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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古墓。
墓的原主人已不可考,现在的主人姓白。
两天前,俩个童子来到这里,一把火将原墓主烧了个干净,又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符纸,在墓室的东南西北四角胡乱张贴。
经得他们这一拆腾,墓室里空空荡荡,墓室外鬼气森森,便是在大白天,路过的行人也惊觉毛骨悚然,于是这本已偏僻的地方愈发冷清,连狗都不来。
墓是虾须穴,前窄后宽,占地极广,内中分布也极有门道,共有三庭五窍,是青阳镇方圆数十里内难得的吉穴,最是聚阴养气。
此刻,前庭巷道中,名唤白想的男童走在前面,左手提着一盏青铜雁鱼灯,右手拿着摄魂铃,边走边摇。名叫白思的女童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面小锣鼓,不停的敲。
白思敲了一会,嫌手酸,嘟嘴道:“到处都贴着驱鬼聚阴符,哪里还会有鬼,大公子也太小心了!”
“嘘……”
白想摇了下铃铛,又侧起耳朵听了听,回头道:“小心让大公子听见,这回大公子得了个好宝贝,若是炼成了天阴血尸,便不用惧怕老爷了,我们就可以回湘西了。”
“铛!”
白思敲了下锣,却翻起了白眼,轻声说道:“这天阴绝脉是难得,炼尸的时候也最忌阴魂侵扰,可是,难道大公子不怕那个李老头么?江湖上说,蜀中的木匠,湘西的贼,苗域的婆婆,邙山的鬼。那李老头就是木匠头呢,一身本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血尸没炼成,反被别人给炼了,那样,我们永远也回不了湘西了。”
女童口齿伶俐,男童向来不是对手,但今天他却不肯示弱,拍着胸口说道:“大公子说了,李老头现在自身难保,哪里顾得着咱们,今夜咱们只管防鬼,等到天亮,咱们拍屁股就走,一路杀回湘西,管他们你死我活。”
“哼,天已经快亮了!”白思仍不肯认输。
白想辩解道:“快亮但没亮,还有大半个时辰呢,别偷懒了,快敲锣,我感觉有阴魂靠近!”
“哪有……咦……”白思翘起嘴巴正想反驳,突然间觉得脖心一冷,身后股股阴风贯来,赶紧敲起锣鼓。
“铛铛铛……”
“叮铃铃……”
“哈哈,等到天亮,我们就回湘西咯……”
白想得意的一笑,摄魂铃摇动得更为欢快,一边走,一边说着些趣事,尽是什么捉尸放鬼、聚气养煞,走着走着,蓦然间觉得自己很孤单,为什么只听见铃声,不闻锣声,为什么白思不还嘴了?
回头一看,白思不见了。
“白思,白思……”
没人回应。
白想奔到转角口,探首一瞅,幽冷森长的墓道中空空无也,心想:白思是不是被阴鬼缠身了?不可能啊,她手里拿着镇鬼锣呢!
“白思别偷懒了,大公子会生气的!快出……”
“碰!”
白想刻意压低的喊声嘎然而止,眼前出现一根手指头,那手指头愈来愈大,在他的脑门上猛地一点,白想翻着白眼,软倒在地。
“天阴血尸……”
“念你们年尚幼小,且引路有功,便饶你们一命。”
冷凛的声音响在墓道中,灰白色的长衫一闪即逝。
炼尸,湘西之地多僵尸,人已死,尸身却百年不坏,炼尸一术随即应运而生,其中又以湘西白家最为显著。白家原是赶尸世家,专门送客死异乡者回归故地,也不知那一代的当家人偶得了一门秘术,可炼铁尸、铜尸、血尸。
此尸虽不具灵,也不具魂,但炼成之后,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端的了得。因此,白家从下九流,一跃成为江湖中的名门。不过,却也因盗尸而惹人白眼,是以,便有了湘西贼一说。
铁尸、铜尸、血尸,三尸之中又以血尸最为难炼,若欲炼血尸,必须寻得身具天阴五脉、元阳元阴未破之人,且务必在其将死未死之时炼制。
故,血尸又称活尸,可飞天遁地。
湘西白家炼有铁尸、铜尸者比比皆是,但炼有血尸者却无。究其原由则在于,若以活人炼尸,其间手段,犹胜于将人凌迟,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白家身为名门自然不会干,以免触犯众怒。
唯,白乘风例外。
白乘风的手极白,手指尖却是乌黑的,每动一下便似挑出一缕黑烟,在他的面前置放着诸多金碟,碟子内盛着的物事各不相同,有火辰砂,也有阴鬼土,有死物,也有活物。
两具铁尸蹲在他的身边,都是美丽妖娆的女子。
三丈外是八角祭坛,上面躺着一具胴体,乌黑的秀发泼洒在祭坛的两边,身姿极其曼妙,胸口微微起伏,高耸的胸部,平坦的小腹,羊脂白玉般的手臂,嫩滑凝水的长腿,便连那羞人的耻部,也仿佛青阳山一般,神秘而诱人。
李锦苏皱着眉头,眼睛紧闭。
“你醒了?”
