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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想到什么?还不速速回话?”刘帅焦急地催促着混乱思绪中的承远,曹正忙对他轻轻摇头,不愿他扰乱了承远的思路。
承远此时知道,眼前这个发问之人的官职是驻扎在邓州的所谓威胜军节度使,这个人名叫刘晏僧(注1)。
这是什么时代呢?原来当他看到谶言中乾祐二字时,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个年号呢?
承远大学时主要关注了宋史,唐史也有涉猎,毕业论文题目原本是《五代时期的军事经济与大一统道路之演变》。为什么要说“原本”呢?时间要回到承远本人所谓“意识”时间线的前几年,当时他临近毕业准备论文,而论文指导老师刚刚见到他的开题,就摇了摇头:
“承远啊,一篇本科生的毕业论文顶多就是一万多字,你这个题目是不是太宏伟了?你要论述的究竟是军事经济、还是大一统呢?”
当时的承远稍微想了想,回答说:“我文中军事、经济都算是对论点的基本支撑吧,核心问题,还是大一统。”
老师并没搭腔,而是翻开他的论文开始浏览,没看多少,就再次摇头了:
“小承啊,你对五代的历史史料究竟熟悉不熟悉?有没有把握?论述时的具体史实引述的含糊不清,还有许多牵强的构想……嗯……善于思考是好事,但是请不要在自己的思绪里钻牛犄角尖。”
“我只是觉得,我的逻辑推演绝对是严整的。”承远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信之语。
论文老师对这个学生还是有些印象的,他记得承远在自己的选修课上是最认真的一个,好问问题,而且问的都在点上,明显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样的逻辑推演是无用的,要知道一个内部逻辑自洽的体系是不够的,好比你设计一座钟表,你把结构想得非常致密,但实际做出来指针却未必会走。你的五代史功底根本不够,也许这个时代留下的史料残缺不全,因此留给你许多拼凑自己主观想法的空间,如果你是因为这点才故意做这个选题,规避那些踏踏实实的考证,那么明显是对自己不够负责任的。”指导老师的表情分明就是一脸的惋惜。
承远了解的学说其实是不少的,当然这也致使他的脑袋里很乱,有如一锅的酱子。再加上如此宏大的题目简直就是“博士论文级别”的,如果过多引述的话,论文的内容篇幅绝对会超标了,而且结构一定会散乱不堪。
但是承远听到老师的评价居然有说他投机取巧的意思,也不由有点恼了。这次论文指导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几乎演变成了师生间的辩论,最终,承远修改了论文题目,他后来东抄西抄的拼凑出一篇纯属垃圾的宋史论文,答辩勉强混了个合格。也许,他还没有走出逆反期吧……
那一次,当他走出教员办公室后,指导老师背地里的最后一句话,他却没有听到:
“也许,这孩子根本不适合学历史。”
穿越后的承远对乾祐二字的印象本来已经很淡了,毕竟时间已经过了一段。然而现在眼中的曹正,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乾祐——承远……琐碎的线索结合之后终于提醒了他,当初曹正以自己姓名为怪,那是因为自己的姓名中,“远”字没有避五代时后汉高祖皇帝刘知远的名讳。“承”则没有避当今圣上刘承佑的名讳……
这两位中原王朝的皇帝实际上共用了一个年号——乾祐
梁唐晋汉周,此时当为后汉了。乾祐破五,那是刘汉覆亡的最后一刻,郭威在壬子年寅月丁卯日宣布改元广顺。换句话说,从改元的第二天正月初五开始,郭威“威凌吾土”。
正是由于承远对这位大周皇帝的无限崇拜——当然,还有对皇帝与英年早逝的柴皇后间的爱情无限向往,使得承远对广顺开国如此印象深刻,以至于乾祐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却有些龙套。
谶言是这位今后的大周皇帝背地里搞的鬼把戏吗?有可能,也许历史上,大周天子郭威对正月初五这个日子拥有什么极为特殊的心灵羁绊。当然,兴许这是所谓的“真正谶语”。也许冥冥中真的会有天意,就好比自己的穿越,自己的“魁星现世”。
眼前的刘晏僧还在等着自己的答复,这些错综复杂、机关算尽外加穿越扯淡的事情根本就无从讲起。承远没有任何法子,也只能有一搭无一搭的敷衍他。
“嗯嗯……所谓乾祐,自然乃是……嗯……乃是我朝之年号。乾祐破五,那是我朝先……(他想说先帝,但忽然想起目前还无法确认刘知远死没死,搞错了那可是死罪。)嗯是我朝自契丹国主手中光复中原,五战定天下,故而威震中原之事,此乃……此乃大吉之……”
刘晏僧果断的质问他:“何言五战?哪来的五战?”
