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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恒顿时无言以对。
即便是他,也只能以休养的名义将自己的母亲——太后云氏束之高阁,伤不得,亦除不得,更不能让她沾染上不好的流言蜚语,伤了她一国之母的体面。等到过些时日,他还得将她放到人前,让百官命妇们朝拜参见,以确保母慈子孝的名声不出差池。
天地君亲师。
这是构建一个王朝的秩序基石。
一旦这个秩序出现了紊乱,天地未必会怎样,他这个做君主的却必然会首当其冲,成为最先遭殃的那个。
戚云恒放不开手中权力,于是就只能屈从于这种既定的秩序。
太后云氏亦因此受益。
欧阳那句“皇太后方能高枕无忧”也因此成为了真理。
“从这个角度来说,皇后也好,妃嫔也罢,得不得皇帝的喜欢其实无关紧要,能不能生下儿子,早日把他送上皇位,这才是后宫女人应该为之奋斗的首要目标。”欧阳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可惜,即便是纵观史书,看透这一点的女人也并不多见。”
原本因为抗争无能而心生抑郁的戚云恒一下子被气乐了,“重檐倒是看得透彻!”
“我看透没用啊!”欧阳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女人,生不出儿子,自然也当不了太后。”
“你若是女人,我定要留下让你殉葬的旨意,让你做不成那劳什子太后!”戚云恒手臂一横,把欧阳抱到自己腿上,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若是女人,用不着你下旨,我自己抹脖子!”欧阳昂起头,一脸坦荡。
说瞎话嘛,谁不会啊?
反正这世上既没有若是,更没有如果。
戚云恒也意识到这样的“表衷心”毫无意义,与欧阳王八看绿豆似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就泄愤一般地在欧阳的唇瓣和肩颈处啃咬起来。
欧阳一边任他耍性子,一边抓住机会开口道:“你也别只想着儿子,要记得你还有女儿呢!儿子可以优胜劣汰,把选择权交给老天爷,反正肉烂在锅里,谁出头都不会让你这个当爹的吃亏。但女儿就不一样了,你要是养不好,教不好,将来可是要被别人家欺负的!难道你希望你的女儿也像那钱氏一般,被夫君始乱终弃,有苦难言?”
戚云恒立刻停了动作,抱着欧阳沉思起来。
欧阳觉得戚云恒应该是联想到了别的什么才会如此专注,但欧阳已经没了兴趣去刨根问底,更不想过多参与戚云恒的家事。
把该说的话点到为止,欧阳便闭口不言。
即便戚云恒不说,欧阳也看得出来,戚云恒对他的几个孩子真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唯一的要求也就是活着,别死。平日闲聊的时候,戚云恒还会提一提几个妃子,说一说新娶的皇后,抱怨两声,甚至夸赞一句。但对几个孩子,他却是能不提起就不提起,仿佛连想起他们的存在都是一件会让他极其恼火的事情。
有时候,欧阳都想揪住戚云恒问上一句:既然不喜欢,干嘛还要把他们生下来?
但欧阳终是没有那么做。
无他。
没有立场。
天下人皆可以质问这句话,唯有欧阳,没资格开口。
谁的心都是有体积限制的,戚云恒的心里放了江山和他,自然就不可能再去容下别人。
而被宠爱的感觉也是很容易[上]瘾的,别看欧阳面上云淡风轻,心里边却是一点都不想把这种能令身心愉悦的体验推让给别人。
至少,不会主动推让。
更何况,问过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还能逼着戚云恒去疼爱那些儿女?
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是戚云恒会感激他,还是戚云恒的儿女会感激他?
答案很有可能是一样的否定。
谁都不会感激他。
戚云恒会觉得他多此一举甚至不识抬举,戚云恒的儿女也只会觉得他本就不该存在,做些善事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
虽然他和戚云恒才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但事到如今,还有谁会觉得他才是当家作主的夫君,又有谁会认为他才是天经地义的正室?
若是写成小说话本,欧阳便是那妥妥的反派,到最后自刎以谢天下都不会被同情的那种。
既然如此,那他还不如把坏人做到底,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是喜是悲,最起码,他肆意过,畅快过,没有白白在这皇宫里走上一遭。
只是欧阳的心里终究还有一分底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管戚云恒那些孩子的品性如何,入宫半月来,他们以及他们的母亲都不曾招惹过他,后宫与夏宫亦是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没有恩怨作祟,欧阳也做不出给几个小孩子下绊子,无缘无故毁其人生的卑鄙之事。
也正因如此,欧阳才会善心发作,尝试着声东击西,用皇女的弱去抵消皇子的强,进而激发戚云恒的护短之心,也算是对得起他自己仅存不多的那点良心。
这一夜,皇宫内的很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德安宫中,高妃独自坐在梳妆镜前,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炷香前,她才刚刚把哭闹了半宿的戚雨澈哄得睡着。
因为在重要的场合吓尿了裤子,还被自己最畏惧的父皇发现,戚雨澈又羞又惧又恼,随高妃回到德安宫后便放声大哭,先是摔碟子摔碗,接着又拿宫人出气。
高妃固然心疼亲子,却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意,再加上二皇女在一旁做对比,前者被陛下厌恶,后者却讨了陛下欢心,愈发显得戚雨澈一无是处。
这样恼怒的同时,高妃又暗自庆幸:幸亏是孙妃以皇女假作皇子的事已被揭穿,不然的话,这天下恐怕真要被那假小子得了去!
