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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得知朱边去过皇庄, 已是当天下午,黄朋返回夏宫的时候。
欧阳并没有对此事做出什么反应, 依旧懒洋洋地躺在床边的贵妃榻上,像猫一样享受着下午的最后一点阳光。
皇庄那边的情况都在欧阳的预料之中,真正让欧阳惊讶的是,朱边竟真把杨德江的家人弄了出来,还给骗到了京城。
庄管家虽然没能在朱边家里安插眼线, 但闲不下来的鬼火却主动请缨, 接手了监控朱边的任务。当朱边得了秦国公宋时的委托,准备在杨德江身上搞事的时候,鬼火第一时间便将此事通知了欧阳。
欧阳其实只想继续作壁上观, 看朱边到底能搞出什么事情。
没曾想, 事有凑巧,朱边雇佣的线人竟然就是张木匠和郁骨头的手下, 如今已经被纳入金刀卫,而且还得了金刀卫都督潘五春的重用。
这人原本是想把朱边当护身符用的,但经过张木匠和郁骨头的遭遇之后, 他便恍然惊觉:这样的关系哪是什么护身符,根本就是催命符才对!
朱边再次雇他做事的时候,他便果断将事情汇报给了潘五春,以此表示自己洗心革面,效忠朝廷的决心。
事涉刑部尚书,潘五春不敢怠慢,马上又将此事禀告给了戚云恒。
戚云恒不免一顿恼火, 转头就将此事抱怨给了欧阳。
然后,欧阳便把朱边的计划又“知道”了一次。
当晚,戚云恒来夏宫的时候,欧阳又从他的口中听说了一次朱边私访皇庄的事,接着又再次得知,杨德江的家人已经抵达京城。
经过两个多月的冷静,戚云恒对朱边倒是没有最开始那么生气了。
朱边委托线人调查的事情多与刑部的案件相关,与朝堂、政局、皇权没有牵扯,开始调查秦国公宋时也是因为怀疑他心怀不轨,对皇帝不忠。总体来说,虽有一些剑走边锋之嫌,却也算不得多大过错。
唯有杨德江一事让戚云恒懊恼不已,朱边明显是在与他置气,非要糊里糊涂地把律法置于皇权之上。
“那你准备怎么办,等着杨家人告御状?”欧阳问道。
欧阳对继国公嫪信、秦国公宋时、庶人杨德江之间的猫腻毫无兴趣,也不觉得这些人之间有什么事是他必须调查清楚的。在欧阳看来,只要将这些家伙从**上消灭干净,即便他们之间真的酝酿了什么阴谋诡计,也定会因为主谋者的消失而灰飞烟灭,毫无意义。
所以,若是戚云恒没有额外的计划,欧阳就准备动手宰人了。
“御状,也不是什么人想告就能告得成的。”戚云恒冷冷一笑,“正阳门前的那段路,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律法存在的意义在于维持秩序而不是维护公平。
若是某些人的所作所为破坏了秩序,自然也就别想从律法那里获取他们期待的公平。
“那也不能一直傻等着,以所谓的不变应万变吧?”欧阳道,“若是秦国公真与杨德江之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定是要想方设法将杨德江的家人控制在手里的。”
“当然要先发制人才是。”戚云恒笑容不变,显是已经有了安排。
见戚云恒心有成竹,欧阳便没再多言,转而提了提皇庄的事,让戚云恒早些把那些好管闲事的官员打发掉,省得一个个都如苍蝇一般,闻风而至,让皇庄那边不得安宁。
“我记得,重檐曾经说过,皇庄其实是不怕人看的,尤其不怕官员去看。”戚云恒道。
“他们看不懂的。”欧阳肯定道。
皇庄里最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其实是那个想赚钱就赚钱、想亏本就亏本的账本。但皇帝的账本是轮不到大臣去查的。若是哪个大臣敢说他要查皇帝的账本,那就别怪皇帝把他一撸到底,甚至抄家流放。
究其原因,无外乎两个字:僭越。
至于目前看管最为严密的水泥作坊,那就更不是一群只会摆弄笔杆子的文官能够看得懂的。即便把水泥的原材料全都摆放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明白石头磨成灰再加水凝结成的泥块怎么竟会比直接开采出来的石头还要坚硬,而且还可以随意塑形。
余下的甜菜种植、羊毛纺织,则是原本就要推广出去的,更加不怕被人窥探学习。
“既然如此,不如寻一个合适的日子,让他们全都过去看个清楚明白。”戚云恒道,“他们这些官员在意的原本也就是‘不知情’这三个字,只要让他们明白,皇庄确实有机密的东西,有保密的价值,自然也就不会多管闲事,为那些贪婪者张目。”
被皇庄拘禁的那些失踪者并非都是“误闯”,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听说了皇庄的日渐兴旺而生出了窥探之心,想要从中牟取私利,中饱私囊。而这些刻意闯入的窥探者中,又有大半乃是世家、官员派过去的探子,在戚云恒看来,比那些想占小便宜的普通百姓还要可恨,可恶,可诛。
戚云恒如今想做的,就是把这些其心可诛者的脸皮撕开,让他们的居心暴露在阳光之下。
