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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插科打诨,真假参杂,但官员们也不是每一个都只想知道真相,有的就明显想从欧阳的话语里挑刺,试图利用他话语里的破绽为秦国公脱罪。
可欧阳又怎会给他们机会。
“你说这是我栽赃陷害?呵呵,难道我还能在秦国公府的库房下面挖出那么大的一间密室,并且让他们府里的人全都毫无察觉?还有,这位大人,你知道弩车有多大、多沉、多难搬运吗?说我栽赃,您倒是给栽赃给我一个试试!”
欧阳只揪住自己的所见所闻,不深入,不扩展,更不对如何处置秦国公府发表意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去逮杨德江的,之所以硬闯秦国公府,也只是因为杨德江住在那里,他想抓住此人,便别无他途。
见欧阳这边已经问不出更多东西,兵部尚书霍丙申又看不过某些人的胡搅蛮缠,干脆将炮火转回到了朱边和潘五春那边,质疑他俩为何会恰逢其时地出现在秦国公府。
“我是跟着九千岁过去的。”潘五春坦然答道,“陛下预感到九千岁要为侄女出气,怕他控制不住脾气,把小事变成大事,便命我率人跟出了皇宫,盯好他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出手阻止或者加以保护。”
潘五春早在接到命令的时候就已经和戚云恒商量好了说辞,这会儿七分真掺着三分假,虽然让一众官员听得很是无语,却也难以对这些话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更确切地说,是不敢怀疑。
见潘五春如此“光棍”,朱边翻了个白眼,干脆也跟着说了“实话”。
“我当然不知道九千岁会闯入秦国公府,我之所以出现在那里,也跟九千岁没有关系。”朱边冷冷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都率人盯着秦国公府,因为早在今日之事发生之前,我就怀疑他们有不臣之心!”
“莫要胡言!”
霍丙申等人大吃一惊,坐在上面的戚云恒也不由一愣。
虽然进献假玉玺之事已经有了更多的证据,足以证明秦国公宋时即便不是主谋也是极为重要的参与者,但戚云恒早就叮嘱过朱边,让他莫要在找出万全之策前将此事泄露出去,而朱边也一口应承,发了保密的誓言。
“朱尚书,你说这话……可有证据?”戚云恒抢先发问,亦是在暗示朱边,不要将不该说的事情牵扯出来。
朱边却身形一转,朝着戚云恒施了一礼,正色道:“启禀陛下,此事只有线索而无证据,所以微臣才‘未曾’亦‘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之所以率人在秦国公府附近守株待兔,也是为了找出证据,将事情查清,再向陛下禀明。”
朱边刻意咬重了“未曾”和“不敢”四个字,让戚云恒安心。
戚云恒立刻挑眉,“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那就彻彻底底地说个清楚明白,再含糊其辞,反倒让人怀疑你是在故弄玄虚。”
“陛下,您可还记得月初的时候,曾在宫门口卖弄异术,却被九千岁一剑斩去头颅的那名道人?”朱边直起身板,扬声发问,然后不等戚云恒作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经臣查证,此人乃是由秦国公手下一个名叫张尧的亲兵护送入京,同行的还有十多个兵卒,道人的小厮,以及几笼白鸽。在入京之前,这些人曾经路过绥原县城,在那里,被一名乞儿窃走了一笼鸽子。为了追回这笼鸽子,张尧将乞儿迫害至死,并因此留下了痕迹。”
——这家伙竟然也在追查此事?
欧阳颇感惊讶。
大殿中的诸多官员比欧阳还要惊讶,纷纷要求朱边拿出证据,莫要信口胡说,血口喷人。
“乞儿被害一案的卷宗已从绥原县调至刑部,只要诸位能够获得陛下手谕,随时可以调取卷宗,核对查看。”朱边傲然一笑,“至于其他的证据,我也有,只是在向陛下禀明之前,不方便透露给诸位大人知晓,省得有人通风报信,使宋某人能够釜底抽薪,湮灭证据。”
朱边这一番有理有据的慷慨陈词让霍丙申都不由得生出了疑虑。
虽然说,送道人入京与私藏禁物之间并不存在因果上的关系或者是可以划等式的联系,但秦国公宋时的心里要是没鬼,干嘛不大大方方地把道人送进京城,引荐给皇帝陛下?即便那道人是个西贝货,并无什么真实本领,被人发现后,也可以用一句“臣也是被其蒙骗”糊弄过去。即便是免不了被言官弹劾,被皇帝责罚,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被百官质疑,被皇帝猜忌。
霍丙申正在那边走神,有人却把他的心中所想以另一种方式说了出来。
“即便那道人真是秦国公派人送进京的,又能说明什么?兴许那道人原本就没想隐瞒自己与秦国公的关系,只是九千岁下手太快,又太狠,让他没了开口的机会!”
——你是不是傻啊?!
——无诏回京本身就是重罪,难道你以为亲兵就不是兵,可以不遵守法规军纪?!
