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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映兰回了横月院,自是少不得一番悲伤难过,倚在榻上捂着帕子,伤伤心心哭了好一会儿,把高高兴兴赶回来的郑月吓了一大跳。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才弄明白了季映兰受的委屈,这关系人生大事的委屈确实比前些日子那些小打小闹要重大得多。
郑月捧着季映兰窄窄的脸蛋儿,咬了咬牙:“娘子别怕,奴就算是不要这条命,也要给你挣一个前程。”
她生了女儿都没抬上分位,现在还是个没名分的奴婢,能给自己挣什么前程?季映兰越想越无助,眼泪豆子似的滚了出来:“我再去讨好大姐和母亲,他们总是要看些情分的。”想着又委屈住了:“她季海棠哪点像个高门贵女了,姑母他们明知道她赛马打球不成体统,还要帮着说话儿!”
郑月看自己的生生女儿受了委屈还得找上门去让人敲打,心疼得厉害,搂了搂季映兰说:“说到底都是嫡庶有别,让人瞧不起...奴是个婢子,可你不同,你流着阿郎的血,没道理让你吃这些苦。”
季映兰不再说话,举着帕子拭泪,季嘉文当她是女儿又如何?她连个正经母亲也没有,府里的下人也能说她的闲话,闹得她一个娘儿们一点子脸也没有。
郑月眼中闪过一丝狠唳:“你且放心,奴会替你安排妥当。”
这头季飞云去了海棠院里,就死命缠着季海棠,抱了抱了又要赖在榻上睡,闹得季海棠是哭笑不得,最后一巴掌拍在季飞云屁股上,打得季飞云跳了一跳,对她龇牙。
“你今儿怎么癞皮狗似的?”海棠问。
季飞云听不懂她的生词,又怕惹了她生气,她就跑去长安了,抱着她的手臂可怜兮兮喊着:“阿姐,你别跟姑母去。”
原是这么个事,季海棠捏着季飞云的脸:“姑母和你说什么了?”
季飞云又开始瘪嘴:“说你去长安。”想了想,又急忙说:“你别去,可远了,没有五郎陪你,你会哭的。”
季海棠着实让他逗笑了,伸手抱着他,笑呵呵哄道:“不去,不去,阿姐不去。”
青玉看着也好笑,拿着帕子去擦季飞云汗津津的脸:“这可放心了。”
季飞云咧嘴笑,抱着季海棠的耳朵悄悄说:“你要乖,哪也不去,我给你拿糕点。”
“好你个季飞云,你跑我这里蹭晚食,还敢说这个话。”季海棠佯装跟他计较。
季飞云磕磕巴巴一笑,哧溜一声溜下榻,朝她内房里蹿,清音急忙追了过去,留下青玉和海棠两人。
海棠递了滥桃浆给青玉,青玉哪敢受,急忙推了推,道不敢。
海棠道:“无妨,你是母亲身边的人,不用拘这些虚礼。”
青玉这才勉强端了桃浆解渴,喝罢又将盏放在一旁,启口道:“何夫人是铁了心想让您嫁过去,不过您不必忧心这个,夫人定然不会应下。”
海棠淡淡一笑,仿佛毫不在意:“这我倒不必担忧,母亲一向稳妥,不会害我。”
她倒不是要从青玉这儿打听这些,只是她交好沈清梅,善待青玉总是没错,若是有什事儿,青玉总能帮着她念叨些好话,或是给她提个醒儿。
青玉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大娘转性子似的待人好,颇有些动容,跟着就夸:“这是自然,您同夫人亲近,怎么会出那些幺蛾子呢?”
海棠点了点头。
“您慢些,小郎君!”
