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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贯忽然想起一件事……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黄锦那里去了?
这个问题不止沈一贯这个人发现了,很多人都在想黄锦到底去了那里。
做为皇帝身边唯一近臣,这样的人、这样的场合,黄锦不在是怎么说也说不过去的。
太和殿外不远处的一个游廊下,一个小太监垂手低头站在廊下阴影处,看不清神情,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沈一贯将议书呈给李太后,大殿内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声音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都屏息静气,等着太后公布结果,只是所有人心头不约而同的都有一种想法,这个争了多少年的国本,真的就能这样平常之极的结束么?
隐在珠帘后的李太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静寂无声,就在群臣的耐心既将用完的时候,太后终于发话了。
“祖训有示: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在李太后淡淡的声音在殿中回响,“据哀家所知,之前皇帝迟迟没有立储,并非是象传言所说不喜欢皇长子,而是因为皇后正当盛龄,一旦有了嫡子,便是二龙争朝之局,到时必定天下大乱。”
几乎所有朝臣全都歪起了嘴巴……这些话早些年是万历拿来糊弄群臣的不二法宝,可是大伙一个个眼明心亮都不是傻子……皇上十几年如一日不去坤宁宫,这样的皇后能有嫡子么?要有了嫡子那才是奇了怪了!
不去理会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太后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各位大人一致举议皇长子为太子,哀家很是欣慰,看得出各位一片公忠体国之心,你们做的很好,大明祖训不能变,变之则乱,这是半点也不能错失的。”
殿上群臣一齐行礼:“太后圣明。”
虽然隔着帘子看不透太后是什么表情,可是光从声音和语气分辩的出太后的心情还是很高兴。
“今天哀家来此,是有一事要知会各位大人的。”
沈一贯的心忽然怦怦跳了起来,两条腿已经有些发软,额头上不知不觉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理智告诉他大戏终于要上演了!强行控制着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眼底余光将朝上群臣睃巡了一圈,最后落到朱常洛的脸上,见他垂着眼皮,一侧脸颊在殿外阳光照射下灿烂耀眼,而另一面却无端的有些孤寂冷清。
“朱大人是内阁阁老,年高德勋,当初皇上是怎么和你说的,就劳烦你再说一遍吧。”
所有人的眼光齐唰唰的落到了朱赓的身上,这位已经六十多的内阁老臣论官声风评仅次于赵志皋,属于那种老黄牛式的兢兢业业埋头干事的人,一辈子只知道明哲保身,任何风口浪尖的当口从来不会有他的身影,可是这次……朱大人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玩的就是心跳的感觉。
头皮发硬,脸皮发红的朱赓出班跪倒:“年前……皇上曾和老臣提起,若是长春宫端妃娘娘久病不治,怜皇五子年幼,有意将皇五子交于坤宁宫皇后娘娘抚养。”
一石激起千层浪,朱赓一句话,所有人全都恍然大悟。
难怪皇长子自东侧宫出,皇三子自西侧宫出,而皇五子却从帘后而出。
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敢情这一切都在这等着呢!
沈鲤第一个跳了起来,用手指着朱赓喝道:“朱大人,你何时见过的皇上,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朱赓低了头,声音有些哆嗦:“皇上乃是密召,下官怎能声张。”
还没等沈鲤大跳特跳,李太后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容有任何置疑的断然道:“各位不必疑心,哀家可以证明朱大人所言句句属实,眼下皇五子已经养在皇后宫中便是嫡子,这储位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按祖制当立皇五子为太子,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没有一个人说话,这就好象一场考试,好容易到了出成绩发榜的时候,忽然校长出现了,告诉所有人第一名已经被内定了,还说什么?什么都没有必要说了!
凭空出了个嫡子,那长子算个鸟?
立嫡不立长这句话是刚从群臣嘴里说了出来,热乎乎还冒热气,纵然此时群臣心中不服者有之,不愤者有之,怀疑者更有之,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一切都顶不上李太后敲钉转角的老谋深算。
所以群臣们不说话,不搭理太后,算是无声的抗议。
沈一贯叹了口气,群臣可以装糊涂不做声,但是他是内阁首辅,这次廷议的主持者,他不能装糊涂,于是迈步起身出来,经过朱赓身边时,神情复杂的瞅了眼那位脸色一直在红白黑三色循环中的朱大爷,低声道:“朱大人变出不意,奇军突起,这下功劳可是大得很呐。”
他这样一说,朱赓连脖子根都变了颜色。
就在沈一贯准备出场的时候,“且慢!”一声断喝惊动了所有人,包括隐在帘后的李太后。
顾宪成出班跪倒朗声道:“臣有一事要告知太后!”
