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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对颂薇隐瞒,恪文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因为害羞,也许因为时机不对,更可能的是因为自己尚没有弄清楚对裴江源的感觉。反正眼下有更重要的任务亟待解决,男女之事应暂时搁在脑后。
快到路口的时候,颂薇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说。
“今天的晨会上,何秘书公布了上次见面会的双选结果。你猜猜,洛家明选了谁?”
恪文乍听了还觉得奇怪,洛家明不是说过不会再来了嘛,怎么还是选了心仪的女孩,难不成是何秘书胁迫的?她摇摇头,表示并不关心。
颂薇停下脚步,双手抄胸前,看着恪文不说话。恪文开始还干笑两声,问那样看着我干嘛,后来才幡然醒悟。
“你开什么玩笑!”
“开玩笑是小狗!结果一公布,所有人都看着我。”直到现在,众人的眼神依然令颂薇心有余悸。她学着那些人的目光,像一根根银针戳在恪文身上。
恪文哑然失笑,她差点告诉颂薇,洛家明亲口承认看不上这里的每一个女孩。话都到了嘴边,一想到洛家明穿着米白色西装,戴着墨镜草帽,说话没遮拦不在乎他人感受的样子,就把话又咽了下去,何必同此人一般见识。
“付秋露没为难你吧?”她问。
“没有。不过解散后她过来跟我说‘请转告你的朋友,让她在农场多保重’。哈哈哈!”
两个人捂着嘴笑了个够。
远远地,路上响起电车的马达声。颂薇打算坐这班车回宿舍,让恪文尽早回屋,免得受凉又要咳嗽。恪文抓着她的胳膊,神情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颂薇提到见面会,倒让她想到另一件事。此事如果单独提出来,恪文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说,正好颂薇主动提起,自己借机顺便问一问。她凑到颂薇耳边低声问:“这周见面会的男宾资料里,有没有一个叫孔青的人?”
颂薇笑着看她一眼:“这么小声干嘛,又没人听得见,让我想一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是个建筑师,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恪文笑笑:“小时候的玩伴而已。”
一个场景忽然在恪文脑海中闪过:装扮精致,举止得体的颂薇坐在餐桌旁,和对面的人谈笑风生。温暖的烛光照亮了那人的面庞,是依稀的记忆中孔青的样子。他眼中含着一汪柔水,水中倒映的是颂薇的模样。
恪文揉揉眉心,不知预感从何而来。她熄灭了烛火,赶走脑中景象。
颂薇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
电车到站。由于此处是终点站,也是起点站,颂薇想当然地以为车上无人,大咧咧地往车门里跨。昏暗的车厢内,一个人影倏地闪到门前。
这是一个被蒸汽包裹的美人。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辐散着热气,脖子、手臂、前胸一片亮晶晶的汗渍,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像火龙吐焰前的酝酿。颂薇惊得连退两步,再一看走下来的美人,竟是卫永真。
卫永真下车,看眼一脸错愕的二人,快速走开。经过两人身边,隔着微凉的空气都能感觉到其炽热的皮肤。她们穿夹克戴围巾,卫永真只穿着一件纯白背心。电车即将开动,颂薇这才急吼吼跳上去。
恪文放肆地用目光尾随卫永真。她的后背有一条笔直的深沟,肩胛骨优美突出的线条沐浴在最后一抹绯红的残阳里,像是要迸生出蝴蝶的翅膀。直到她进屋,恪文才一拍脑袋,自嘲地笑笑。连续几天事情太多,都忘了卫永真的住处紧挨农场,是居住区西北角的最后一栋房屋。
别的女孩的房屋大多有两层,外墙每年刷不同颜色的油漆,按照时气节庆摆放不同的观赏花卉,水仙、郁金香、向日葵、秋菊等等,前院插着各种陶瓷摆件,粉红火烈鸟、扎苹果的刺猬、绿头野鸭……付秋露房子前有一尊两米高的红木熊雕,也算是一道奇景。而卫永真的房子,像一块过期的奶酪,发黑生霉,被人随意丢弃在地上,内里被蛀空,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只有屋旁一棵笔直粗壮的梧桐树,还衬得起天鹅岛的风景。