白乘风拿着两张符纸,走到祭台上,一张贴着她的额头,一张贴着心口,伸出手,仿佛想抚一抚那对颤抖不休的玉峰,却又凝在半途,轻笑:“别怕,白某向来不喜用强,到得天亮,你便会乖乖的,那时,咱们再亲热。”
一点,一点,李锦苏睁开了眼睁,怒视着白乘风。她不能说话,因为羞怒攻心,已然晕死两回,现如今咬牙撑着,宁死不屈。
“你放心,没人会来救你。这是一个游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你的阿爹,李老爷子想要借众人之力凝煞,再图他人;徐姬想要独吞宝物,几位螳螂暗中窥伺也有所图,但我却只想要你。”
白乘风慢慢的说着,声音温柔像情人一样,伸手抓了一把阴鬼土,在李锦苏的脚心轻轻的搓着,边搓边道:“唯一能救你的人,或许已经人亡宝失。”
说着,又转到台下,捉起一只咕咕乱叫的血色蟾蜍,笑道:“这只噬心火蛙,极其难得,它可帮你洗髓易经,令你不腐不灭,不惧水火。只是,吞下去有点疼。来,张口。”
蟾蜍鼓着腮,慢慢靠近。
李锦苏秀目圆瞪,眼神若刀,恨不得立即死去,却又好不甘心,只能把牙齿咬得格格响。
“很好,很好,便是如此,激恨入骨,怨恨填天!哦,我忘记了,你天阴属水,尚需火辰砂,不急,不急,咱们慢慢来……”
白乘风神情平静,对李锦苏的滔天恨意视若无睹,炼制血尸,活人死气固然重要,但这临死前的喜、怒、忧、思、悲、恐、惊却关乎炼成后的成色,半点也不敢大意。
放下噬心蛙,捧起一把火辰砂,慢慢洒在李锦苏身上,胸部,小腹,耻部,大腿,说道:“此物极贵,百年难得一见,别浪费。”说完,见手指间犹有残留,眉头一皱,伸向李锦苏的隐密之处,欲在那里擦拭干净。
李锦苏额间豆汗如滚溪,再也忍不住了,晕死过去。
白乘风手一顿,摇头叹道:“唉,大小姐便是大小姐,养尊处忧、娇贵无比,看来,咱们又得浪费些许时辰了。幸好,不会有人来打扰,白某做事时,最讨厌有人打扰。”
“未能如你所愿!”
这时,冷风乍起,青光从狭窄的室口撞进来,如同暴戾的青龙,只得一击,便将一名铁尸化作臭水,白乘风还没回过神来,那青龙又掉尾一卷,硬生生将另一名铁尸卷烂。
“青……”
白乘风刚把桃花美人扇扬起,壶中剑已临头,一剑插胸,穿背而出,消散在祭台的边缘。
猝不及防,铜尸尚未出,便被一击毙命。
“青,青阳,怎,怎么可能……”白乘风按着胸口血洞,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青阳说过,你将死!”
青阳怒目充血,浑身衣衫滚动如泼,冷冷的看了一眼白乘风,眼前活不成了,也懒得管他,一个腾挪跳到祭台上,正欲伸手,却顿在半空。
李锦苏即便是晕过去了,眉头也皱得死紧,嘴角边缘溢着一丝血迹,浑身上下不着寸缕,额头上,胸口上,左右手心,脚板心上贴满了符纸。那一张张鬼画符,便似血红的蚯蚓一样,令人恶心,不寒而凛。
“孽障!!”