一直淡然平静的朱常洛忽然就弯起了眼角,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今日朝堂廷议,为的是推议太子大事,卿家要说什么事,可择日具本,不必急在一时。”李太后的声音中终于夹了一丝莫名的慌乱。
顾宪成跪在地上,声音低沉却坚定:“太后放心,臣所奏之事,正是和今日议立国本之事息息相关。”
本来被惊得有发蔫的群臣们忽然精神了起来,顾宪成敢在太后和群臣面前这样讲,看来必定是有恃在身。
沈一贯老实的闭起了嘴巴,乖乖的闪到一旁,经验告诉他,这要是躲不好,没准一会就得溅到血在身上了。
李太后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几分怒意:“即然如此,哀家也不能拦你,有话就说吧。”
森冷的杀意,有如料峭寒风,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顾宪成恍然无觉:“臣听闻皇上重病前,曾给郑贵妃娘娘下过一道密旨,请太后召贵妃娘娘出来宣示!”
太和殿上轰然一声,瞬间大乱!
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朱赓脸色已经完堪比锅底深黑,脸上几道汗水如同小溪一样流得欢快。
“放肆!”一声断喝,珠帘一阵轻响,李太后现身手指着顾宪成厉声大喝道:“你不过一个六品吏部给事中,居然敢胡言妄议?即是密旨,你又从何得知?”
面对盛怒如山的李太后,顾宪成脸色连变都没有变,眼眸似烟笼寒水,却隐约有种说不出的的疯狂恣意,“陛下天纵睿智,圣心烛照,曾将此事说与臣知道,曾言朝中若有突变,可按密旨中所嘱行事,臣不敢愧领皇恩,所以才有今天冒死奏事之举,请太后详察。”
沈一贯看了一眼朱赓,不由得苦笑,真是伏子百步,决胜千里,这真是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
太后找来了朱赓,郑贵妃就伏下了顾宪成,忽然心中一动,沈一贯的眼神再次溜到朱常洛的身上,不知这位皇长子有什么后招?
李太后眸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哀家不管你在胡说些什么,来人,速将此人叉出宫去!”
旁边应了一声,抢上两个人来,架住顾宪成往外就走。
李三才和叶向高赫然出班,一齐喝道:“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臣等请太后娘娘让顾大人将话说完!”
这两位主一动作,在殿的一众言官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一齐山呼:“请太后娘娘让顾大人将话说完。”
李太后一直冷静的脸色终于变了,又惊又骇之下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一贯叹了口气,这阵势场面果然很惊人,眼见要失控,便准备踏上一步打个圆场,忽然就听沈鲤朗声道:“臣请郑贵妃娘娘来太和殿一说究竟。”
众怒不可犯,李太后亚赛寒冰的目光扫了群臣一眼,忽然森然一笑:“召郑贵妃来!”
郑贵妃好象早就有准备一样来得极为迅捷,一身宫妆下身形纤纤,恍如弱不胜衣,上来与太后见礼跪下,李太后却不命她起来,直接问道:“哀家问你,顾大人说你手中有皇上密旨,可是实情?”
郑贵妃霍然抬头,一张脸如同花朵盛开时的十分娇艳:“回太后,确有其事!”
李太后的脸突然白了几分,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沧桑:“……密旨何在?”
郑贵妃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当日皇上手书密旨,内容为何并不曾让臣妾知道,书完后以密匣置封,放于储秀宫房梁之上。”
李太后愣了片刻后发话道:“来人,去储秀宫取密旨。”
转头招手示意郑贵妃上来,见李太后的眸光淡淡的漠然,仿佛透着些狠决,却只一闪而逝,郑贵妃心中登时莫名的惶恐。不过她也知道,此刻不是畏惧的时候,于是几步上前,轻轻抬起了头看着李太后。
这两个大明后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终于面面相对,彼此的眼神却有着强烈入骨、不加掩饰的痛恨和厌憎。
“是你下毒害了皇上,然后嫁祸皇后,构陷端妃,除掉他们二人,你就是这后宫第一人?”
“太后娘娘果然睿智,臣妾做的事,就如同您亲眼看到的一样,说的分毫不错。”
“艳如桃李,心若蛇蝎,真是枉顾了皇上对你多年的宠爱。”叹了口气后李太后眯起了眼睛:“不过哀家还是想劝你一句,凡事都有变数,不要太过得意就好。”
郑贵妃嫣然一笑:“臣妾谢太后夸奖与教诲。”郑贵妃嫣然一笑:“臣妾所做这些,都是跟太后学来的,太后说臣妾狠,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亲身示法教给臣妾,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便得不择手择,无所不用其极。”
“当日坤宁宫太后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不是一样借刀杀人,处死了周端妃么?臣妾的心太后懂,太后的心臣妾也懂!”
李太后的嘴角微有抽搐:“是哀家小瞧你了,不过你要记得,有哀家在一天,你一天不得安生!”
郑贵妃垂眸笑了笑:“太后放心,臣妾只要看到自已的孩子能够坐上这个位子,就已经很高兴了。”
二人的眼神不约而同的落在那个近在咫尺的九龙宝座之上,李太后凝神看了片刻,忽然回过头,附在郑贵妃耳边轻声道:“哀家会让你为了今日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郑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臣妾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