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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活络的气氛霎时便凝滞,令仪不曾觉得有什么,只是慢慢地挽起了袖口,东阳浑身都在颤,蓦地厉声道:“你们将殿下当成什么了?殿下她身上的伤还未好,你们却还要让人来取她的血,是不是想要了她的命?”
李德没有看向东阳,“咱家奉命行事,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令仪很平静地说道:“这本就是孤答应过的事情,从未有过怨言,侍女轻狂,冒犯了公公,还要请公公宽宏大量,宽恕则个。”
她看了眼东阳,“退下。”
东阳面色白了白,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她咬牙道,“殿下是觉得奴给殿下添乱了么?”她头一回用这般沉的语气对令仪说话,“好,奴这就退下。”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令仪与李德二人,李德说话一向很温和,“殿下的侍女很是与众不同。”
令仪将血慢慢地注入银瓶中,她早习惯了疼痛,也只是笑道:“是么,孤平日里对她实在是太过娇惯,让公公见笑了。”她若有似无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今日怎么是公公前来的?”
李德端瓶的手很稳,“老奴如何不能前来?殿下前几日的伤好了不曾。”
“哪能好得这样快呢,”她笑得有些浅,“但好在没丢了命,若是这条命丢了,还怎么取血来救太子哥哥?”
李德顿时有些哑然,这位殿下早就与以往不同,话里似真似假看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眼见着银瓶中的血快要盛满,李德正要取来纱布替她按住伤口时,一个身影踏了进来,“让朕来。”
没人瞧见令仪嘴角轻轻地翘了翘,随即压下,她站起身对走进来的皇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一早便觉得不对了,李德突如其来的到访让她感到疑惑,作为皇帝身边的亲信,李德几乎从未离开过皇帝身边,他出现在公主府中,那皇帝必定也是一同前来了的。
她还来不及按住胳膊,伤口处流出的血便顺着手臂往下滴,皇帝快步走上前来,让她坐下,又亲自拿起纱布来西替她捂住伤口,对李德道:“出去吧。”
李德应声退下,室内便又恢复了沉寂,像是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皇帝皱眉看着她满是伤痕的小臂,随后问她,“疼吗?”
“不疼。”她恭谨地答道,且想要将手伸回来,“多谢父皇关怀,儿臣自己来便好。”
皇帝却捉着她手臂不放,拉扯下伤口又开始汩汩流血,她一再坚持,皇帝便放了手,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一叹,“还是这么倔。”
她与她母妃连倔强都如出一辙,皇帝眯起了眼,那个叫纪飞歌的女子,大概是他此生难以向旁人言说的隐秘。朝臣与世人都不曾知晓,就连皇后也只是蠡管窥豹,但就仅仅是她所窥见的这么零星半点,都已经足够让皇后心惊。
令仪沉默不言,皇帝又继续问,“伤好些了么?”
他问的自然是重阳射礼上受的伤,令仪现在胸前都还缠着浸了药的纱布,她却很平和地对皇帝道:“谢父皇关心,如今已无恙了。”
皇帝点点头,“朕已经责罚过令姝了,她年纪尚小,又有你母后娇惯着,不太懂事,她如今正在宫中每日抄书静心,已经晓得自己的过错,你也莫要再怪她。”
她很顺从地说好,接下来又是无话,当初是他自己把这个女儿给远放到蜀地,整整八年,二人间的隔阂太深,一时之间无法消融。皇帝已近暮年,约莫是从前造下的杀孽太多,膝下子嗣单薄,如今成人的也就只有太子令仪令姝三人,还有另外一个九岁的令恪,到底太小,若是考虑以后,是断然不能的。
皇帝想过很多,太子病了这么多年未见好,此回皇后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药方说是需要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血亲之血为引,分明指向的便是令仪。若非因为这个,他早将这个女儿忘记了,陈年旧事回想起来太过伤神,皇后这么一提,他才想了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顺带又再度想起了他与纪飞歌之间的那段过往。
想起来便会觉得头痛,好久不曾犯过的头风又要发作,皇帝按住了额角,对她道:“朕记得你幼时朕处理政务你常常在旁边看,年轻小却自有主意,也不晓得这些年在蜀地怠惰了不曾,过些日子将伤养好了,朕交待些事情给你办。”
她已经自己把手臂上的伤口包缠好了,听了皇帝的话,面上略略露出了喜色,“定不负父皇所托。”又柔声问道,“父皇头风又犯了?”