屋里一串啪哒啪哒脚步声,伴随着清音的担忧声。
不过片刻,啪哒啪哒声就冲了出来,季飞云跑在前面,砰一声扎进海棠怀里,海棠伸手把这个肥猴子抱在身边坐着。
季飞云举着手里的红皮儿鞭子,仰头瞧着她:“阿姐,你..骑马..带五郎。”
“你进屋子就找了这个来?”海棠一手捏了鞭子,一手拿着帕子给他擦脸:“这可不成,得等你大些再学。”
季云飞歪了歪头,又一下倒在了榻上,怀里搂紧了鞭子:“你骑马跑,我守着。”
季飞云才两岁多,说话有些不明不白,海棠跟他呆过几日,却猜得明白,小五郎是怕她骑马跑了,要赖在这里守着她,心中升起暖意,更是疼爱他得不行,捏了捏他的小手:“阿姐不骑马跑,你要赖在这里么,我不赶你走,阿爹待会儿让人找你回去,你回去就得挨板子。”
季飞云一个听见“爹”、“板子”就一个机灵抖,吧嗒吧嗒眼儿说:“我要回去,先吃粥,龙眼粥。”
“知了,你怎么这样挑?”海棠吩咐人下去煮些龙眼粥,又命人把季飞云抱去好好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珠子。
季飞云在这里赖了两碗粥,就抱着她的打马鞭子回了春辉院,还真是一步三回头,巴巴儿舍不得,生怕季海棠转眼跑了。
赵麽麽收拾碗盏,一边笑:“小郎君真是黏糊您呢,看看多舍不得您,还好您不嫁出去,不然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儿,若是长大了也这样真心实意就好了,说句长远的,您在夫家真要直得起腰板儿还是要阿郎和小郎君给撑着,女人出嫁后,靠山不是夫君不是婆婆,而是娘家,看看那些公主们出嫁,哪个驸马爷敢给脸色?还是看在皇族的权势上,丁点儿不敢得罪。”
赵麽麽对她是真实心实意,道理说起来是天上地下都要扯个遍,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海棠早已习惯,轻轻嗯一声,接过清音递来的一盏蒸梨,挖了一勺子吃着,目光有些飘然,前世她回季家的时候,见过季飞云几次,那时候他已经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子了,像极了季嘉文,规规矩矩叫她大姐,与她很生疏,但也看得出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他本是很能学的一个人,也进了弘文馆,只可惜季嘉文出了事,季飞云被硬生生赶出弘文馆,颓废了好长一段日子,临到她最后一段时日,季飞云上长安求学,姐弟俩见过一面,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是那样瘦弱那样沧桑....
那会儿她想帮他托几个人打点一番,好让他求学之路顺畅些,他却极怕麻烦她,转而住进了沈府里,还省了些钱予她,让她好好治病,她看得出来,季飞云过得很清贫,好好的古青色贵族士子服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那样的曲折人生,是能避开就避开,前些日子季海棠只是觉得他可爱,现在看他这样在乎她,更多的是心疼和不舍。
她生出一种决心来,不管是父亲还是季飞云,绝不能走到那一步,因为她深深知道,百年大树一朝倒,就真的再没了参天立地的法子。
“如画这丫头又哪儿去了?”赵嬷嬷收拾完毕,撩帘子进内屋,又见只有清音一人在燃香炉:“送小郎君走的时候就没看见了。”
清音将石榴花熏炉盖子合上,又慢吞吞摆着香箸,又去帐子里赶蚊子:“她让我帮着她顶一会儿,不知去了哪儿,想必是有些小事吧。”
赵嬷嬷看她做事儿精细可手脚就慢了些,也帮忙上前理被子,嘴里嚷嚷道:“小事,谁三天两头都有事儿,主心事儿不都该在这屋里么?”
海棠倚在榻上听得见赵嬷嬷和清音说话,赵麽麽不过是想提醒她,如画偷懒儿,殊不知海棠压根儿不在乎这一点子,如画能搅到哪里去,她心知肚明,不过是慢慢养着,等待时机罢了。
屋里才嚷嚷完,清音就请海棠进屋子里歇息,海棠才躺下就听见如画进门的声音,赵麽麽在外面训斥道:“你成日里朝外头跑什么跑?仗着认识两个字儿,就当自己是出了品阶的官了,不敢托我做事,就推给清音,不过是奸猾脑袋,欺负她是个好人!”
如画也不甘示弱,回嘴道:“娘子都没指摘我,可把你急得!再说了,我若不是识得两个字,能有本事跟了娘子么?你年纪大,懂事多,可我年纪小,不靠点子学识,还能赤脸儿白眼地做个婢女么?”