霍丙申转头朝那人看了过去,却是留守京城的奉京将军扬威伯郑凯。
霍丙申心下一紧,收起了为这人转圜的念头,闭紧嘴巴,打定主意再不参与此事。
郑凯也是戚云恒之父——前朝卫国公的旧部。只是卫国公健在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伍长,全靠着秦国公宋时的一手提拔,才有机会加官进爵,立下功勋,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关系,郑凯才能理直气壮地为秦国公开脱辩解——在仁义礼智信这个大前提下,郑凯的行为乃是忠义之举,说明他身居高位仍不忘本心,即便是皇帝也只能暗自磨牙,不能明言责骂。
只是,为人脱罪也是需要讲究方式方法,注意遣词造句的。
像郑凯这样,试图用承认一项死罪的法子去推翻另一项待议的死罪,这……这是嫌秦国公府倒得还不够迅速,不够彻底吗?
霍丙申越想越疑,却也没有点破,只偃旗息鼓地退出了争辩。
但别的人,比如朱边,却没有霍丙申这么得饶人处且饶人,马上就揪住郑凯话语里的漏洞,向他发难。
郑凯不甘示弱,再一次与朱边争执起来。
在场的几乎个个都是人精,一听到郑凯说出来的话几乎句句都在往欧阳这个皇夫九千岁的身上攀扯,立刻就意识到他是想把这位九千岁给拖下水,进而再往栽赃陷害上转移,最终实现为秦国公脱罪的目的。
——真真是作死还嫌不够痛快!
一向以直臣立足于朝堂的户部尚书万山都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
动动脑筋,给私藏禁物这件事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然后老老实实地认打认罚,让皇帝陛下出出气,消消火,秦国公府兴许也就熬过这一遭了。
郑凯倒好,偏要往皇夫的身上攀扯,也不想想,和这家伙当对头的人,如今都是些什么下场!
秦国公对陛下有恩又如何,能比皇夫献玉玺、传天命的恩情更大吗?
皇夫送与陛下的,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天意;秦国公给予陛下的,只能说是人情!
天地君亲师,在重要性上,老天爷才是正正经经排在第一位的,皇帝都得靠后,更何况一个只是尽了应尽之责的臣子?
在真假玉玺一事发生之后,谁若是再敢说皇帝陛下是靠着自己才登上皇位的,皇帝陛下就可以拿玉玺砸破他的脑袋,看他还敢不敢大言不惭!
再说了,真以为皇夫强闯秦国公府是他擅作主张,一意孤行?
朱边都能查到的事情,皇帝陛下会毫无察觉?
莫不是他们这位皇帝陛下演了几个月的仁君,有些蠢货就真当他是个仁慈软弱的?
万山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偷眼瞄了下坐在上面的皇帝。
戚云恒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对下面人的争执亦是不置一词,但紧抿的嘴唇却足以让人明白,喜怒虽不好说,但不耐烦却是已经可以肯定的。
万山也觉得这么吵下去毫无意义,正想插一句嘴,把话语权交还给皇帝,一名禁卫便出现在大殿门口,带来了秦国公夫人苗氏在皇宫门口跪地请罪的消息。
大殿里顿时为之一静,戚云恒却是抿了抿嘴唇,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可恶,药效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秦国公夫人苗氏虽然被欧菁那一摔给扭伤了腰,但伤势却也算不上多么严重,至少远不到重伤昏迷的程度,而且正因为疼,才愈发不可能昏迷过去。但这样的遭遇实在是太过丢脸,苗氏无法爬起来与欧菁再战,也做不出乡野村妇那种哭天抹泪地求人做主的荒唐行径,只能闭上眼睛,伪装昏迷。
然后,戚云恒便悄悄帮了她一把,让出诊的太医在给她缓解伤痛的药物里添加了安神助眠的成分,使她从假昏迷变成了真昏睡,无法再去应对接下来的一连串变故。
戚云恒很清楚,秦国公宋时虽然有着优柔寡断的毛病,但在文韬武略上,却也称得上是一代人杰。
然而世人虽然爱说“虎父无犬子”这样的恭维话,可实际上,被虎父养大的,基本都是犬子,比如宋时的长子宋帆。
和宋时相比,宋帆倒是杀伐果断,只是脑子却不甚清醒,早些年的时候,就没少因为热血冲头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宋时之所以把长子留在京城,为质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却是怕宋帆再在军营里惹出事端,乱了军心不说,更毁了自己的根基所在,于是便将其留在京城,让苗氏看着,皇帝压着,即便出事,也出不了大事。
宋时想得很好,却忽视了皇帝陛下对他们秦国公府的人也很是了解,这一次,便是利用了宋帆的性子,将小事激化成了大事。只是皇帝陛下也没有想到,宋帆竟然敢对他的皇夫起了杀心。若不是他家皇夫本领高强,一身气运更是无人能挡,今日之事的后果可就真的要难以预料了。
若是让宋帆得逞,即便将秦国公府满门抄斩,又如何能够抵消痛失所爱的伤悲?!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再去后悔那些“若非”、“若是”也毫无意义,戚云恒收起思绪,命人准备肩舆,将苗氏接到乾坤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