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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年二月十九,对于朱常洛乃至整个明朝来说都是一个名载史册的大日子。
这一天,睿王朱常洛将被正式册封成为大明朝的太子。
太子大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上了这个位子,也就意味着用不了多久便能再进一步,成为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
自从二月二廷议后,睿王成为太子的事除了震动朝野之外,更是在京城市井街巷间引起一片哗然。老百姓管不了皇城内的风风雨雨,他们不关心是那个龙种长了翅膀飞了天,他们只盼望上任的这位太子,能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好一点。
但是太子登位的事对于诸多金马玉堂为官的大人们,意义就远远不同。自从二月二一朝后,前朝后宫中有人欢喜,有人失意,但更多的是有人忙得脚后跟碰后脑勺。
礼部尚书于慎行拿着钦天监择出的几个黄道吉日,匆匆进入内阁一通商量后,不知是不是怕夜长梦多,诸位大人决定速战速决,打铁趁热的选定了二月十九这一日。
太子册封礼以及加冠礼迭在一块,种种礼仪诸多繁琐,六部中第一个就忙坏了礼部。
从洒扫装新太庙到炼制太子金宝,从车马鸾驾到王袍冠冕,事无巨细,各种准备,千头万绪,不一而足。
短短几天的时间要准备这一切,在礼部诸臣看来太子册封礼末免显得有些过于仓伧,可真正准备起来才发觉,万幸的是因为年前太子返京入城时,用的正是全副太子仪仗迎接进宫的,一切衣饰车马俱是新制而且齐全,到现在有些反应慢官员这才醒悟过来,敢情皇帝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存意立皇长子为太子。
二月十九这一天太子朱常洛朱常洛乘坐玉辂华盖,羽扇幡旗相护,幢幡纛旌罩顶,由鸿胪寺奏礼、执事官导引,后有虎贲卫盔甲鲜明随护,焚香鸣炮,一行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由慈庆宫出东华门,谒太庙,祭天地,过金水桥,入承天门,直往乾清宫而来。
慈宁宫的李太后静躺在榻上,从二月二到今天,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多少年保养得当的脸上已经现出几丝深深的纹路。
竹息侧立在旁一脸的忧色,伸手取过一盏桂参汤,小心道:“太后,起来用一口罢,玉体要紧。”
耳听外头声音喧嚣,对于竹息的话李太后摇头不理,脸色越见灰败。
“竹息,哀家一把年纪的人,不是想要争什么,只是想到这大明江山,要落那个女人的孩子手中,哀家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竹息静了片刻,忽然跪倒道:“奴婢有几句话,想大胆劝一句。”
“起来说话罢,论起来在这宫里和哀家守着过了几十年的,眼下也就你一个人。”李太后凝视她若有所思,竹息跟了她一辈子,性子沉稳坚忍,从来都是少说多做,一旦说话必定言出有物,不发空语。
竹息并没有起来:“事到如今,奴婢想劝一句太后,虽然皇长子……太子的生母是那个人,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的母妃是恭妃娘娘,这个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太后您也想想,无论他的母亲是谁,太子都是皇上的亲骨肉,您的亲皇孙。”说到这里竹息的声音忽然低得只有二人可闻:“太后圣明,……当日太后发落了她,可知皇上从此和您生份多少年?”
一句话瞬间触动了李太后心事,以至于身子一阵发抖,发间那只玉凤窸窸窣窣的作响不绝,猛得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太阳穴……竹息慌得连忙住了口,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帮她轻轻按揉,眼中垂下泪来:“奴婢死罪了,越老越不知规矩,请太后杀了奴婢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对哀家是好心,何罪之有?”
缓过神来李太后神色颇为感概,眼神茫然空洞,思绪好象回到了从前时光,口中喃喃自语:“是呐……当日哀家发落了她,顺便也把皇帝对哀家的母子之情也发落了……自她走后,皇帝不肯上朝,荒废朝政,独宠郑贵妃,冷落王皇后,哀家知道,这一切他都是做给哀家看的……”
说到此刻,已经动情的李太后喉头滚动,声音哽咽:“竹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如今哀家如果再发落了他的宝贝儿子,他若是醒了过来,这仅剩的一点母子情份,只怕也就断送的得干干净净了。”
见太后心已活泛,竹息松了口气:“太后明见万里,什么事都看得清看得明。”
“什么看得清看得明,不过是多活了几年,见多不怪罢了。”太后摇头苦笑,“去唤周宁海来,让他去太和殿传哀家的懿旨,让太子好好问政监国罢。”
竹息欢喜道:“太后肯这样想,自然是再好不过。”
转身出宫去找周宁海时,却见廊下王安正在那探头探脑,一脸惶急,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招手,王安撒着欢就跑了上来,喜眉笑眼道:“姑姑好。”
竹息很喜欢他,和蔼的拍了拍他的头:“回去告诉你师傅,他托我的事办成啦。”
王安大喜,机灵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太好啦,你可真是我的姑姑,难怪俺家老爷子说,只有您才能扳动太后那位真佛呢。”
一腹心事的竹息被他逗得莞尔一乐,伸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回去告诉他,让他好好养他的棒疮吧,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小心他自个的老命才是正事。”
说的虽然刻薄,语气着实温柔。
欢天喜地的王安一蹦三个高的挽着花的去远了。
周宁海带着懿旨传到太和殿时,其时太子朱常洛正带领百官刚入乾清宫,连忙跪倒听旨。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无疆之休,亦无疆惟恤,负荷斯重,祗勤若厉,永怀嗣训,当副君临。”
“有国而家,有君而父,义兼二极,重系万邦。何好非贤,何恶非佞,何行非道,何敬非刑。居上勿骄,从谏勿弗,懋兹乃德,惟怀永图。用陪贰朕躬,以对扬休命,可不慎欤!”
