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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酷夏,太阳炙火熔金般烘烤大地,在这盛夏正午之际,皇宫内院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外头树上知了拚着命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乾清宫正中大殿内几个冰盆吞吐白烟,执拂站在一旁的黄锦偷偷打量着皇上的脸色,这位陛下自从皇长子就藩后,已经接连二个月就没有上过朝,朝廷内外所有一切大事便都交给内阁处理。自打王锡爵托病坚辞首辅之位后,内阁中也是有了变动,赵志皋和张位再度屈居次辅,一切政务全都交由复出的沈一贯打理。
看着蹙着眉头的皇上,黄锦就想起了那个远在山东的皇长子。所谓能者无所不能,这个皇长子果然不简单!就藩走时带走上万流民,到现在京中百姓一提起个个都是交首称颂。没想到到了山东两个月不到,据锦衣卫的几次密奏,此刻山东地界人尽皆知睿王甘愿放弃赡田而去滨州牧民,上到八十老者下到三岁孩童没有一个不称赞睿王千岁爱民如子,仁德如海的。
万历正在看的奏折的是山东巡府周恒的密奏,奏折写的并不罗嗦,可以说很简单,寥寥几句话用词很是隐晦,可就是这份折子,居然让久已不理政的万历坐在龙椅上老半天没动窝,做为资深秉笔太监的黄锦自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黄锦,他在山东这几番折腾,如今又从周恒那领了五千军兵的辎重,你说他想干什么呢?”
窗外光线投在这位九五至尊的脸上,斑斑驳驳似明似晦,轻轻的眯起了眼,脸色深沉的有些古怪。
对于这个问题,黄锦略一思索,一张圆胖白脸上笑意不减反增,“陛下圣明,依老奴看睿王殿下倒是一片孝心使然。”
“哦?”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万历的意料,微闭的眼睁了开来,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表情,“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什么孝心?”
黄锦陪了这位皇上一辈子,对于他的喜怒哀乐、爱憎喜怒清楚如同自个的五个手指,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这八个字在这位至尊身上体现的可谓淋漓尽致,大位孤独,容不得一丝挑动!看来皇长子取兵五千这件事已经触动了这位皇帝老子的忌讳和底线。
“老奴一点愚见,顺嘴瞎说,如果说错了陛下您可得饶了老奴。”
“讲!”对于黄锦提先打下的埋伏,万历没上道,一个讲字平添了几丝肃杀几丝寒冽。
清凉的大殿内凉风习习,可黄锦脸上已出了一层密密细汗。
“老奴和陛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去年潞王殿下就藩的时候,先不说各种皇庄店铺,光赡田就是四万顷!就这样潞王爷还天天上折子要这个要那个,上边有太后在看着,下边皇上顾念手足亲情,可是皇上您受了多大累多大难,老奴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话音里带上了感情,眼睛里隐有泪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十足十的声情并茂。
万历终于动容,“这宫里也就你还知道朕的难处!潞王就藩,母后心里难过不舍得朕都明白,可是祖制在此谁能违抗?拚着朕受点委屈,尽量在这些东西上给他弥补一下罢了。”忽然又怒道:“可即便这样,潞王还是三番五次来闹,朕就算把这大明江山送他一半,只怕也满足不了他!”
“皇上息怒,从潞王再看咱们皇长子,就拿将三护卫换成流民的事来说吧,陛下您是不知道,现在京城比之以前可是大变样,以前流民时不时就出个乱子,百姓们都不堪其扰,可现在去了这个病根,京城里百姓没有一个不感激咱们皇上恩德,人人都夸陛下是有道明君,大明圣主呢。”
方才还怒气冲冲,此刻嘴角不知不觉竟露出一丝笑意,谁不爱当圣君?没人愿当昏君,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黄锦这段话顿时令他心里阴霾散了大半。
“护卫换流民是那家伙做的事,干朕何事?”看皇上有些矫情,黄锦正色道:“皇上您这样说可就不对呢,睿王殿下所做这些,那样也少不了皇上在后边撑着,百姓们的眼明心亮,这个功德该记谁身上分得清着哪。”
传说中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再说皇长子去了济南封地连一分赡田也不要,就这么光着杆去了滨州,所谓至亲不过父子,有皇长子这例子,正好可以显出陛下待潞王的重情重义来,不但太后心里高兴,就是潞王爷也不好意思再和您闹什么了不是?”
黄锦这几句话引得万历心中一动,潞王就藩引起各种风浪至今让他头痛不已,河南巡抚王之洞天天哭着闹着要不干的折子还在自已案头压着呢,对于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贪心不足,万历已经是不堪其扰!如今有朱常洛这个就藩的由头,以后就拿这个堵住那些藩王的嘴,想想确实好处大过坏处。
到此刻心里那点疙瘩全部放下,轻哼了一声,“就你这个老货会说话,依你说他的所做所为倒也不是为了自已沽名钓誉,置君父于无地无颜的人了?”