经过今日之事,高妃也无法再自欺欺人。
她的澈儿确实不如别人家的孩子伶俐讨喜,偏又不是那种肯于低头之人,更无可能像那假小子一般去讨好陛下身边的佞妄之臣。
虽然二皇子戚雨溟也做不到这一点,然而澈儿的竞争对手却不会永远只有二皇子一个。
陛下正值壮年,皇后也在最适合生养的豆蔻年华,一旦这二人生下嫡子,澈儿的皇长子之名就会失去意义。
高妃本以为皇后会与皇夫争权争宠,然而半个月下来,夏宫那边的人根本不在后宫里出现,太后也愈发像个木头人似的没了声音,凤栖宫倒是渐渐得了陛下的青眼,眼见着就把后宫里的事物逐步掌控起来,皇后之位也是越坐越稳。
今日,高妃更是亲眼见到皇后与皇夫窃窃私语,立刻意识到这二人即便没有旧情,也定是有过私交,指望他们反目,恐怕已是泡影。
高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由想起了自家兄长让她再生一个的提议。
只是兄长说得容易,她这边想要付诸行动,却是难如登天。
高妃本就不甚漂亮,如今又已年华老去。以前看在自家兄长的面子上,仍不是陛下的戚云恒还会抽出时间到她的院中坐上一坐。如今入了宫,成了陛下,戚云恒却是再也不曾登门。
高妃几次三番地寻找理由请皇帝陛下来德安宫也没能把人请来,反倒得了一通训斥,命她抄写宫规,谨记自己为妃的本分。
高妃以为皇帝陛下沉湎于欧阳的美色,然而命人关注了许久,得到的结果却是陛下一直居于泰华宫,既不曾临幸过妃子,也不曾留宿过夏宫。
——难道陛下真的忙于政务,抽不开身?
——但这样一来,她就算想要下药都找不到机会,又何谈其他?
高妃放下手,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惠安宫中,陈妃也和高妃一样纠结。
经过今日这场祭祀,陈妃才恍然惊觉,经过孙妃一事,陛下竟然对几个孩子的血脉起了疑心!
虽然那道人作法的结果乃是皆大欢喜,但谁知道这当中有没有做过手脚,而陛下又到底相不相信?
要知道,陛下可还年轻着呢!
若是对两个皇子的血脉起了疑心,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可靠的女人再生一个,将大皇子和二皇子全部排除在继承人的候选名单之外!
到这会儿,陈妃真是恨不得生吞了孙妃。
谁都知道大皇子不得陛下欢心,眼下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就是她的溟儿。偏偏赶上这种时候,孙妃以皇女假充皇子的事爆了出来,把她的好溟儿也给牵连了进去!
但陈妃也不可能把陛下给阉割了,不让他去睡女人,生孩子。
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似乎只剩一种——
自己再生一个。
只是,怎么生呢?
陈妃皱起了眉头。
同一时间,宜安宫中的吕妃却是满心欢喜。
她没生儿子,犯不着为皇位更迭的事操心,唯一的女儿今天也没给她丢脸。整场祭祀下来,也就是饮酒那一段出了点问题。但有大皇子那蠢货的糟糕表现在旁作衬,她女儿的那点差池就只能称之为瑕不掩瑜。
更让吕妃开心的是,她在观礼台上看到了父亲和母亲。
虽然二人的位置都比较靠后,一家人也不曾手拉手地说上话,但要知道,她那父亲原本是个商人,前朝的时候可是连科举都不能参加的,更别说做官入宫了。然而就因为她给皇帝陛下做了妃子,还生了孩子,她那父亲便有了官职,他们家也变成了官宦人家!
虽然她只生了女儿,没有儿子,但人嘛,总要学会知足。想当年,她刚被送到皇帝陛下身边的时候,他们家可是连见血封喉的[毒]药都准备好了,戚云恒一旦失败,他们家立马举家自尽。
正是抱着这种与皇帝陛下共存亡的赌命之心,她才在乱糟糟的后院里扎下根,生了孩子。
到如今,家里人不仅不用死,还做了官,侄子侄女都有了好出路,她的女儿更是皇帝陛下的大公主,将来嫁给谁都是妥妥的正室,去哪家都只有享福的份儿!
在吕妃看来,大公主的“大”字可比大皇子的“大”字值钱多了。
古往今来,能当皇帝的大皇子屈指可数,但哪一个大公主不是风风光光,被父亲疼爱,被兄弟们敬爱?
当然,若是她能给女儿添个弟弟那是再好不过,但添不了的话,也没什么关系。
雨露和雨溟的关系好着呢!
若是雨溟做了太子,再当了皇帝,她家雨露一样能狐假虎威,高居长公主之位。即便雨溟没有那个福气……那也牵连不到雨露的身上!
古往今来,只听说过杀兄弟的皇帝,没听说哪一个把姐妹也一起杀了的。
嗯嗯嗯,得找机会机会提醒下家里,让雨露和雨溟交好就行了,家里人可千万别去掺合!
当然了,就她们吕家的那点背景,那点家底,想掺合,陈家也未必看得上呢!
怀着这种事不关己的悠然心态,吕妃很快就闭上双眼,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