难得在她面上瞧见波动,纵然是零星的喜色,也让皇帝心中有了底,他把不准这个女儿现在想要的是什么,若是还纠缠于当年的事情的话,他必然不能让她继续留在长安,有些事情不能翻出,一旦再度提起便是生生地将伤疤再度撕开,谁都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她心中有所求便好,皇帝宽心了些,令姝在他耳边吵闹久了,令仪这般的安静看着更是顺眼,他起身,“好了,你好好休息,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走了。”
送走了皇帝后令仪长出一口气,想起了东阳,既然皇帝方才在门外,那东阳出去的时候自然避免不了撞见他,她胸口的伤有些疼,但实在是放心不下那个莽撞的小姑娘,正要出门去寻,萧昱那张温和的面容就又出现在了她面前,对她行李,“殿下。”
她让萧昱免礼,“有何事?”
萧昱垂着眼,“门口停了辆马车,说是与殿下相识,要求见殿下。”
与她相识?令仪挑了挑眉,便随萧昱出去了,那辆马车看着平凡无奇,只在车毂上刻有日月章纹,令仪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起来,下一瞬车帘被掀起时,入眼的那张脸印证了她的预感。
年轻的神官端坐在车内,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对她道:“如叙未曾想到殿下竟是如此始乱终弃之人,真是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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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华公主府是在一座将军府上重建而成的,但许是皇帝对这个女儿不太上心的缘故,工匠也随之怠惰起来,往前是什么样的格局,如今照旧是那样,分毫不曾变动过,只是将什么墙面廊柱翻新过了而已。
是以并未见得公主府的奢华,反倒是在秋日里凝练出肃杀之气。
天光将将亮起,府内的小厮打着哈欠从榻上爬了起来,他的同屋就冲他挤眼,“这般困,昨天夜里做什么去了?”
小厮耸搭着眼皮,“没什么。”
“你这就是在说混账话了,昨儿夜里你出去如厕回来后便不对,脸红心跳的,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翻来覆去地吵闹,连累我也不曾睡着,你若不说,我便告诉管事去,教他将你逐出府。”、“那便逐出府去,从来没见着过这么冷清的公主府,在这儿带着还不如到外边儿要饭好。”、“噫,你这话怎样讲?”
小厮翻了个白眼,“可不是么,哪个公主不是在宫里头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给宠出来的,偏是咱们这位,十二岁就被赶去蜀地了,你晓得蜀地是什么地方吗?有句话说得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能好到哪里去!”
“你讲的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同屋连连点头,“那照你这么说,这不是份好差事了?”
“什么好差事!唬鬼呢,”小厮的白眼翻得更厉害了些,“更莫说这位殿下如今已是破罐破摔的情状,守着那位郎君整整三日未迈出房门,你不是问昨儿夜里我出去做什么了么?我从公主屋外走过的时候听见了里边的话,呵!你决计想不到这位殿下在人后是什么个浪荡模样!”
同屋听得脸红心跳,正想细细问一回是怎么个浪荡法,便听屋外有人轻轻脆脆地喊道:“玉哥儿!”
小厮踹了那被唤作是玉哥儿的同屋一脚,向他努嘴,“你相好来寻你了。”
玉哥儿挠头,“她不是我相好。”其实解释没什么用,玉哥儿穿好了衣服往外去,瞧见桂花树下站着个聘聘婷婷的人影,不由得耳热,也出声喊,“玉香。”
玉香确实算不得他的相好,只是旧识而已,是个俊俏的侍女,她笑盈盈地应了他,在他走过去后拉过他的手,往他手中塞了个东西,眉眼含情地看着他,“收好,一定记着可别弄丢了。”
说完她便走了,同屋的小厮从窗口探出半个头来,拔高声儿冲他喊道,“给了你什么啊?”
玉哥儿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忙把那手心里的东西往怀里揣去,声音里透着虚,“没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小厮刻薄又较真,非要问出个所以然,见玉哥儿不肯说,翻出窗就要来抢,“你还藏着掖着了?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莫不是她的私物?”
玉哥儿脸色一变,当即便喝道:“你若敢来抢!”
他平日里看着性子软,长得秀色可餐,小厮没少欺压在他头上,如今脸色变起来倒是很有几分气势,将小厮给骇住了,愣在原地半晌,不屑地别过头,“不抢便不抢,稀罕了。”
玉哥儿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