“皇上圣明,皇长子仁德,乃是大明之福,陛下之德。”在万历身边几十年,深深了解这位皇帝的想法,经过自已一番巧言令色,看来皇上心上这块石头是扳掉了!黄锦笑逐颜开。
“说了半天,你也没说他为什么强拿五千兵马的辎重?”
黄锦微微一笑,圆胖白脸上全是恭敬,“陛下圣明,无弗不照,何必又来考问老奴?睿王金枝玉叶、天皇贵胄,就算他简朴低调,为了皇家体面计,五千兵马守卫却也不算太多。”
偌大的乾清宫内这一刻内静寂无声,万历微眯着眼打量着黄锦,这位在臣子与万民眼里的一代昏君,此刻的眼中露出的却是说不出的深沉智慧,一直看到黄锦嘴角那丝近乎谄媚的笑几近凝固,脸上的肉都开始酸痛的时候,万功终于转开视线。
“以后不要叫他皇长子,他是睿王!”合上手中的周恒的奏折,可就是这么一句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已经让黄锦悚然而然,汗湿衣衫!
殿外传来嗵嗵一阵脚步声响,“父皇,儿臣来找您来啦。”正是三皇子朱常洵,几天不见,依黄锦来看,这家伙又胖了一圈。
“你不在你母妃那,跑到朕这乾清宫做甚,下次再敢胡来淘气,小心朕的廷杖。”语生恫吓,可是个人都能听得出话中的浓浓溺爱之情。
“儿臣最听父皇的话,父皇怎会舍得打儿臣呢。是母妃让儿臣来请你去储秀宫吃好吃的,母妃说只有儿臣来请,父皇才会赏面子。”
面对内宫之中人畏如虎的皇上,朱常洵丝毫不怕,笑嘻嘻的一顿说。
万历开怀大笑:“好吧,你母妃这句话说对啦!天大地大,没有咱们三皇子的面子大,走吧,咱们去储秀宫。”
其时夕阳将下,彩霞满天,一切都在夏初落日中显得平静美好,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风云骤起。
黄锦心里叹息一声,同是父子,何厚此而薄彼之极?看着父子携手离去,脸上笑容渐渐隐去,这个大明皇城终究是需要一位真正的明主,就凭这个小胖子?切!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一挥手中拂尘,追着皇上的脚步去了,
远在济南的朱常洛率着大队人马,在滨州知府高学东的陪同下,经过几天的跋涉,张于来到了滨洲辖地邹平县。提前十几天来此准备的孙承宗早就迎了上来,将大队人员引到了鹤翔山下新建大营当中。
进大营对朱常洛来说已不是第一次,想起上次和叶赫黄闯建州女真大营的情景,二人心有灵犀般互望一眼,各自会心一笑。
这个大营是孙承宗在这十几天,带着大批流民提前在这里选扯开营动工,根椐朱常洛指示方针,孙承宗将大营安在这鹤翔山下,这里山势平坦,地处平原,视线开阔,乃是安营扎寨最佳之地。
引着朱常洛、叶赫和熊廷弼三个人进营参观,朱常洛一路走一路感叹,见大营完全按照自已的设想的那样分成三进,第一进由精选的五千军兵住,第二进是朱常洛等人的住处,以及仓储、辎重等重要的地方。后边一进则是大量的小帐篷组成,这是安置流民居住的住处。
“大丈夫顶天立地,生于人世间,当为天下、为百姓做出点事来,不建功、不立业枉生为人!”
四下打量一周,朱常洛眼生笑意,忽然手心向上平伸,叶赫伸手啪的一声将手压了上去,熊廷弼哈哈一笑,也压了上去,孙承宗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已一只手压到了最上边。
目光闪过每一个人的脸,叶赫依旧没有表情,可是双眼已亮如寒星;熊廷弼则是激动脸红心跳,连气都快喘不匀了;孙承宗神情淡然中有疲惫,可是压不住心底那股喷薄欲出的热切。
这里将是大明真正奋起的地方,自已也将从这里长成羽翼,化成九天巨鹏,从此挥扬铁翅,搏击万里风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孙承宗和熊廷弼都是博学多才之士,知道朱常洛诵的是诗经中秦风无衣一篇,讲的是秦军作战时团结抗敌的情怀,表现的是英勇无畏的尚武精神!闻者心动,心情越加澎湃!叶赫虽然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听朱小九读的铿锵有力,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直想跳起来大喊三声,方可消却胸中块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