在价值观上,世人虽有家国天下和天下国家之争,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均是把个人利益踩于脚下。
只要皇帝能够证明自己在做的事是有利于国家、朝廷和绝大部分百姓的,小部分人的损失和不受益便可以忽略不计,哪怕这个损失不仅仅只是财产、权益,还有自由和生命。
所谓当官要为民做主,也是要以“民”为前提的,作奸犯科、损害国家利益者,从来都不在“黎民”的范畴之内。
“你来定时间吧。”欧阳明白戚云恒的意图,“定好之后,直接让黄朋过去安排一下就是,反正又费不了什么事情。”
“那就定在下次休沐好了。”戚云恒不想因为一件琐事影响到朝堂的日常运转,于是便想也不想地占用了朝臣们的休息时间。
说完,戚云恒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若是重檐能把治理皇庄的本事用于治理国家便好了。”
戚云恒几乎每月都会去皇庄里巡视一次,对皇庄日新月异的变化以及变化的速度感慨万千,亦不可避免地幻想过,若是能把欧阳治理皇庄的法子推广到全国,让天下百姓都能如皇庄里的佃户一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那华国的兴旺定是指日可待,而他也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
可惜……
“早跟你说过了,让一千人过好日子和让一千万人过好日子就不是一个概念,管理一个庄子和管理一个国家也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欧阳一如既往地泼了冷水,“这就跟良将和名帅一样,其中果然有可以相互借鉴的通用之处,但照搬复制却是绝无可能。”
皇庄的变化主要源自于“资源整合,统筹规划”这八个字。
可皇庄乃是皇帝私产,皇帝在这里可以做到真真正正的说一不二,一言九鼎。在这个方圆之地里施行一个政策,那就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情,根本没有额外的负担。而皇庄之外的地方却做不到这一点,那里有世家,有宗族,有地方派系,哪一个都能对皇权制造障碍,形成牵制。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但胳膊多了,大腿也会生出折断的忧虑。想要将皇庄里的政策推广到全国,就得考虑到各方掣肘、利益平衡等诸多问题。
更主要的一点,皇庄能够在短短几个月就发展到如今这种模样,其实是做了弊的。
初期,有欧阳的荷包为它输血;之后,皇庄又从朝廷的荷包里吸血。
而其他的州县,又能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的先期投入和后期支持?
这当中的道理,早在戚云恒刚刚注意到皇庄的变化时,就听欧阳细细掰扯过。
但在了解了这种迅速致富的不可复制性之后,戚云恒还是免不了心生遗憾,总觉得手下那些自以为能够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的官员均不如欧阳这个自诩为纨绔的外行人能干。若是他们能有欧阳的三分能耐或是七分见识,他登基后的第一年也不会只能用“风调雨顺”四个字做评语。
虽然,就概率而言,这四个字其实比“天下太平”还要罕见。
杨家人抵达京城的第二日。
朱边刚刚结束早朝,正坐在衙门里琢磨着怎么把杨家人来京的事捅给秦国公知晓,好让他狗急跳墙,有所行动,家中下人就急匆匆送来一封信函,说是老管家让他递送过来的。
朱边打开一开,却是被他派去盯梢杨家人的仆役送回消息,说杨家人吃霸王餐,被京兆府尹手下的衙役给抓起来了。
——这是什么鬼?!
朱边目瞪口呆,顾不得再去找什么理由,丢下手里一堆等待处理的政务,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把负责盯梢的仆役抓过来一问,朱边才得知,杨家人在出门吃早餐的时候被贼人摸走了盘缠,吃完早餐才发现无钱付账,而其身上又无值钱之物可以抵账,便被摊主唤来衙役,将其一家老小拘进了牢房。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朱边直觉地意识到这当中恐有猫腻,马上离开府邸,赶往京兆府尹辖下的牢房。
到那之后,朱边没敢直接去见京兆府尹,先把自己熟络的牢头叫了过来,问他能否安排自己与杨家人见面,结果却得知,那一家人只在这里打了个转,连牢门都没进就被金刀卫给截走了。
“潘都督亲自过来把人带走的。”牢头小声说道,“潘都督好像算准了您会过来,特意给您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朱边心下一沉。
“若有疑议,不妨去宫中走上一遭。”牢头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