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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灯光暗了几分,礼堂前方的几盏射灯亮起,照亮了一方几尺大小的讲台。众人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那方讲台。徐院长在一片肃静中从讲台一侧走了上去,手持话筒,立于讲台中央。
“天鹅岛的传统,每年的第一次见面会都要由院长致欢迎辞。今年我很荣幸能站在这里,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先生们。”
台下的人们以热烈的掌声回应。
入座六号桌的三个人都静静地聆听徐院长的讲话。两位男士恰好背对讲台,因而需要转过身去才能看见上面的徐院长。恪文只能看见台上徐院长的嘴一闭一张,根本听不见她在讲什么,脑袋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洛家明是眼瞎了吗,还是见多了家世优良的美女,想换个口味?他怎么可能会选卫永真这样一个家世不好,孤僻自闭,不讲仪容,又自暴自弃的女孩。卫永真凭什么能成为洛家明中意的人?别说付秋露,连她都不服气。还有,卫永真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来。晨会迟到,晚宴也迟到。
恪文抓起水杯,猛灌了几口冰水,试图让脑袋冷静下来,忘记了喝冰水可能使子宫受凉而导致肌体损伤,从而被医生们全面禁止的规定。
就在此时,旁边悄然走来一人。两位男士依旧转身望着讲台不曾发觉,恪文抬头一看那人,登时呆在那里。
一个比恪文见过的所有漂亮女孩还要美上百倍的女子,径自拉开座椅,安然坐下,并向她略微颔首致意。
除了卫永真,还有谁会坐到这桌来。可这人分明不是恪文所知的那个卫永真。她仪态端庄,服饰虽朴素,却整洁大方。长发披至背后,用一只发箍向后挽住额边的碎发,露出美丽无双的脸庞。
只需要多看她一眼,恪文便知道人们关于她是整形美女的传闻纯属嫉妒之言。她的美是再先进的医疗美容技术也复制不出来的。或者说,五官可以复制,可眉宇间那股英气,眼中那汪澈水,是上天赏赐她的独份厚礼,别人至多得其形,妄想拥其神。这样的卫永真坐在身旁,恪文觉得整个人都被她带了去,浑身轻飘飘的。
“最后,再次欢迎各位男士的到来,祝你们在天鹅岛上渡过一个愉快而难忘的周末。”
徐院长的致辞结束了,两位男士鼓完掌,也都转了回来。恪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小啜一口,余光打量着两位男士的反应。
两人先是被突然出现的卫永真吓了一跳。顶灯重新亮了起来,潘弘毅借着明亮的灯光才看清美貌的卫永真,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洛家明也吓了一跳。恪文明显看到他的眉毛向上扬起,显示出主人的诧异。诧异过后,洛家明意味不明地笑着摇头。他不着急同卫永真讲话,气定神闲地拿起桌上的酒水单。四个人中,倒是潘弘毅率先发话了: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在资料里见过你。请问你是……”
“卫永真。我的资料里没有照片。”
卫永真的态度还算和气。她平静地承认没有照片,仿佛不觉得这事给她带来任何不便。
“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姑娘……我不可能没印象。”
似乎是意识到了卫永真是别人的女伴,而自己的女伴正坐在对面,潘弘毅尴尬地干咳两声,埋头去叉盘里的草莓。恪文只当没听见他说话,侧头笑着对卫永真说:
“我还担心你今天因为什么紧急的事情来不了呢。”
卫永真也侧过脸来,脸上别说亲热,连一丝友善的笑容都没有。
“我不是故意迟到。有人趁我不在,用番茄汤泼脏了我的衬衣。我只能重新洗过,烘干了再来。”
原来那时莎丽接的电话是关于她的。洛家明和潘弘毅看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卫永真的前胸,又若无其事地干自己的事情。恪文眼角瞥见卫永真左胸前仍有一团淡淡的红印子。卫永真说了声“失陪”,起身离座去取食物。
看着她的背影,付秋露的名字闪过恪文的脑海。肯定是她,要不然就是她指使手下哪个女孩干的。是了,付秋露在天鹅岛资历颇深,一定也见过拾掇干净的卫永真,知道她的美貌有多吸引人,所以弄脏她的衬衣,企图阻止她参会。现在付秋露看到洛家明选择的居然是她的对手,卫永真又不受影响地出现,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可惜付秋露坐在她的后方,否则恪文真想欣赏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天鹅岛自产葡萄酒,听上去不错,我想试试看,二位呢?”