“嗯……高祖晋阳起兵,而后是临汾……”承远回忆着刘知远下山摘桃子的路线,正要继续胡扯下去,忽然曹正大声打断了他:“莫再扯了!这分明是有人暗地里算计,要陷害郭枢密!”
承远吃了一惊:还是这个姓曹的脑子快。
刘晏僧略微细想亦恍然大悟,但穿越过来的承远却分明知道:这把戏九成九就是郭威本人搞出来的,别人纵然想陷害他,又怎么可能预知未来而猜到破五的玄机?
果然刘晏僧急着追问:“谶言中所指破五,又乃何意?”
曹正也摇首而叹:“这个却尚未参透。”
承远检视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暗暗思索此间情事会否和自己的穿越事件扯上关系。如果刘晏僧,或其背后的人认定这里边的干系波谲难测,到时干脆把自己一刀宰了而后息事宁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果然刘晏僧看着曹正已然出现了奇妙的想法,他以询问的口气追道:“既然这事情有这样的干系,咱们该当及时禀报郭枢密,免得让朝里的对头们搞出玄虚来么?”
承远忍不住插话了:“万万不可!”身旁的曹正果然也微微点头。
刘晏僧警觉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曹正早就嘱咐下人皆远离此屋,任何人不得入内。
曹正和承远都明白:你刘晏僧如何能确信这八字和郭威毫无干系?如郭威真的有所想法,步了个什么埋伏棋,此时行贸然之举,你刘晏僧日后难道能得保身家性命吗?
“当此之时,”曹正轻抚了一下桌子上的灰尘侃侃而谈,“反而不能将事情闹大。”
“你的意思是,那些乱匪都不抓了?”
“当然要抓!朝廷岁入不能抵支,一定还要州县再加力支撑,若放任奸匪祸乱地方,邓州如何能消受?但这谶言背后的线索决不能过于深究,咱们要把局面掌控得恰如其分,这样才能过安生日子。”
承远心中暗暗喝彩,看来刘晏僧虽表面上盛气凌人,但水平真的是有点稀松平常了,反而这姓曹的心思缜密,见解狠辣。
听得此言,刘晏僧的额头上渗出几粒汗珠,然而却不用袖子去擦,曹正见他汗珠就要淌到眼窝里,连忙识趣的掏出一块丝帛方巾:“下官带了两块,这块尚未用过。”刘晏僧点点头接了过来。
“此事只怕还要细细参详,对了,详细内情,却不必和那胡栾者去说。”
曹正颔首道:“下官心中有数,自不会在使君面前多嘴。”
“原来午时那监刑的刺史姓胡。”承远暗自思考,却想不起历史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虽然他对那人有些好感,然而看他那四平八稳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怕确实也出不了名堂。
八字谶语的事情计议稍定,刘晏僧这才招呼了从人,让他们备些饭菜。承远见从人端上一大盘生羊烩、一碗防风粥、佐以些松花饼子作干粮,另有些鸭脚百岁羹之类,基本也就是些寻常饭食。
承远早饿得肚皮贴脊梁,此时不由看着曹正露出询问之意。刘晏僧见他一脸家猫求食的表情,便轻哼一声道:“小子,你恐怕也只能从了我等的安排,事到如今,还能顽固么?”
