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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域毗邻蜀地,疆域辽阔足有万里。此间多山,虽不若蜀山那般秀丽险竣,却也自成一派钟灵毓秀的好风光。
放眼看去,千山缠白云,万寨绕碧水,花红灿烂、绿竹猗猗,转首时又见炊烟徐徐。且不时见得,有零星城郭点缀于山川之中,如明珠辉煜。
自古以来,苗域即为人谈虎色变,概因此地善养盅虫,又有那行商走贩肆意吹嘘,说道这苗疆人人养盅,稍有不合即放盅伤人。于是乎,数千年以来,苗域虽与汉地一衣带水,却因传承大异而被视为蛮夷,再因盅术风情为汉人所不喜,愈发与世隔绝。不过,如此一来,世俗人情却绵延万年不变,朔源尊古、亘古长久。
苗域,夏城。
苗人喜聚山结寨,故,城池甚少。夏城是整个万里苗疆少有的大城,背山面水,历史悠久,建于何年已不可考,城中各式建筑也与汉地不同。各类吊脚楼随处可见,诸多酒帆缥缈里巷间,沿街的店铺也是五颜六色,所摆的货物争奇斗艳,有百年老芝,也有瑰黄玉参,毛皮干货等,更有红砒、丹砂、阴土此类养盅之物。
街上行人不少,男子大多赤着脚,头上缠着青布缠头,身穿蓝青相间的紧衫短裤,背上背着弓箭,腰上挎着弯刀。女子服饰极其华丽,头戴鳞光闪闪的银饰,身袭红、黄、蓝、白、青各色相杂的裙子,下摆极短仅及膝盖,细长白嫩的腿上缠着一条条彩带,行走时,直若乱花缭人眼。
“叮铃铃……”
这时,长街尽头处缓缓行来一辆牛车,拉车的大青牛毛发澄亮、头角若刀,神骏异常,车身却破破烂烂,一路噼里啪啦直响,仿佛随时会散成一滩。
更为奇怪的是,在那车蓬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银项圈,内中系着两枚金铃。车夫赶牛不用鞭,只消拉动那根栓在银项圈上的绳子,拉一下,青牛埋头直走,拉两下,青牛调头转弯,若拉三下,青牛便会停住脚步。
一路行来,一路叮铃。
阳光叠过来,照着那银圈与金铃,散发着诱惑的光芒。需知,行走江湖最忌露财于外,从而招来山匪路霸。谁知,这车却反其道而行,仿佛深怕别人不知车中有财,你说奇怪不奇怪?
细细一瞅,车夫年约十七八,面目普通,笑容干净,右手扯着绳子摇铃铛,左手拿着一个酒葫芦,不时仰起脖子灌一口。此举,让人极度替他担心,深怕他下一个瞬间,便会赶着牛直直撞来。
“停,停停……”
“叮叮叮!”
蓦然,车内传出一阵呼停声,车夫赶紧连扯三下绳子,就见那大青牛高高扬起前蹄,“哞”地一声,顿住了脚步。稍徐,车内钻出一个小女孩,年约十来岁,梳着两缕羊角辫,眉长若柳叶,唇薄似刀削,眼睛贼大,状若两颗滴星藏月的黑宝石。
“酒鬼!喝死你得了!”
小女孩明显对车夫饮酒极为不满,挑着眉咕噜了两句,然后跳下车来,走到一处养盅摊前,东一挑,西一选,捡了好大一摞,随后便蹲在地上与摊主攀谈起来。聊得一阵,好似一无所获,摇着脑袋,把那已经捡好的东西又放入摊中,嘟着嘴巴往回走。
摊主满脸疑惑,低头一看,只见她所捡的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好像从来没动过一般。
上车之时,那小女孩还不忘再训斥车夫几句:“喝,成天就知道喝,盘缠都让你一个人喝光了!”
车夫笑道:“不是我一个人喝的,小青也有份。”说着,用根棍子挑起酒葫芦往前一伸,便见那头大青牛歪过脖子,扇着两只大耳朵,咕噜噜饮了一大口,然后浑身打了个颤,喘出一口浓气,眼露异彩,仿佛通体舒泰。
“好!”
