁瞧着她在御苑中骑马踏花,待令仪远去蜀地之后,令姝便央着皇帝给她寻了军中最好的射手来教她射箭。
总有一样自己该比她强的,令姝想,不能事事都不如她,她赵令仪以为自己是谁,无所不能么,只要是人就该有短处,蜀地这些年来她一蹶不振,现在就是自己赢过她最好的时机了。很快十支箭射完,箭靶那边的千牛卫向这方回禀道:“诏安世子脱靶三支,俞四郎脱靶两支,抚远郡主脱靶五只,琅华公主全中,蜀华公主全中——”
令姝捏紧了手中的弓箭,扬声对那千牛卫道:“孤射中靶心几支?”
“八支。”
“令仪姊姊呢?”
“回禀殿下,亦是八支。”
是个不分伯仲的结果,射礼本该是点到为止的,令仪也不欲出什么风头,若是她想,十支都能正中靶心,正要转身离场时,一旁的令姝突然开口对皇帝道:“父皇,儿臣有一事想求父皇应允,儿臣想与令仪姊姊,再比试一回。”
皇帝在阶上哦了一声:“为何?”
令姝眉梢挑了挑,满是娇嗔,“往常大射都是点到为止呢,儿臣觉得并没有什么意思,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哪里有平局这么一说,总要分出个高下父皇才好封赏,再言,儿臣视姊姊为对手,是对姊姊尊敬的表现,想要多与姊姊较量一番,促进与姊姊之间的情谊,这点小小的心愿,父皇都能允了儿臣么?”
偏偏皇帝最吃这一套,他摸了摸下巴,看向令仪:“蜀华觉得如何?”
令仪垂眼,“但凭父皇旨意。”
却还是要看他的意思,皇帝心里有些不悦,令仪生性太过倔强,这点是随了纪氏的,当年自己起兵勤王,打得是清君侧的名号,纪氏一路追随,合该是伉俪情深,哪晓得最后却成了那样的结局。令仪今日不曾带有帷帽将脸遮住,那张相似的容貌就这么直白地摆在眼前,皇帝越看越是陷入往事中不可自拔,干脆拿起手来遮住了眉,开口道:“那你便与琅华再比试一回罢。”
既然是令姝提出的比试,规矩自然就是由她来定了,她笑盈盈地指了对面的箭靶,对令仪道:“寻常的射箭都太沉闷了,与姊姊这么久不见,我想姊姊的很。今儿个我与姊姊较量些刺激的,箭靶便不必了,姊姊站去那边,头上顶个果盘来,给令姝当箭靶好不好?”
满座哗然,东阳在阁楼上听到这番话,即刻便大喊出声:“这怎么可以?要是伤了殿下怎么是好?”
令仪站在原地没有动,令姝却是对反对之言充耳不闻,抚着箭羽道:“姊姊是信不过琅华么?琅华的箭术是裴将军教导的,师父百步穿杨,琅华这个徒弟自然也是不输于他,更何况琅华待会儿也要给姊姊当箭靶的呢,姊姊在蜀地虚度了那样多年,琅华都不曾怕姊姊会伤到琅华,那姊姊又何必怕日日勤习骑射的琅华呢?”
东阳依旧还是忿忿,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若不是陈璋将她拉着,她早不管不顾地跳下去了,她嚷道:“这都是什么歪理?非逼得殿下给她当靶子么,她以为她是谁,她自个儿先手让殿下给她当靶子,若是伤了殿下,待会儿殿下便是想让她当靶子也不能了。”
她斩钉截铁地对阁楼下的令仪喊道:“殿下!千万别!”
陈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并把她拖了进来,铁青着脸把她从旁人的侧目中压在了柱子上,低声喝道:“你疯了么?”
东阳挣开了他的手,瞪大眼:“神官这是做什么?神官是同琅华殿下一伙的么?”
陈璋不解,“我怎么就是与琅华殿下一路的了,你好好与我说。”
“不然神官为何要阻拦奴,”她满面的嫉恶如仇,“奴一双眼清明的很,神官向着谁奴自然是看得出来的,今日自打殿下入了射宫,神官便三番五次地阻挠奴为殿下喝彩,现下又不允奴替殿下打抱不平,神官是什么意思,神官自己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