承远自忖不知不觉间,居然真和这票人渐渐绑到一块去了,如今也不知是喜是忧。
他此时不再犹豫,拱手道:“将军不杀小底,已然庆甚,再有何等安排,小底却也不得不从。”
“哼……此时识时务,倒也不晚,来人,添碗筷!”刘晏僧虽然对承远这种软中带硬的态度始终无法习惯,什么叫不得不从?不过他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于他来讲这好歹也有了点“略微让步的意思”。
刘晏僧居中主位,曹正客位。
承远下首敬陪,之前的种种经历后,竟然能和刘晏僧这样的人物同席进食,倒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他心中苦笑:“现在看来,自己倒像是为了这口吃的便任人摆布,也对,能有口吃的真是太重要了。”承远想起某位导演说过:当年文天祥被元人掳走后,为元人打骂百般凌辱而毫不服软,反大骂不止,后来元人改用饿饭,虽说文大人依旧威武不能屈,但至少不怎么太骂了。文山公尚且如此,自己又能免俗成什么样子呢?
没挨过饿的人们啊,你们万不可妄自揣度这种感受呵……
曹正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这名字却要改一改。”曹正用食指在茶水里蘸了两蘸,在桌上边写边说:“几日前早就想好了,承字决不可用,可改为成姓,既是魁星现世,那就加个魁字,叫成魁远好了。”
刘晏僧道:“嗯,改得好,可有表字?”
话音未落,曹正的手已然在桌上飞快的写出了两个字:公斗
“公斗……嗯好字好字!”刘晏僧眯着细眼,以手抚须缓缓点头。
“妈的,干脆叫左光斗,自号“青面兽”(注2)得了!”承远懒得看他写在桌上的东西,只是一边大嚼羊肉,一边在心里爆粗,他又暗暗自嘲。爹娘给的名字,就这么被面前两个怪物随手改来改去,实在是让人气苦……忽然想起一事,他迷惑的问道:“这远字真的妥当么?”曹正笑道:“你既从西而来,却也未可见怪。我高祖皇帝之御名早已更作一个“暠”字,那高远之远不必避讳。”
承远恍然大悟,暗暗惭愧自己学得不到家。又问:承字做个缺笔即可,何必硬要改掉呢?曹正见他依然瞪着自己,笑言道:“既为魁星,缺笔则不妥,这名号前几日已然散出去了,坊间兴许已有耳闻。”
承远心里打了个突:此人还真是说干就干。
曹正又嘱咐道:“然则你须明白,这些魁星之流的说法,只传民间,不可自居。”
承远大点其头心领神会,甚么魁星,什么下凡,那都是因为投民间之想,不得不然耳。但不论是朝廷,或是幕后什么政治操作人士,都不能明着说你是什么魁星,毕竟中原王朝以孔孟为本,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阴阳术数天命罔替的东西虽然重要,但只是统治逻辑,表面上不能压过根本的政治伦理,尤其是在对外昭告时。
旁边的刘晏僧见这两人唧唧歪歪的掰扯这些文字,早不耐烦要插话:
“说正事,还有一样更要紧的事,那是枢密院里我自己人来的消息。”刘晏僧一脸神秘,一张白面微微发红,他把声音压低道。
“所谓魁星现世之事,朝里也有说法了,今日我从西市观刑归来久久不至,便是在接待朝里来的人!”
曹正双目微睁,气也不出:“官家怎么说?”
刘晏僧把声音又压低了三分:
“圣上有意,要给邓州抬陪都!”
注1:这个时期的刘晏僧本应叫刘重进,然而后续可能会出现一位名叫李重进的后周大将,为了避免读起来混淆,因此本书采用了刘晏僧这个早期的别名。
注2:所谓“青面兽”是明末阉党给左光斗起的诨名,暗指其如梁山匪寇般可恶。