周宁海一板一眼的宣完懿旨后,一张老脸似绽开的菊花,陪着笑脸道:“老奴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公公辛苦了。”朱常洛脸上笑容温熙,“烦请公公回去转告皇祖母,孙儿一定牢记她的教导训示,勤政爱民,恪已为公,为父皇分忧,为大明百姓造福。”
见周宁海笑脸如花的退去后,沈一贯等一众大臣一齐松了口气。本来今天最怕的事就是太后来砸场子,虽然经众臣公议,又有万历钦批的奏折,但是李太后毕竟是这个宫中最尊贵的大佛,若是没有她的贺旨,这个太子加封典礼于礼有缺,难免为人垢病。
本来好些个别有用心的大臣都等着看太子闹笑话,皇帝正在病中,看谁来宣读册封旨,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太后居然来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这一举动大出众人意料,至此这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册封嘉礼功德圆满,朱常洛这个太子当得名正言顺,再没有半分缺憾遗漏。
接下来内阁首辅沈一贯宣读加冠嘉词,睿王朱常洛面对空无一人的金龙座椅行礼如仪,三跪九叩之后,转身面对文武百官。
旁边有内待送上金龙王冠,沈一贯与沈鲤肃穆上前,将王冠亲手放于太子头上。
文武百官,一齐跪倒,山呼千岁。
从此大明万历一朝,再没有睿王,只有太子。
祝贺朝拜的声音有如山风穿林,海浪拍岸,瞬间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望着高高在上,英气勃勃的少年太子,见他应对从容犹有余裕,并无一丝一毫慌乱不定,可见天家龙子自然气度不凡,一众大臣们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都对这位新科太子交口称好,赞赏有加。
顾宪成随列在班,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如仪,心底却是有无尽的莫名苦涩。他知道太后已经示弱,可是郑贵妃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示弱的,现在的他极其迫切的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快一点见到郑贵妃……
朱常洛成为太子后,依众臣之意,在九龙金座下左侧设一锦椅,每日上朝理政,行太子监国事实。
对于眼下大明诸臣来讲,这一朝上下来,有一众老臣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是何等睽违已久的感觉啊……自万历十年以来,除内阁几人外,老臣重臣们一年中或许还能见上皇帝个一面二面,可是到了最近几年,放眼朝中新近补上来的官员,连一面都没见着皇上圣颜的人比比皆是。
位朝列班,奏事议事,这是士大夫们心中的夙愿,在他们心中有一个共识:皇帝就是要上朝,那怕是你什么都不干,只要坐在那群臣心里就舒服。对于万历皇帝,他们是彻底没了这个念想了,而如今愿望变成了现实,于是乎群臣中除了个别人外,个个都是干劲冲天,折子奏疏如同雪片一样飞递上前。
这位新太子上任一月来勤于理政,朝上听政之时,沉默自定从不自专,一切以内阁决断为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眼下只是太子监国,但传言纷纷不决,现任皇帝躺在乾清宫静养,具体什么时候好那可说不定,保不齐……好不了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不表忠心,何时表忠心,如何能被新君赏识,成了摆在朝廷百官面前争需解决的新课题。
但是大出诸官意料的是,太子监国一月以来,并无任何一个人事升迁变换调令,一切都是原封人马,一切都是原班不动。
对于这一点,就连已经调任京师三大营都指挥使的孙承宗有些不解,终于忍不住进言道:“殿下,别人也就罢了,郑国泰手掌五城兵马司要职,手揽军权,这个可不得不防。”
朱常洛自信一笑:“老师放心,这个人是必动的,不过不是现在。”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朗笑:“殿下天纵睿智,老臣不胜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