梧桐树快到开花的季节了。父亲曾经说过,凤凰只栖于梧桐树上。
回到屋内,恪文又被赵婶叫去给蕃茄盒子打标签。光线昏暗,赵婶不肯多开两盏灯,恪文的眼睛酸胀流泪,标签上的白衣少女在眼中变成了白衣飘飘的女鬼。她不动声色地接连打歪好几个盒子,赵婶心疼得直咧嘴,这才放她回去休息。
整晚羽娜都不在家。她仗着家里有了别的劳动力,一晚上都在外面玩,等到临睡前都还未归家。恪文不敢熬夜等,熬出黑眼圈明天被狄医生看见又要被他唠叨,只能暂且忍耐,等待明天。
今晚,她很快睡着了,且睡得格外踏实。
次日,恪文起个大早,和前日一样来到医院。所谓的检查肝、肾,就是验血和尿。上趟卫生间,胳膊上多一个针眼,十分钟不到就全部结束。究竟是不是血液恶病,答案就在护士手上两管暗红色的液体里。护士问恪文还需不需要见狄医生,恪文想了想,回答要。
昨晚偶遇卫永真,使她想起一个细节,可能只有狄医生能替她作出解答了。
由于狄医生有病人,恪文在诊疗室里干坐了二十分钟,才把他等来。狄医生一进门看到她,满意地点点头:“今天气色不错,昨晚肯定睡得好。”他翻开恪文的病历,习惯性地掏出钢笔,准备记录。
“你有问题问我?”
“是。”恪文身体前倾,“医生,您知道上周六晚闹狼的事情吗?”
“当然,这件事还上了报,引起了不大不小的争议呢。有男宾匿名向媒体举报,被学院查出来开除了资格。”
“有一个细节您肯定不知道。”
狄医生放下钢笔:“洗耳恭听。”
“在不知道是狼之前,我们只看见树林里的两个绿色光点,就在这时,卫永真突然像疯了一样尖叫‘那是素浸的鬼魂来找我们报仇了’。”
卫永真的声音尖厉疯狂。恪文感觉得到,她是真的害怕。
狄医生本来手托着下巴专注在听,但是一听到卫永真的名字,手也放下了,脸上也浮现笑容。恪文敏锐地抓住了他的神情改变,追着问:“您认为她疯了?”
狄医生立刻正色道:“不。卫永真不是我的病人,我不了解她,不能做出评价。我只听她的主治医生说过,她情绪不太稳定,容易受刺激。至于有没有精神疾病,需要专业的神经科医生诊断后才能推定。”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追问引出狄医生一大篇话,恪文耐心听完才说道:
“引起我注意的并非卫永真耸人听闻的话,她的情绪不稳定我也有所耳闻。我在意的,是付秋露也异常得激动。”
“怎么说?”
“付秋露听见卫永真的话,立刻冲上去打了她一个耳光。”
狄医生长长地叹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踌躇良久方才说:“我会告诉卫永真的主治医生。”
“卫永真情绪不稳定,说了胡话,付秋露没理由如此激动,因此我想,她跟着情绪失控一定有原因,素浸也许是个重要的人物……”
说着说着,恪文陷入了思索。卫永真身上的谜团太多,到现在自己一个也没有解开。被埋垃圾车之谜,衣服沾染机油之谜,现在又多了一个神秘人物素浸。
“你又在操心了。”狄医生打断了她的思路。
恪文双手合十,眨巴眨巴眼睛,学小狗乞食般哀求:“狄医生,你就帮我打听一下吧。这事和我无关,我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狄医生合上病历,钢笔插回口袋:“好好好,拿你没办法,脑袋一刻也闲不住。”
回农场的路上,恪文心情愉快,打算回房拿了钱就找羽娜。进门,脱鞋,上楼,动作和往常一样轻。走至楼梯口,发现自己的屋子房门半掩着。
心中咯噔一跳,她走时明明关上了门。
她贴着墙走上楼,这样脚下的木地板可以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上了二楼,步步逼近房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恪文出奇地冷静,于门前站定,探头向内望去——
何叔坐在桌前,正翻看她的日记。
没有爆发,没有咆哮,恪文的眼神就和地板一样冰冷。她一动不动,任那个中年男人翻过一页,读得如痴如醉的样子。
突然,后门咣当一声,羽娜扯着嗓子喊爸,你在哪儿,客厅没人,又咚咚咚跑上楼。房间里何叔急忙合上日记本,答应着来了来了。而恪文,定定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