“了不得的牛!”
路人见了,纷纷喝彩。
“哼,酒鬼,都是酒鬼,别丢人现眼了,快走!”小女孩怒了,眉梢一抖一抖,恨恨的跺了下脚,钻入车中。
“走咯,叮……”
车夫朝着喝彩的人群淡然一笑,团团抱了个拳,扯了下铃铛。
铃声悠悠,青牛远去。
人群回归熙熙攘攘,购货售货一如既往,方才被小女孩所光顾的摊主却皱起了眉,嘟嚷道:“奇怪,一个汉家小女娃,打听婆婆干嘛?”
一名正在挑选养盅物事的苗女顿住了手,瞄了一眼牛车消失的方向,漫不经心的理了理头发,轻声道:“阿哥,她问啥呢?”
摊主提起水烟筒顿了顿,笑道:“眉眼都没长齐全的小女娃,她能问啥?不就瞎扯几句,问咱们苗人有几个婆婆,那个婆婆最厉害。我估计,八成是有亲人中了盅吧。”
“哦……”
苗女微微一笑,低眉翻捡丹砂,手指极长,恰若根根玉竹,左腕系着一方粉色丝带,上面嵌着一朵花,并非常见的山茶而是曼陀罗,共有五片叶子,形状各不相同。因她蹲着身子,裙下长腿尽显,绑在腿间的彩带也与普通苗女有别,色作大红胜血,中有暗纹无数。
摊主年约三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直都在悄悄打量她的腿,视线顺着玉嫩脚踝往上移,越移越大胆,但却雾里看花看不透彻,心里隔应得慌,便借着烟筒遮掩,微微倾身,突然眼神一直,凝聚在她手腕上。
“阿哥,不该说的,别说。”
苗女轻飘飘的说了一句,铲了一把丹砂装入囊中,随后慢慢站起来,身材高挑,几近七尺。起身之时,腰间的三角纹疏层层荡下来,更显得细腰如水柳,不堪一握。
但此时,那摊主却不敢再看,“扑嗵”一声跪在地上,低埋于胸前的脸色犹如死灰,牙齿不住打颤:“我,我啥也没说……”
“阿哥,不该看的,别看。”
一阵微风吹来,将苗女耳鬓间的发丝惊起,她抬手理了理,看也没看那摊主一眼,紧了紧背上的小药蒌,向静止若水的人群走去。
一路慢行,一路飘香。
人群一水二分,低埋着头,谁也不敢看她。
良久,香气散尽,众人纷纷看向摊主,只见那摊主惨然一笑,朝着苗女消失的地方大礼三拜,而后唰地抽出腰刀,朝自己的胸口扎去。
“叮!”
一声脆响,弯刀坠地,一小块碎银子落在摊中,格外醒目。那苗女的声音又再响起:“阿哥,这是买丹砂的钱。”
“扑啦啦……”霎那间,长街中的人群黑压压跪了一地,大礼叩拜,却无人出声。
“叮叮叮。”
三声铃响,大青牛停在了客栈旁。
《四海客栈》
苗人夜栖山林,向来不投客栈。这客栈是为来苗域贩购山货的汉人商贩所设,现在并非山货季节,店中生意颇是冷清,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客人,掌柜的百无聊耐的拔打着算盘。
清脆的算珠碰触声,响彻里里外外。
突然,掌柜的眼睛一亮,猛地一推算珠,高声道:“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上好的房,上好的酒,上好的料,等着您哪。哎,您这牛……”店小二跑出来,想去牵牛,寻了半天,却发现没有牛鼻绳,愣在当场。
车夫随和的笑了笑,翻身下车。
小女孩钻出来,瞪了车夫一眼,顺手把那银项圈与金铃扯在手中,揭开了帘。
便见得,纤纤绣足踏出来,笔直长腿漫出来,柳絮细腰揉出来,俏俏挺挺绽出来,国色天香浸出来。真是个绝美的人儿,年方二八,如水莹霞,上身穿着紫云短比甲,下身袭着鹅黄百褶裙,脚上踩着墨蓝绣花鞋,风吹扬柳腰,叶描秋云眉,嫩玉透琼鼻,朱缨点绛唇。
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不过,如此一来,却更增几分柔弱,恰似西子惹人怜。
她这一出来,立即惹得店中客人争相引脖观看,店小二更是瞪大了眼,嘴里乱喃:“仙子坠凡了,仙子思春……”
听得此言,美人细眉微皱,想要啐上一口又觉不雅,脸颊慢慢泛起浅红,却偷偷看了车夫一眼,这一眼极为复杂,内中有恨,有羞,有怒,更有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是我家大小姐,瞎说啥呢?!”