“你这丫头!”赵麽麽本就是沈清梅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是几个小丫头的长辈,虽有辈分顶着,但平日里也没指摘几个小辈,也是想着这几次是如画太能折腾,季海棠又不知道,这才说了重话,不成想让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气得缓不过来。
海棠平日里装聋作哑,这会儿赵嬷嬷吃瘪,她是不能纵着如画坏了规矩,伤了忠心耿耿的赵嬷嬷的心,只撑着手臂朝清音使了个眼色:“外面吵嚷些什么,连赵嬷嬷也敢骂了,还没个规矩了。”
清音这才领了命出来,立在门口低声喝道:“都闹些什么,娘子差我来问问,有什么热闹事儿说给她听听。”
赵嬷嬷不害怕,如画面庞上有些畏惧,瑟缩了一下肩膀,去拉清音,嘴里哀哀道“好姐姐”。
清音让她哄了两遭,倒也笑了,伸手戳了戳如画的额头,数落道:“你跑出去我给你顶上也就罢了,娘子是纵着你,可赵麽麽是咱们长辈,是你能顶嘴的么?都是夫人送来的,你倒是个凶狠的了。”
如画眼珠子一转,忙低了身去给赵麽麽赔礼。
赵麽麽嘴快人精,料想清音平日里是个只管照顾海棠的软聋子,这次却出来调和,想必也真是海棠使了来,也不硬着气儿,嗯了一声,就作罢了。
如画撩开帘子进了内堂,如画袅娜迎来:“娘子,看看这个。”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青玉簪放在瓷枕角上。
季海棠垂眼瞧着那光溜溜的玉簪,眼睫微微颤动,立即想起如画前日里说的“送信物”,想不到这不消停的如画手脚这样快,这才过了几日就给拿来了,穷酸的卢少阳这刻拿得出这玉簪,还真是难为他了,也不知道是他老娘卖了多少鸡鸭才给他买了这支玉簪。
想归想,季海棠伸手去捻玉簪:“这是你的?”指尖一滑,只听啪嗒一声,玉簪跌在地板上摔成了两截。
如画长大了嘴,像只鼓眼睛的布谷鸟:“这...这是卢公子的。”
海棠脸色一变,伸手就推了瓷枕:“谁让你带这个进来的?卢公子家贫,这玉簪岂是那样好拿出来的?这会儿摔碎了,成了我的不是!你拿什么还给人家?”
季海棠句句都是要她一个丫头担着,如画到底年纪小,被震慑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清音和赵麽麽听见声儿皆赶了过来,望着地上的碎簪子又望着海棠,还闹不清楚是什么事儿。
季海棠抚了抚胸口,起身下床从妆奁匣子里取了只玉蝴蝶交给如画:“摔碎了簪子,是我对不住你,这算是陪你的。”
如画不知季海棠怎么又发了好心,可怜兮兮望着海棠:“那卢公子那头怎么办?”
季海棠指着如画鼻尖儿:“你倒问我怎么办,我看你要怎么办!男人送的玉簪首饰你也敢拿来,胆子不小!诚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小玩意儿就纵容了你,没成想你倒要拿这簪子来陷害于我。”
如画急得眼泪直洒,说起那些小玩意儿,也是娘子诚心诚意送的,那日谈起簪子,娘子也没说什么,她才敢带回来,这会子全是她不懂事了,可她还偏不敢说。
清音上前给海棠打扇子,劝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气成这样?”
海棠又坐在床上,指着门外:“赵麽麽留下守夜,我累了。”歇了口气,喝了口水,旋即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如画:“我待你不薄,此事说出去丢了我的人也丢了母亲的人,我看你年纪也太小,此事就先罢了!”
她一会子骂得入骨,一会子又大度原谅,倒像是个软硬兼施,如画听她肯饶了,连忙又是磕头,抽身退了去。
清音将团扇递给赵麽麽,嘱咐道:“劳烦嬷嬷仔细着点儿,主子夜里爱惊醒。”
赵嬷嬷接过团扇说:“你当我也没个天高地厚的眼界不成?”
如画听过这点子话,更是委屈难耐,脚下生风,三下两下冲进了隔壁侍婢房间里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