见得此景,青阳怒火冲天,反手一掌将白乘风的脖子拍断,然后把他的脑袋一脚踢飞。喘了两口气,闭上眼睛,飞快的脱下长衫往李锦苏身上一罩,这才轻轻的捧起她,心中怒意犹自难平。
李锦苏靠在他肩头,突然动了一动。
“醒,醒了?”青阳脚步一顿,声音有些颤。
李锦苏不答。
青阳伸掌在她背心轻轻一拍,解了哑穴。
“爹,爹爹……”
青阳的肩头宽大厚实,李锦苏迷迷糊糊的靠在上面,仿佛回到了幼时,爹爹顶着她放风筝,不由自住的便唤了出来,顿了一下,又流下泪来:“爹爹,是你么?”她不敢睁开眼睛。
青阳暗觉脖子湿湿的,知道她在哭泣,暗忖:‘李大小姐生来娇贵,又是黄花大闺女,遭了这场罪,难怪她哭得这般厉害,救人,当救到底!’便哑着喉咙,学着李盛怀的声音:“苏儿,闭眼,咱们回家。”
“嗯……”李锦苏柔弱的应了一声,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泪水哗哗的流。
青阳心乱如麻,抱着李锦苏大步疾走,经过白乘风尸首处时,白乘风的魂魄游离在半空,见青阳过来,急急的飘到阴暗处,深怕青阳将他一掌拍散。
‘自作孽,怪得谁?’
青阳才懒得与将散之魂计较,跨过白乘风的尸首便走,蓦然,身形一顿,隔空一探,从尸体的腰中飞出两物,一把桃花美人扇,半卷人皮纸。
扇中藏有美人尸,青阳却不知如何施展,只得将扇子一扔,那半卷人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布着符纹,仓促间也看不出端倪,随手揣在怀里。
白乘风的魂魄见青阳收了人皮纸,竟然从阴隐里急急的飘出来,飘到一半又害怕,缩了回去。
青阳故作未见,阔步出墓。
耳畔,李锦苏的呼吸越来越软,仿佛睡着了,青阳心中一松,睡着了也好,免得稍后难堪。
“格格格……”
方一出墓,一声鸡啼天破晓,青阳来到李树下,青衣小厮却已不见。
……
“白想,白想……”
墓道中,白思幽幽醒过来,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白想不在身边,她有些害怕,轻轻的唤着。
“白思……”白想童子也醒过来了,摸着脑袋只觉头痛无比,正欲将青铜雁鱼灯点燃,却猛觉腿上一紧,下意识的便想摇铃铛。
“白想,是我!”
原来是白思。
白想问道:“方才怎么了?”
“好像有恶鬼!”白思答。
“大公子……”
“糟啦,肯定要挨骂。”
俩人对了下眼,匆匆向墓室奔去,一入其中,白想脚下突地一趔趄,摔了个背朝天,伸手在身下一摸,掏出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大公子!”
“啊,鬼!”白思指着白乘风的魂魄惊叫。
“别叫,别叫,魂魄有什么好怕的。”白想惊骇欲死,捂着白思的嘴,自己却颤抖如筛,半晌,镇了镇神,轻声道:“大公子死了,仇家必然便在佐近,咱们该怎么办?”
“逃!”白思眼睛一转,撒腿便跑。
“白思,等我……”
白想正欲追,转念一想:‘江湖险恶,蜀中距湘西足有千里,理当寻些宝贝护身,大公子已然死了,那桃花美人扇……’转眼一瞅,见桃花美人扇躺在角落里,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拽在手里。
白乘风的魂魄“嗖”的飘过来,恶狠狠的探出爪子,想掐白想。
“大公子,你威风够了,也该轮到我白想了!”白想满不在乎的一挥扇,将白乘风扇得险些当场散掉。
“走咯,杀回湘西……”
白想摇着美人扇,慢悠悠的走出墓室,在墓道中与白思汇合,俩人爬出了古墓。
天微明,白雾茫茫,四野冷清。
幽森的古墓中,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白乘风,你也是天阴火脉,正适奴家炼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