小女孩挑眉怒喝,说话间,扶着美人向客栈内走去,又吩咐车夫:“酒鬼,把你的酒鬼牛给收拾好,改天我们还得上路!”
“遵命。”车夫摸了摸脑袋,笑一笑。
二女来到柜台处,掌柜的愣愣地道:“几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裹腹吃酒,本店有……”
小女孩掂着脚尖,仰着脑袋,“啪”的一下,把那银项圈拍在台上,大声道:“上房一间,柴房一间!”
“这……”掌柜的怔住了,打尖住店要柴房干嘛?
几位食客也愣了半晌。
蓦然,有人拍着脑门恍然大悟,指着车夫,轻声道:“狗日的,这厮竟有如此好运,也不知勾了那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私奔,还附带个小丫头,只是不大爽利啊,竟让小丫头住柴房……
“对哦,一间房……“
“瞧那细身板,真是我见犹怜,啧啧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顿时,众人齐齐看向店外的车夫,神情各异,羡慕嫉妒恨,一时俱全。
“哼!”绝色女子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冷哼。
她一怒,小女孩更怒,嗖的一下窜到台上,单手叉腰,环指众食客,喝道:“都把嘴巴给我合上,眼睛给我闭上,不然,不然……”东寻西看,一眼瞅见台上的算盘,抓起来一抛,再将手一扬,只见一道月光炸泄。
“哗啦啦……”
算盘四分五裂,算珠子四下乱飞,其中有几枚正中那几名色眯眯的食客,顿时又是一阵惨呼声响起,再一看,人人顶着个大红鼻子,血流满面。
“好哇,竟敢伤人!”
当下,即有人抽出刀来,意欲揉身扑上,行走江湖的人,有几个怕事的?
“诸位,留点口德,积点命德,莫要摊惹祸事,妄自掉了脑袋。”车夫按着酒葫芦,慢悠悠跨入店内,眯着眼睛扫了那几人一眼。
人虽微笑着,但却一眼冰寒。
众人心头一惊,便有那聪慧伶俐的见势不对,一把拉住带头的,附耳道:“大兄,点子不对,竟敢带着如此美色千里孤行,其人绝非善类。”
“诸位,行走江湖,何必动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掌柜的见事态镇住,一边捡着满地乱滚的算珠,一边打圆场。
“山不转,路转。终有一天,会转到老子面前!”面相凶恶的带头大哥放了句狠话,扭头便走,几名小喽啰赶紧尾随而去。
他们这一走,店中更为空落,唯有靠窗的一桌坐着两个小童子,一者男,一者女,特别是那女童,一直双手托腮好奇的看戏,见人走光了,没得戏看,还幽幽的叹了口气。
掌柜的捡完珠子,涎着一张笑脸,问道:“客官,这算盘……”
“哼,会陪你的。”小女孩从桌上跳下来,大模大样的说道。
掌柜的心中一松,又问:“那房间?”
小女孩嘟嘴道:“上房一间,柴房一间,柴房……”一顿,指向车夫:“他住!”
“哦?!!”
掌柜的眼睛瞪突了,正在摇扇子的男童喷出了一口茶,女童嘴巴一鼓,从口中飙出一枚果子,在桌子上滴溜溜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