洛家明终于开口讲话了。
“我们不能喝酒,被发现要罚款的。”恪文笑着回答。
“真可惜。”洛家明撇了撇嘴。
“我可以来点。只是我喝红酒容易醉,还容易说胡话。”潘弘毅开玩笑地说。
“哦?潘先生平时都喜欢什么酒?”洛家明问。
“也就下班了和同事们喝点啤酒,我喜欢ThiriezXXtra。”
“Bièrefran?aise?”洛家明笑问。
“Oui.”潘弘毅也笑着回答。
他俩倒是笑得开心,旁边的恪文听得一脸茫然。洛家明忙向她解释:“我听潘先生说了句法语,就问他喝的是不是法兰西区产的啤酒。能说法语的人,可是很少见的。”
“工作需要而已。”潘弘毅在女士面前保持谦虚的态度,“谭小姐学过什么外语吗?”
“只学过英文,会打电话的程度。”
“挺好。本来女孩子读书也不用太努力,将来都在太太群之间交流嘛。我们公司里那些全职太太们,天天搞茶会和烘焙比赛,日子过得又充实又悠闲,真让人羡慕。有时我想,怎么我不托生成一个女人呢?”
恪文微笑,不发表意见,对自己选的男士的认识又加深了一个层次。侍者前来为二位男士倒了酒。洛家明在侍者走后,端着酒杯说道: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不被干涉的权利,学习上也是如此。”
说话间,卫永真回来了。两位男士正好说到自己曾经就读的大学,原来两人还是校友,都是西欧的巴黎大学毕业生,怪不得都会讲法语。恪文不太了解巴黎大学,潘弘毅告诉她,巴黎大学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于旧纪元的十二世纪成立。新旧纪元之交,疫灾过后,欧洲迫切需要复兴高等教育事业,巴黎大学便是几所最早重开的高校之一。
他们说到学校的医院。那是全校鬼气最重的地方,潘弘毅如此说。旧纪元疫病大爆发时期,数以万计的市民涌向大学医院,希望得到医治。很快,医务人员全部染病。病人得不到医治,直接死在病床上,走廊的长椅上,大厅的地板上……后来,连收尸的人都病死了,医院就此成了万人墓园。学校重开时,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将骸骨清理干净。据说大门打开时,里面忽地刮出一阵风,像是鬼魂哭号的声音。
恪文从来没听过这么刺激的故事,拿着叉子的手一直悬在半空。洛家明面带笑容地听潘弘毅侃大山。卫永真则低着头,安然享用盘中晚餐。
“两位是学什么专业的?”恪文对大学的话题非常有兴趣。从两位男士的话语中,可以幻想一下大学生活的美好。
“计算机专业,硕士毕业。”潘弘毅不无自豪地回答。
“艺术史,本科肄业。”洛家明喝了口红酒。
潘弘毅手指了指他,笑着说:“怪不得你说什么‘自由选择学习的权利’,原来自己选择退学了。”
洛家明笑笑,没有回应,而是问恪文:“令尊令堂从事哪个行业?”
恪文待口中饭菜吞咽尽了才说:“先父是化学教师,家母做行政工作。”
潘弘毅点点头,马上问卫永真:“卫小姐的家人呢,我记得资料上好像没有写?”
两位男士问的都是对方的女伴,此种场景实在有些奇特。
“我想写,但是学院不让我写。”
卫永真嘴里还吧唧吧唧嚼着西红柿,完全不觉得自己的举止不雅。
“这是为什么?难道卫小姐的家人是做保密工作的?”潘弘毅笑着问。
“不,是学院嫌丢人。”
卫永真吮吮沾了鲜红番茄汁的手指,看着潘弘毅:
“我母亲早已过世,而我父亲,”卫永真转而盯着洛家明,“是拾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